天狼书

宫廷是最华丽无情的修罗场。宰相、藩王、外戚、后妃各为其利明争暗斗阴谋迭出。白帝与擅驭狼之术的番邦少女在远征时生下一对容貌相同的双生子,却被皇后火烧行宫夺去其一。二十四年后迟来的风云际会,这对孪生兄弟,一个自幼流落民间,尝尽炎凉。练就一身奇术,驾驭群狼。一朝青云直上位极人臣,心机深掘天地,奇谋无双;一个成为大渊少主沉浮深宫,终成为杀伐决断心意莫测的帝王。本不愿同室操戈,怎奈西域公主身负和亲使命而来,却放弃后位下嫁权臣,打破岌岌可危的平静。朔漠星辰深欲与宫明月争辉,她又将和出身后妃世家的萧氏女儿间,上演一幕幕怎样悱恻哀婉的爱恨纠葛;白氏兄弟面对手足亲情和上一辈的血海深仇,面对皇权富贵和毕生挚爱,他们终将如何取舍?这个故事里,有伶人名姬,也有深宫红颜,有王侯将相,也有市井百态,有战场喋血,也有朝堂风云。各种欲望执念,贪嗔痴怨纠缠在一起,方成就人生一场大梦。步步为营的权斗漩涡,究竟谁能全身而退?世情万象,罄竹为此《天狼书》。

第88章狂鹰之劫
想是实在太怀念西域大漠原野间纵马扬鞭的恣意,不甘寂寞的灵雎在皇城内苑的宫道上骑着她那乘照夜玉狮子奔突来回,宫人宦官们不敢硬拦,劝又劝不动,只得成群结队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
玩了一两个时辰,眼见后面跟着的人像糖葫芦串似的越来越多,座下的玉狮子也蔫头耷脑委委屈屈,这匹日行千里不在话下的良驹,想是自从成为公主的坐骑以来,就从没跑得这么缩手缩脚迈不开步子过。灵雎顿时觉得意兴阑珊,抬头失落地望住宫城上头方方正正切出的那一小片天,叹一口气,羡慕起阿勒坦来。
可按说应该徘徊在她左右须臾不离的阿勒坦此刻却并未出现在视线里。灵雎疑惑地四下探去,好容易在宫道拐角处发现它褐色的羽翼一闪而过。雄鹰性好高远,视目极锐,很少会主动盘旋在这么低的所在。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它发现猎物,正准备攻击。
灵雎心下疑惑万分,训练有素的猎鹰在没有主人号令的时候绝对不会私自妄动,它这是怎么了?再说,皇城里除了御兽园,哪儿来地上的猎物?
还未等她看出个究竟,那宫墙转角处便缓缓走出一小队宫嫔女眷来。为首的那位身量纤纤,举止娴静柔和,正侧首与身旁的侍女小声说着什么。她头上的珠钗在日头的照射下发出炫目光芒,随着不经意的举动点点闪亮。阿勒坦对着那颤动的珠光逼视良久,终于朝半空猛地退开十数尺,身子弓起,羽翼全部张开。
灵雎一看就知道,那是准备进攻的姿势。它要扑下去了。而那位戴着珠钗的妃子还全然不觉。
千钧一发之间,根本顾不上再用呼哨将猎鹰召回。况且今日的阿勒坦大异寻常,谁知它还会不会听从号令?灵雎未及多想,直接将脚后跟朝马腹狠劲一踢,催动玉狮子朝前方奔去。
白马迅疾如闪电,短短二十多米的宫道须臾踏过,就在鹰隼利爪朝那珠钗飞扑而下的瞬间,一个红色身影从马背上飞跃而下,抱住了珠钗的主人,两人直直摔倒在后面紧跟着的一堆宫女太监身上。肘弯触地一阵刺痛,灵雎仍旧将那女子的上半身都紧紧护在怀里。
阿勒坦不敢伤及主人,清嗥一声重新如利箭般朝云天奔窜远去。
地上众人摔得七扭八歪,几乎叠罗汉似的缠在了一起。追在玉狮子身后那一大群栖梧宫内侍此刻好容易才追赶上来,被眼前这一幕吓得手脚瘫软。
那位适前与妃子低声交谈的小宫女最先爬起来,顾不上满身的擦伤忙扑上去惊道:“昭仪娘娘!娘娘你伤着哪里没有……天哪……怎么会这样……你们都躺在地上干什么?!还不快去传杜太医!快去啊!”
萧月瑟走得好好的,突然听得马蹄清脆,正暗自纳闷宫道上怎会有人纵马,还未看清朝自己奔来的究竟是何人,就被一袭耀目的红色扑面卷倒在地。
好在她身后的人肉垫子重重叠叠都够厚实,身前这位抱住她的红衣女孩儿也尽量用胳膊隔开了她和地面的撞击,除了略受惊吓外,并没觉得哪里疼痛受伤。
便对身旁几乎快要急哭的侍女道:“藤萝别慌,我没事。”话虽如此,她也并不敢轻易乱动,而是小心地护着腰腹,慢慢坐起身来。
那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位满宫里议论纷纷的和亲公主,却是第一次距离这样近,看得这样清楚。公主不愿穿汉家襦裙,总是一身烈焰红裳。西域风格的箭袖胡服便于骑射,更衬得整个人鲜活生动,多了几分飒爽英姿,完全不似宫中随处可见的弱柳扶风之态。
红衣女孩放开她,也跌坐在一边,揉了揉被摔疼的肩膀道:“昭仪娘娘?原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在城门楼上拿珍珠射我侍女的妃子啊?唔……这次是我的鹰没管好,吓着你了,实在对不住得很,但你上回也吓得我的侍女够呛,咱们就算扯平了。姐姐你别生气好不好?”
“公主说笑了。”
萧月瑟淡淡回了一句,却不愿与她多作交谈。她其实并不讨厌这个看起来心无城府的姑娘。灵雎很漂亮,有着西域美人特有的冰肌雪肤,眉目深邃精致,性子也颇坦率直爽,但萧月瑟就是莫名的亲近喜欢不起来。并不是因为这姑娘将要成为日后的中宫之主,而是因为听说灵雎将要在国师府,住进瑶光为她所造的行宫长居两年之久。
杜太医匆匆忙忙被传唤进宫,小心诊治一回后,见确实虚惊一场,也松了口气,仍旧开了几服安神压惊的安胎药出来以保万全。
皇帝见萧月瑟既无事,又念及灵雎年少贪玩,对这桩意外并未苛责追究。猛禽凶兽即使再通灵驯化,也免不了有野性突发的控制不住的时候,何况追逐晶莹闪烁之物本也是鹰隼、乌鸦等禽鸟之流的天性。因此重华只是下令造了一副极精巧的银锁链,将阿勒坦拴住一足,从此就养在栖梧宫寝殿廊下,再不得在皇城内任意翱翔。
这桩有惊无险的风波本是灵雎的无心之失,但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越描越黑,就变成了未来皇后妒恨有孕嫔妃,纵鹰行凶不成又策马相撞。
半个月后,搅得整座大渊皇宫人仰马翻的安归灵雎坐着她的王驾玉辇,被从皇极门又直接迎进了国师府。
皇帝为表示安抚,还憋着笑特意拍了拍瑶光的肩头对他道:“你也无须太过紧张,安归的女儿教养得很好,并不刁蛮。”
这个传说中天真活泼然而并不骄纵刁蛮的公主入了府,见到瑶光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就是刮过碎叶城下的那阵妖风啊?”
阿奴在旁咳嗽一声,扯了扯灵雎的衣袖,灵雎吐了吐舌头:“啊不对,你就是把我吐迷突舅舅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那个国师?看起来也不像很厉害的样子……本来出宫前皇帝陛下还特意交代过,说你脾气不好,叫我多让着你点儿。但要不是因为你,我也不会被送来和这劳什子的亲,因此叨扰就叨扰了,并没打算谢你来着,你就别惦记了啊。”
瑶光愣了愣,皇室亲贵中各色人等他见得多了,个个都恨不得一句话拐上十八道弯来说还嫌掰扯得不够矫揉细碎,直爽到这个地步的,倒也罕见,竟连一应走过场的虚礼都省了。
国师府庭院中栽有一棵参差入云的天意菩提树,冬夏常青,亭亭如盖,将早春的荒寒染得绿意盎然。阳光被枝叶遮挡成一束束金灿的光柱,倾泻在眼前这红衣娇俏的女娃身上,她那双狡黠清莹的眸子深处,似乎还泛着一点异族人特有的幽蓝水光。
瑶光一本正经点点头:“原来皇上是这么交代的,唔……那以后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公主你就多让着我点。”
“哎不对啊,为什么是我让着你啊?你不是名声唬人得很,号称什么战无不胜么?究竟除了嘴皮子厉害,还有哪里了不起的,我倒真没瞧出来。要不你亮几招出来跟我过手看看,再考虑要不要让着你。”
“公主说得对,在下除了名声差得登峰造极,固然并没什么了不起之处,但也从不跟女人动手打架。”
灵雎得意地背着手,在地上斑驳的光影间跳来跳去玩得正起兴。刚入府时刻意装出的那一点傲慢姿态,过不了多久就故态复萌成平素小姑娘的娇憨顽皮。
“既然你不敢跟我打就算了。那我要是不肯让着你,是不是就算欺负你了?我如果欺负你,你会不会去跟皇帝告状啊?”
瑶光已快被她绕晕,突然理解了重华那一脸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并开始认真琢磨起她这究竟是傻还是真傻。
可怜她身边两个陪嫁侍婢,咳嗽得嗓子都快哑了,好不容易才觑个空儿上前施礼,把这话头扳住。
瑶光不再搭理灵雎,对那两名侍婢淡淡道:“公主奔波劳累,你们先服侍她去……”
灵雎忽然一声轻呼:“哎呀,有狼!”
随从们都是一惊,脚步惊惶挤挨成一团,却见一头浑身雪白的硕大公狼从菩提树后慢悠悠踱步而出。小满刚刚睡醒,抖了抖蓬松的长毛,低嚎一声朝瑶光脚边走去。
“这狼不会轻易咬人,公主不用……”
“怕”字还没说出口,就看到灵雎欢快地一个箭步奔上前,直接便矮下身子蹲坐于地,伸手在小满的脖子里挠来挠去,看起来对驯养猛兽很有经验。小满那厮似乎也很受用,半眯着眼在她的箭袖上蹭来蹭去,喉中发出呜呜声。一人一狼闹腾得不亦乐乎,很快就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打成一片。
“哎呀我都好久没看到狼了!皇宫里那些猛兽个个被养得呆头呆脑,趴在笼子里动都不动。在浮图城的时候,咱们王城里也养了好些狮虎兽,还有豹和狼,我最喜欢带着狼出去吓唬人来着!”
云娃小心翼翼往前挪了两步劝道:“公主……这狼毕竟不是咱们养的,性子如何也不知道,小心别被伤着……”
灵雎满不在乎地朝瑶光努努下巴:“伤不着,你看这狼多乖顺啊!就算伤着了不还有他嘛,到时就是他照顾不周,自有皇帝陛下罚去,我才不要让着他,也算给舅舅出气,嘻嘻……”
瑶光揉了揉额角,觉得今儿起得太早,似乎应该再回去补个觉。
众人好劝歹劝,一上午也难以把依依不舍的公主和小满分开,最后为了将她请进行宫安顿,只得把小满一起送了进去。
公主一离了皇城禁苑,就像刚放出笼的鸟儿,欢天喜地,对宫外的异域生活满怀各种憧憬。
国师留在摘星楼的次数也随之而变得越来越少,除了上朝,大部分时间都必须踞守府邸,否则一时看顾不到,就不知那公主又要闹出什么新鲜故事来。
事实上在她入府的第二天,府门外就已经来了不速之客。
瑶光下朝回来,见国师府大门被重重叠叠的玄甲卫围堵得水泄不通,粗略一看约有四五百众之多。心头咯噔一下,以为公主出了什么事。按说没道理,如果有事,早该有人赶去皇宫禀报,断不会等他到了家门还毫不知情。他的北衙禁军而今只剩一半,守卫在府邸附近的已经全部出动,跟意欲进府的玄甲卫僵持在门口。
待禁军们让出条道来容他轿撵近前,掀开帘子便看见为首的青年将领一身西域戎装,眉目英气勃勃,正满面严肃地对灵雎竭力劝说。
灵雎坐在台阶上,两手撑着下巴为难地看着他。
“苏力青你烦不烦,这事儿又不是我说了算……”突然看到瑶光的轿撵,朝他一指,对着将领道:“哎,这宅子的主人回来了,你去问他吧,他说行就行,不然我也没辙。”
苏力青直起身来,对着瑶光敷衍地拱手一礼,瞪着他,却只是不说话。
“咳……这位……苏什么将军,敢问你这是要做什么?”
“在下乌孙昭武将军苏力青,奉汗王之命统领玄甲亲兵行戍卫公主之职,必须随时护驾左右,不可少离。”
瑶光一听就明白,原来公主身在皇宫时,这些无法被皇家调度掌控的兵马不得擅入,只能留在宫外。皇帝便下令让这两万兵马在城外二十里巡防营驻扎,左右都有守卫宛京的皇家军队,风吹草动皆可被时刻关注,便于节制。而今公主入了行宫,显然这位苏将军就开始不满于这个安排,非要亲自跟在灵雎身边才肯安心。
瑶光怎么可能放心让这么大一帮西域兵大喇喇住进自己府邸?他为求清净,府内连侍从小厮也能免则免,且轻易入不得深居禁苑内。一下子多了这么多眼目,还不知要牵扯出多少节外生枝的麻烦来。
正琢磨,却瞥见灵雎将脸藏在托起下颌的掌心后,朝他挤眉弄眼使眼色。看来她也并不想被这苏将军跟着身边束手束脚,那就好办了。
“公主在行宫并没什么危险需要你等剑拔弩张,国师府虽比不得皇宫,却也不是要进便进要出便出的地方。”
那昭武将军冷笑一声:“苏力青只授命于汗王和公主殿下,你大渊朝的官在我眼里,并算不得什么,何况区区一座府邸!”
“公主既住在本尊府里,自有皇家禁军日夜严加看护。将军忠勇护主之心可嘉可勉,然在京城私自拥兵擅闯官邸,等同造反!莫说戍卫国师府的北衙禁军,皇城六率十二卫都不会坐视不理,尔等临行前是否也得过汗王授命,可以自行其是,无视盟约而挑起干戈?两国交兵,对你有什么好处?到时你手下这区区两万颗脑袋,用起来不够,丢起来也不够。恐怕就是公主,也再难离开宛京一步。还望将军好生考虑清楚,一腔愚忠愚勇,误人误己,于大局并无裨益。”
瑶光说的也是实情,一旦两国交战,公主就是现成的人质。
苏力青是武将,不比娇养在王城的灵雎,对瑶光西行征伐收复失地时打下的那些惨烈战役要清楚得多。若不是他将战局扭转至此,汗王也不会忍痛舍得将公主送来和亲结盟,因此对瑶光其人早没什么好印象,见他言语间如此咄咄逼人偏又字句难以反驳,顿时怒从心起,手中圆月弯刀就要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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