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匯報的地點借用了院裡的會議室，二十多個人的組會，圍了一個大的會議桌，大小老板嚴陣以待。 有剛入學的新生，隻認識這幾個小老師，沒怎麽見過姚老頭，又見他一派威嚴地坐在上面，心裡都有點小打鼓。 姚老今天有的是時間，大手一揮叫這些老師們地學生先匯報。 先是研二、研三的碩士生和博士生們中規中矩地匯報，再是幾個連文獻都講的磕磕巴巴的新生，一看就沒有花時間看，臨時趕的，小老師們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反觀大老板，這時候放松下來，一派慈眉善目，幾個小年輕眼巴巴瞅了瞅自己的導師，又看了一眼大佬，覺得丟了自己老板的人。 於是除了匯報實驗的幾個學生之外，凡是講解文獻的，或多或少都被自己的導師批評了態度問題。 老頭門下除了兩個博士生出差還沒回來之外，陳璐璐、周鬱和葉子陵三人順序匯報。陳璐璐因為過年就要畢業，因此把她的論文直接從頭到尾做了個完整的解析，眾人也聽得津津有味，到了困惑處，隨時打斷提問，這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會議的緊張氣氛。 接下來是周鬱。 周鬱自從暑假來了之後，整個人如同打了雞血，每次組會都聚精會神，問東問西。 這種求知的勁頭之前還受到了其他年輕老師的誇獎，看他最近不眠不休忙忙碌碌的樣子，再加上現在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恐怕近來實驗進行的非常順利。 周鬱：“各位老師同學們下午好，這次匯報，我會把我這將近半年的研究和大家做一個分享，如果有什麽不妥的地方，也希望大家能夠批評指正。” 夠正式的啊，葉子陵心想。 然後他開始滔滔不絕，先介紹了一下他的研究背景，讓眾人明白之後，才開始介紹自己的思路和內容，可是聽著聽著，葉子陵就開始發現不對勁，她的臉色有些複雜。 其余人聽的津津有味，沒人注意到她的表情。 繼續聽下去，葉子陵就明白了，這是赤裸裸抄襲了秦靳項目裡的一部分，後續部分和她的研究內容還有些巧妙的重合，且重合部分頗多。 周鬱入學之時，秦靳還沒回來，他的課題是姚老給他定的。秦靳回來之後，才接手了他。 平時的組會，葉子陵也會參加，周鬱的課題的側重點明明不是現在這個，而且目前的實驗數據也不可能有這麽多。 科學家做研究，申請基金，理論上來說是申請到了之後是公開的，可除非是基金評議人員，其余人不會了解的這麽詳細，更遑論一個學生。難道秦靳給周鬱看本子了？ 葉子陵看了看包括鄭星光在內的幾位年輕老師，他們正聽的津津有味，仔細看，目光中還帶著淡淡的讚賞，底下學生們也一臉崇拜，估計紛紛在心裡覺得周鬱師兄好厲害的。 她又看了看姚老，姚老面色如常，只在靜靜地聽。 葉子陵拿出手機給秦靳發了一條短信，那邊可能有時差，過了好久都沒有回復。 周鬱最後神情激昂地做出總結陳詞：“以上就是我這半年的研究成果，歡迎各位老師同學的批評和指正。” 不知道是不是葉子陵的錯覺，他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還特意瞟了瞟葉子陵，有意在示威。 有人開始鼓掌，他的思路如此清晰，實驗數據又很充足，幾位年輕的老師也對他的努力表示了讚賞，沒提什麽建設性的意見，只有一位老師道：“周鬱同學課題思路確實很新穎，這個方向算是秦靳開創的，我這個門外漢也提不出什麽好的建議來。”說到這裡，他看了一眼姚老才繼續道，“目前來看，你的碩士論文數據已基本完成，你現在才研二，是有意向要直博嗎？” 周鬱點點頭道：“老師，我確實有讀博的打算，所以目前把能做的都做了，給自己留下充足的時間思考一下未來的路。” 那位老師滿意地點點頭，又看了姚老一眼，向他拋出了橄欖枝：“姚老那邊已經不招學生了，如果你有意向，可以考慮一下我這邊。” 周鬱終於知道看自己的導師一眼，看他沒說什麽，便點點頭道：“謝謝老師抬愛，我會考慮的。” 眾人又提出了一些無關痛癢的小問題，周鬱自信滿滿地一一作答。 接下來是葉子陵，它把提前準備好地ppt展開，開始一步一步介紹自己近來的成果 她在上面邊介紹邊注意著眾人的神態，隨著內容的推進，除了姚老以外，其余幾位老師和同學們明顯露出了困惑的神情，他們沒想到葉子陵和周鬱的課題竟然如此相似。 尤其是鄭星光，周鬱和葉子陵目前都是她帶的，但平時只有周鬱來問過她相關問題，也曾簡單地交流過幾句，葉子陵這是直接拿了她師兄的課題來做了嗎？ 雖然做的也不錯，但這人品實在是有些…… 葉子陵在上面把眾人的神態看得清清楚楚。 底下已經有人開始竊竊私語。 有周鬱的珠玉在前，她做的再好，那也是模仿，沒有任何學術意義。 葉子陵心裡清楚，但她依然口齒清晰地做完了自己的匯報。 結束之後，果然剛剛那位十分欣賞周鬱的男老師直接開口了：“葉子陵是吧？我記得你剛剛研一，課題已經定下來了？這和你周師兄的課題重合度很高，你選這個課題是否和姚老商量過？” 這不是在提問題，是在質疑她的學術道德。 葉子陵思考了一下，又看了姚老一眼，看他沒有反對，擲地有聲道：“老師，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課題，是我本科時期發的那兩篇論文的延續和繼續深入，是秦老師大課題裡面的一個分支，確實有和導師討論過。”她點到為止，沒扯出更多證據來，比如周鬱的課題為何九月份的時候遲遲都無進展，年底就突然多出這麽多數據。比如他之前的側重點不是這個，改了方向之後在以往的組會上為何也沒展示出來。比如報告中為何後期數據都整理出來了，前期的形態學的圖片還說正在完善。他有沒有和導師溝通過了呢？等等。 這些bug，隨便拿出一個，周鬱估計都會有對應的回答，前提是姚老是否知情。 如果知情，那便是他江郎才盡到給弟子們選的課題如此相似，這在學術生涯中算不上事故，但對於他的口碑來說絕對算得上汙點；如果不知情，那便是學生自己的問題了。 大佬對學術圈的風風雨雨，剽竊、造假、偽造同行評議的學術不端行看的多了，即便是名校教授有時候也不能避免。一個碩士生在剛入門的階段就產生了這樣的心思，這對於他以後的發展來說，絕對算是歪門邪道。但學生畢竟年輕，如果肯改，還是要給人一個機會的，不能一棍子全部打死。 葉子陵了解姚老為人，他為人達觀隨意，對待學術的態度很嚴謹，但對於犯錯誤的學生，他作為導師，同樣也會慢慢疏導，給個機會。 但現在其他人也想不到那麽多，畢竟匯報有先後順序，眾人肯定會先入為主。 一時之間，都忘記把問葉子陵的問題再問一問周鬱。 眾人依舊神色各異。 而此時，兩人的導師開口了，姚老先是點頭表示葉子陵確實和他討論過。 他是兩位學生的導師，現在撞idea的情況出現在了同一個小課題組，他本人需要承擔很大的責任，於是接口道：“小葉的課題確實和我討論過，她的實驗進度也一直有和我溝通。” 這話一出，底下除了懵懵懂懂的新生，其他老師和人精同學似乎都嗅出了一點其他氣息。 這話沒提周鬱一句，看似只是順著葉子陵的話給她澄清了一下。 但老頭什麽意思？暗示周鬱的數據來路不正？可是周鬱畢竟比葉子陵先進門啊！ 鄭星光有點坐不住了，這個學生是在她手裡出的問題，於是急著辯解道：“姚老，小周的課題之後是我接手的，每周都有和我討論！反而是小葉同學沒來找過我幾次，您真的認為……” 姚老抬手打斷了她的話，道：“這次是我的責任，我是他們的導師，我之後會幫他們做調整。” 這是把責任全攬在了自己身上，鄭星光聞言松了一口氣，不是她的責任就好，於是她不再糾結，點點頭便過了。 姚馳看了周鬱一眼。 此時的周鬱正悶頭操作手機，似乎會場上發生的一切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 他的聯系人列表中有一個和他生活圈子相差很遠的人，微信名叫“晴空海藍”。 他是在幾個月前認識的對方，是個可愛的短發姑娘。 那姑娘脾氣溫和，對他很崇拜，相處起來非常舒服。囿於對方經常背著個相機在校園拍攝，有一次她正在樓下拍照時被他入了鏡，兩人因此相識。 最重要的是，姑娘不僅人好，似乎還有什麽背景，兩人熟悉之後，周鬱向她吐槽過自己壓抑的科研遭遇，也發泄過自己的不甘和不滿，也憧憬過自己的理想。姑娘二話沒說，就說自己認識國外某科研大佬，如果他願意，她會幫忙推薦推薦。 當時周鬱大喜，他甚至沒有去思考對方和他剛認識不久，為何會這樣盡心盡力地幫助他。 但那姑娘說，推薦不難，只是周鬱自己的履歷也要足夠漂亮才行，好的文章是一塊不錯的敲門磚，周鬱心裡也明白。 這才萌生了非發文章不可的念頭，且越快越好。 他感覺到了自己導師投過來的目光，但他正在和晴空海藍說話，心底小心思縈繞，不敢對上自己導師的目光，於是硬著頭皮沒有抬頭。 這時候，晴空海藍發來一個微博帳號的鏈接，周鬱機械地點了進去。 博主名字叫做“一葉也風流”，他正不解其意，誰知對方緊接著發來了一句：“這是你實驗室的那個小姐姐嗎？真是看不出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