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還沒吃完,牧民的妻子掀開帳篷門簾進來和她嘰嘰咕咕說話,當地口音十分濃重,葉子陵連蒙帶猜聽了半天才知道,兩公裡之外另一家牧民辦了個篝火晚會,對方帶著八歲的兒子邀請她一起過去。 正好吃飽了,葉子陵應了下來,倒了盆熱水洗了把臉,又加了一件衝鋒衣就跟著出門了。 這裡晝夜溫差很大,中午的太陽曬得人頭昏,夜晚的氣溫卻又冰涼刺骨,夜風一吹,那般酸爽。 草原上也沒有燈光,周圍一片漆黑,牧民們走慣夜路,即使伸手不見五指,腳下也能踩出風來,就連小娃娃那小短腿也能跟上母親的腳步。 這可難為了葉子陵,她的近視度數雖然不深,但可能有點夜盲,一到晚上,甭說漆黑的夜路,就是燈光有點暗也得摸上半天才能不踩空,幸好小娃娃似乎很喜歡她,一手拉著母親的衣角,一手要牽著葉子陵這個漂亮姐姐。 葉子陵摸出眼鏡兒帶好,連忙把自己的手遞了過去。 雖然她的眼睛適應不了這般黑暗,但手裡捏著個小手,葉子陵索性抬頭挺胸不管腳下了,沒有絲毫猶豫,腳步果然快了很多。 路程還沒走到一半,就能看到前方的篝火了,伴隨著星星點點的火光還傳來陣陣有節奏的鼓聲,鼓聲起落間夾雜著清脆悅耳的年輕男女的歡笑聲。小朋友看見火光,歡呼一聲,掙開牽著的手撒腿就跑了,母親也不著急,和葉子陵不急不緩並肩而行。 鈴聲響起來,葉子陵摸出手機,手機閃爍著的屏幕光差點把葉子陵的眼睛耀瞎了,這明暗差距太大,眼睛一時沒適應過來,於是她也沒看,順手接起。這個時候除了她媽,她也不想不出誰打電話來。 開口道:“姐啊!又有什麽事!” 電話那頭的顏以輕沉默了兩秒,問道:“你在哪兒?” 葉子陵:“……”你他媽終於發現偷了我的車子?在24小時之後? 她道:“你終於想起來了?我還琢磨著你這人還挺斤斤計較?送我去趟醫院就要偷偷摸摸收點利息?” 顏以輕被她噎了一下,皺眉:“別放屁,你就不知道打個電話?號碼問問你秦老師不行?” 葉子陵哈哈笑了幾聲,說了地點,她看看前方升起來的篝火又改變了主意:“等等,還是別給我送了,怪遠的還,先幫我郵寄回清一市,回去找你去拿。” 沒想到這狗比一句偷車的抱歉話也沒有,也沒有對葉子陵不想辛苦他大老遠晚上再跑一趟的貼心之舉做出評價,聞言二話不說就掛了電話。 葉子陵拿著手裡被掛掉的電話,嘀咕道:“脾氣。” 篝火晚會是這一戶牧民和一幫驢友自己搞的,幾個帳篷之間空地也大,一幫人手牽手圍了一個大圈,中間升起了幾堆篝火,旁邊安裝了兩個大音響,原來那鼓點聲便是從這裡面傳出來的。 眾人圍著火堆大吼大叫,手牽手踢著腳步轉圈拍手,隨著鼓點踩著節奏,熱熱鬧鬧,連冷冽的夜風吹來都弱了幾分。 看見有新人加入,眾人並不覺得突兀和奇怪,高漲熱烈的氣氛之下人形圓圈自動斷開一角,把葉子陵幾人擁進來,小朋友平日裡難得看見這麽多人,撒歡一般拖著葉子陵的手咯咯地笑。 這場草原上的小型晚會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直到夜幕拉開,月亮西斜,方才散去。 鬧了一天也確實累了,葉子陵惦記著第二日的日出,簡單洗漱一下,定好鬧鍾和衣睡了。 夜色深沉,草地上蟋蟀聲聲,不知睡了多久,葉子陵迷迷糊糊中聽見帳篷外有急匆匆的腳步聲傳來,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與此同時,她的手機鈴聲響起,但帳篷裡還有其他人,她迅速把鈴聲摁掉。 有人在外面拍簾子,葉子陵聽了半晌才聽出來是主家在叫她,迷迷糊糊打著哈欠過去應門:“這麽晚,出什麽事了?” 主家指著帳篷外大眼瞪小眼的三個人用不太熟練的普通話示意這幾個人來找她的,然後揚了揚手,披著衣服回去繼續睡覺了。 葉子陵就著月光和不遠處的一盞大燈,終於看清了這幾個人的臉。 當場卡住了腦子。 阿彌陀佛,她一時之間忘記她媽來找她這回事了。 而且,顏以輕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不來的嗎!湊什麽熱鬧這是?! 她媽、她媽的男朋友以及昨晚剛確認關系的並不熟悉的男朋友,三人的目光在她掀起簾子的時候同時直直掃過來。 葉子陵被這幾道意思迥異的目光盯得頭皮發麻,努力把臉上的表情放輕松,不至於做出什麽奇奇怪怪的表情包來。還是她媽反應快,乍一露面就扯住她的耳朵迅速給揪到旁邊去了,當場留下兩個男人互瞪眼。 葉子陵她媽的男友叫楊一新,也是做傳媒的,但這個圈子很大,他的主要業務也不在清一市,彼此之間也沒有交集,因此和顏以輕兩人並不認識。 但這並不妨礙楊一新覺得這個小夥子長得端正很上鏡。 葉子陵捂著耳朵“嘶嘶”地吸氣,她媽聲音低得像兩壞人在密謀大事:“那是誰!為什麽會深更半夜來找你?!” 不愧是她媽,真的會直切要害。 問得真好,我也想知道。 夜裡零下幾度,葉子陵就披了件單薄的衝鋒衣,她揉揉發紅的耳朵,對著她媽隨口扯謊安慰:“一個朋友,我白天不是車子丟了麽,剛好叫他去幫忙找了找。”這其實也不算說謊,只不過隱去了車子為什麽會丟這一部分。 她媽不信,看著她的眼睛:“真的?” “真的真的!我發誓姐姐!”葉子陵舉著三根手指,被凍得瑟瑟發抖,摸摸她媽冰涼的手“這這這這麽晚了,我看您也夠累的,要要要要不先睡一覺?您手還凍得冰涼!” “啪”地一聲,陳女士把她地手打掉,說:“算你個小崽子有良心!”她看了看那個高高大大的年輕小夥子,對葉子陵意味深長道,“大晚上還給你找車,你要不就……” “卡”葉子陵一把把她媽的嘴捏住,悄悄看了顏以輕一眼,小聲說,“您行行好,別這樣打量人家,太不禮貌了!” 看她這副表情,她媽就放松了,低聲和她八卦:“這個比暑假前幾天來找你的那個強多了,那個小夥子雖然也有禮貌,但總覺得束手束腳,看著怪猥瑣的。” 葉子陵完全不知道她媽在說什麽,頭頂好多問號:“您在說什麽?” 她媽:“你前幾天回家隻呆了兩天,那個小夥子在你走之後來找過你一趟,叫什麽月明亮的!” 一聽這話,葉子陵就心裡有數了,她謹慎道:“您別八卦,那就是我一高中同學,現在長得是圓是扁我都不記得了。” 她媽看著顏以輕那個模樣,立刻從放養小孩的嬌俏老公主加入廣大中年婦女的催婚行列,覺得這個女婿喜歡的緊:“好的女鵝,這個好!這個特別好!這位做什麽的?家在哪裡?家裡有幾口人?……” 葉子陵轉身想走,被她媽拉回來,兩人對視:“你說不說?” 遠處一束光正好打在葉子陵眼角那顆豌豆大小的月牙疤痕上,她靜靜地看著陳女士,不說話。 兩人對視三四秒,陳菲首先移開目光投降道:“好的,我閉嘴。”她女兒從小主意就大得很,陳菲的公主心有點承受不了。 怪她小時候沒有引導好,導致她的感情問題也不和自己說,想到此,陳菲的心有點酸澀,如果是葉川問她,她一定會說的! 葉子陵仿佛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轉移話題悄聲問她:“姐姐,你們啥時候遇見的?” “剛剛,這地兒誰會三更半夜摸過來?我和你叔叔剛下車就看到他在和主家打聽你。”陳菲被葉子陵一問,心思立刻跑到了這個男孩子深夜尋找丟了的女友的浪漫大戲上去了,剛才那點酸轉眼就揮發掉了。 估計顏以輕也說了車子的事,否則陳菲絕對不會就這樣輕易信了。 於是葉子陵略略放心,把她媽安置在帳篷裡先對付一夜,此地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這家總共就三個帳篷,都住滿了,其余人可能要在車裡過夜了。 兩人耳語完返回來,葉子陵就看見兩個男人還在原地瞪眼,彼此之間不知道是沒有交談還是已經交談完了,但兩人之間空氣流動謎之詭異,聽見腳步聲他們同時回頭,顏以輕也就罷了,一貫的面無表情看不到心裡是怒是喜,她叔卻帶著幾分笑意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 夜太深,幾人也沒說太多,她媽進了帳篷去休息,她叔抬腿就要跟進去,簾子都掀開了,被葉子陵眼疾手快拉住:“裡面住的都是女的!咳,您進去不方便。” “嗯?是嗎?”楊一新還真沒想到還有其他旅客,頭昏了,於是他說:“那我去車裡睡一晚,明天見。” 說完還對她眨眨眼才離開。 葉子陵揮揮手目送他離開,迅速扭頭:“你們剛說了什麽?” 顏以輕不答反問:“那是你姐姐?” 葉子陵:“……”她立刻明白過來可能之前電話裡的那一聲“姐”讓人誤會了,而且她媽媽保養的特別好,身材也不錯,找的男朋友也是風度翩翩,別人誤會也是正常的。不過葉子陵還沒打算就這樣介紹自己的家人,於是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大哥,我們去車上說吧,凍死我了。” 顏以輕若有所思:“那男的也做傳媒的,但我不認識他,當然,他也沒聽過我。” 這話說的,仿佛大家都該認識他似的,葉子陵道:“你這麽自信的嗎?為什麽會覺得全天下都該知道你?對了,”葉子陵突然想起來,“你總是這麽一副理所當然全人類都該認識你的口氣,說真的,你家是不是挖礦的?超級無敵有錢富二代?富可敵國的那種?” 顏以輕也沒理會她不著邊際的胡說八道,道:“我朋友都是金牌經紀人了,我作為老板能差到哪裡去?” 他把車後門打開,叫葉子陵先進去,道:“你姐夫看上去人還不錯,和你姐姐應該是真愛。” 葉子陵本欲再問,又被這聲“姐夫”和“真愛”嚇得出戲,腳底下差點兒給絆倒,顏以輕扶了她一把,問道:“你親姐姐啊?長得是有點兒像。比你大了有十歲嗎?” “不是。”葉子陵道,也不知道在回答哪個問題。她又心想,何止十歲,千萬別被那老妖精給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