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福记

小厨娘满门被灭,投来京师,要沈家履行四十年前的婚约。 沈惟清只觉荒唐,委实不愿娶。 不久后…… 沈惟清:阿榆,我已悟往日之非,愿履昔年婚约。我意中之人,便是如卿这般凶残、狡黠、势利、虚伪的小娘子。 阿榆:……可我只想为亲爱的姐姐骗个婚。

第二十一章 以律法之名,行因果之事-3
他忽然想起阿榆几次提及的罗家妹妹。
这位罗家小娘子,能在危难之际,不惜代价救护秦家女,并倾尽所有支持秦家女前来京师,与秦家的关系好得勿庸置疑。若真正的秦家女出事,罗小娘子会出手吗?
若二人情谊为真……罗小娘子必定会出手!
沈惟清悚然而惊。
阿榆……究竟是秦家小娘子,还是罗家小娘子?
若是秦家小娘子倒也罢了,若是罗家小娘子,她为何苦苦纠结于沈秦两家的婚约?想取代秦家女嫁入沈家吗?
沈惟清心头一跳,慢慢道:“魏羽还在真定府调查,算时间,他也快有消息传回来了!明日还是先陪她看下八年前的案卷,看有无背后元凶的线索吧……”
“八年前……”
久经风霜的沈老相公,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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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纶发了话,阿榆果然第二天一早便拿到了那年饮福大宴的案卷。
饮福受胙之礼仪,自古有之。
郊祀大典后,三献完毕,礼官会将祭酒祭肉奉献给皇帝。因这些酒和酒祭献过天地祖先,领了天地祖先之赐福,故其酒被称为福酒,其肉则叫作胙肉。皇帝饮下福酒,收下胙肉,称作饮福受胙,天地祖先庇佑赐福之意。
“国命在礼,君命在天。陈诚惟肃,饮福惟虔”,所指便是饮福仪式。
本朝兴于乱世,太祖皇帝重整山河,思及礼崩乐坏数十年,甫登帝位,便行郊祀大典,以示天下正统,从此纲常重建,礼乐回归。大典毕,皇帝将福酒、胙肉转赐臣下,让众臣同饮福酒,共食胙肉,同享天地赐福,共受神祇荫庇。
众臣同受福酒的宴会,便是饮福大宴,每次郊祭大典后会在广德殿或集英殿举行,与春秋大宴、圣节大宴,并称为本朝三大国宴。
饮福大宴最要紧的,就在于君臣同享天地福荫,示百姓以大国繁华盛况、示外使以天朝赫赫威仪,然后惠赐神灵福泽以示君恩浩荡。
关系一国脸面,故而每次饮福大宴铺陈得极尽奢华,殿外扎有群仙队仗、六番进贡、九龙五凤等种种山楼排场,殿内则陈锦绣,垂香球,设银香兽、御茶床,布置得华美眩目,尽显大国风范,令使节臣工见之心折。
八年多前的那场饮福大宴,同样是这等规格。开国这些年来,有司自有一套流程,忙而不乱,至大宴当日,集英殿内外一应陈设用具已摆布妥当。
朝会宴享、奉供酒膳之事,便由太官令秦池负责。
饮福大宴气势虽宏,但最重要的程序乃是赐福酒、分胙肉,宴会所用饮食倒是其次,一般只用最寻常的猪、羊、牛、鱼及当季的蔬菜瓜果,并不十分奢侈,以免压了福酒、胙肉的风头。
只是皇家气派,即使最寻常的食材,也能做出花样百出的吃食来,让人食指大动。
秦池亲自排布了各式菜肴,多精致可口,甚得众人夸赞。但问题出在酒过三巡后的赐饮福酒上。
彼时祭祀所用福酒统共十坛,礼毕官家自取一坛,宗室长辈同分一坛,皇后妃嫔同分一坛,便只剩了七坛。但赐饮福酒之际,众人蓦地发现,福酒竟少了三坛。
饮福饮福,饮的就是福酒。哪怕菜肴出了问题,大可另寻食材更换。
福酒少了,官家赐酒之际,拿什么去赏群臣?
郊祭之后,出此纰漏,又是何等晦气?
传召来的臣工人数,原是根据福酒的数量确定的,如今骤然少了三坛,缺口不是一般地大,最后分到众臣手中的酒,大多只有半盏。
众臣虽不敢争多寡,但此事终非小事,光禄寺也不敢隐瞒,最终将秦池推了出来。
预备祭祀三牲和美酒的,是秦池;祭祀完毕,大宴前从礼官那里接收剩下福酒胙肉的,也是秦池。如今丢了三坛福酒,最需要被追究责任的,当然也是秦池。
此时沈纶尚是宰相,即便不考虑孙儿辈的婚事,顾念秦家太爷的情分,也会努力查明真相,还秦池清白。
但事涉饮福大宴,牵涉各部人马极多,光禄寺本身还有光禄寺卿 、少卿、丞及主薄,祭酒又涉及法酒库、太官物料库,又有殿中省负责官家衣食住处,太常寺负责礼乐、郊庙、社稷,宗正寺安排宗庙次序亲疏;礼部虽徒具其名,却也有个礼仪院,同样能干涉祭祀礼仪等事。
人物纷杂,丢失的福酒始终没有头绪。
沈纶还在加派人手查问时,祭礼司祝鹊桥真人吞吞吐吐地说起,祭礼行毕,他随着殿中省的人搬运福酒胙肉至光禄寺,殿中省带走官家要的三坛,鹊桥真人便领人将其余七坛福酒抬到光禄寺,交给太官令秦池清点。
也就是说,不论后来怎么丢失的,责任人都是秦池无疑。
秦池对此亦无所辩驳,自认看管不严,为贼子所趁,特上书请罪。官家虽然震怒,但也看出秦池并非疏忽之人,怕真是受人算计,只下旨免去其太官令之职,并令大理寺、审刑院继续追查此事。
就被免官的当天,秦池举家悄然离京。官府众人都以为他回乡了,谁知后来派人调查问讯时,发现他根本没回老家。
自此,秦池消声匿迹,直到遭遇灭门之祸三月后,官府才确认这位秦员外的身份,竟是当年的太官令秦池。
阿榆终于看完了饮福宴的案卷,掩卷长叹。
“这三坛福酒,最后还是没找到?”
沈惟清摇头,“福酒只是祭祀过天地的酒,在不知情的人眼里,也就是三坛上好的美酒而已。宫内宫外,不知有多少一模一样的美酒。便是有人提着盗来的福酒从大理寺卿或审刑院知院面前走过,他们也无法辨别。”
“官家也没有继续下旨追查?”
“不久宫中又出了大事,官家满心都在那件事上,或许已将那失踪的三坛福酒当作上天的警示了。”
“什么大事?”
“楚王疯了,纵火烧宫。”沈惟清顿了下,面露怜悯,“对外传出的消息,说是烧伤了一些宫人。可其实远远不只这些。楚王妃和他们的一些侍婢,全被烧死了!”
阿榆蓦地一惊,双眼灼灼地看向他,“就跟秦家人的死因一样?”
沈惟清忙摇头,“不一样。楚王妃这些人是在封闭的宫室里被烧死,而秦家人多是先被杀害或重伤,然后才被烧死。”
他有心试探,留意着阿榆的神色,慢慢道:“因灭火及时,楚王妃等人的尸体被抢出时,好歹还能分辨出面容。听说楚王清醒些后就去看了楚王妃的尸体,也认出了自己的妻子,大受刺激之下,疯得更厉害,甚至有自伤之举,才被官家下旨禁足。而秦家人,全都被烧成了漆黑的枯骨,一把一把,形状各异,连是男是女都已分不出,更别说谁是谁了……”
阿榆侧耳静听,眉头微皱,的确有些哀痛之色,但更多的似乎是……怜悯?
谁会怜悯自己遇害的父母和弟弟妹妹?
沈惟清心头微微抽痛,却若无其事地继续下着猛药,“审刑院前去调查此案的同僚已传回信函,说有意为秦世叔他们收殓,但那些尸骨一碰就可能肢解,碎裂……”
阿榆果然有了情绪波动,却是愤怒多过哀伤,并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
她“啪”地将案宗拍到桌上,咬牙切齿道:“等着,我必定为他们报仇,将凶手和幕后元凶统统剁了!”
如斯凶残……
沈惟清叹息。
这是阿榆的本性没错了,但不该是秦家长女的本性。
他看着她,柔声道:“我曾应过你,以律法为准绳,还是非以果报。乔娘子案,我们做到了,秦家的案子,我们必定也能做到。”
“以律法之名啊……”阿榆清醒了些,却不满地瞪他一眼,“那岂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沈惟清一握她的手腕,漫声道:“若他们进了审刑院的大牢,让他们付出些该付出的代价,收些果报的利息,也未为不可。”
他虽看着是个斯文君子,可并不是不知变通的迂腐文人。审刑院是他们的地盘,面对这些残忍的亡命匪徒,审讯时用些手段也在情理之中。
他现在倒是更盼望这些人骨头能硬些,不然这利息也不容易寻出机会去收取。
阿榆听懂其意,心里悄然转动了几百个收拾那些畜生的手段,浑未注意手腕正被那人握住。
沈惟清低头瞧着掌中柔细的手腕,不由自主地轻轻揉了下。
她的肌肤既柔且滑,腻白微温,又带着寻常女子所没有的韧性和刚性,触感极好,甚至……有种麻麻的感觉,让他心头一阵阵地酥麻。
这感觉,有点美妙。
阿榆觉出手腕被揉了揉,却以为沈惟清在提醒她回神,随手抬起手臂,看了看沈惟清紧握她的手掌,干笑道:“不好意思,只顾想着该怎么收拾那些人了,不是故意不理你。”
“……”
沈惟清怔住。
究竟哪里不对?他怎会是这意思?她一心当自己的娘子,却没发现他在撩拨示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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