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榆看着走来的安拂风,也惊讶地看着她,“七娘子?”安拂风背着整整一蒌子的牡丹花,正大踏步走来。她的嘴角向上扬,显然心情不错。她道:“阿榆,郎君也听闻你去衙门后,食店经营有些不便,让我过来帮着料理料理。”阿涂精神一振,却立刻懂事地推托道:“不过这边人手还够,沈郎君有这个心,我们小娘子也就知足了!”安拂风鄙夷地瞪他一眼,“方才明明还在说要招跑堂的,哪里人手够了?口不应心!虚伪!”阿榆心念一转,便猜到了沈惟清的用意。一是不放心阿榆,二嘛,只怕也不放心安拂风了。沈惟清是爱花之人,阿榆就不信,他能忍受安拂风每天对着他的花花草草垂涎欲滴。——毕竟可食的花草,远不只牡丹一种。若阿榆愿意,沈大公子院子里那些珍稀花草,怕是一样都保不住。沈郎君还是聪明人啊!阿榆很欣慰,说道:“我也觉得缺人手。那这边就有劳七娘子费心了!等我空了时,一定多多做些美味吃食,好好谢一谢七娘子!”安拂风听得心满意足,一脚踢在阿涂屁股上,将竹篓子递过去,说道:“你去清理下这些牡丹,我来看看这帐册。”既然要留在小娘子身边,自然不能白吃白喝。帐册什么的,总要过过目的吧?阿涂揉着被踢疼的屁股,呆呆地接过篓子,浑浑噩噩应了一声,向后院走了几步,才回过神来。他、他听小娘子的话就算了,为何还要听这个泼女人的话?先来后到懂不懂?不讲武德!更头痛的是,这泼女人还打算在这里长长久久待下去,那他怎么办?早知如今,他当年随祖父住在老家时就该好好读书,考个举人进士什么的,也不至于回到京城被爹娘当成绣花枕头,塞个又黑又胖又丑的妇人给他做妻子。若不是他跑得快,当晚就能被拉着圆房了。他十分怀疑自己是不是亲生的,天下怎会有这种坑儿子的父母!现在更惨,堂堂御史家的公子,沦为小食店的小伙计,猫儿狗儿都能训他几句,谁有他惨!阿榆见安拂风接手了帐册,也是大大松了口气,拍拍手跑开,开始思量怎么说服沈老了。------------于是,沈惟清刚把安拂风请走,还未及平息心情,那边便传来消息,阿榆来了,还给沈老带来了一钵黄芪稚鸡汤。沈惟清抚额。沈老和韩知院的师生关系虽不算什么秘密,但沈老对韩知院有怎样的影响力,知道的人并不多。阿榆能将主意打到沈老身上,只怕安拂风功不可没。沈惟清赶过去时,沈纶却是一脸见到亲孙女的欢喜,笑呵呵地从阿榆手中接过刚从钵中盛出的汤。阿榆笑意盈盈,正说起汤的功用。她道:“沈老脾胃虚弱,才会连面食都难以克化。这黄芪雉鸡汤,是将炙黄芪研末,封入鸡腹中,再加入姜葱黄酒,旺火蒸熟,可补中益气,养血生血。若能每五日食用一次,不出半年,沈老积食难消、体虚力乏等症候必会改善。”沈纶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由眯着眼,细细地品着。鸡汤不油不腻,半清澄的色泽,只飘了几星油点,看着极清爽。但一匙清汤入口,唇舌间竟满是饱满而浓郁的香,又融了黄芪和其他香料的气味,清鲜得出奇,竟叫人端起再放不下手。能不能治病虽是两说,至少能让人的肠胃抚得极熨贴。只在阿榆说话间,沈纶已将盛出的一盅喝得见底。他抬起头,笑道:“五日就得喝一次?”沈惟清微笑道:“能调理身体固然是好事,但五日一次,怕是会吃腻。”阿榆道:“可以换相似功效的膳食。比如鹌鹑党参汤、羊肉炖萝卜,都于沈老身体有所裨益。”沈纶似已闻到了鹌鹑香、党参香、羊肉香、萝卜香,不由地喉间滚动,两眼放光,却故作犹疑地拈须沉吟:“那岂不是太麻烦阿榆你了?”阿榆道:“不麻烦。我也有事想麻烦沈老。”沈惟清还未及阻拦,沈纶已看他一眼,又笑眯眯看向阿榆,“你想调阅那年饮福宴的案卷?”阿榆盯了沈惟清一眼。沈纶笑道:“你别看惟清。他自来主意大,有事不爱问我这老家伙。但我也不至于老糊涂,连你们打什么主意都不知道。”他虽然年迈,却是侍奉过两朝君王的老臣。若他想留意,这些事根本别想瞒过他。他顿了顿,又道:“当年那件案子,早就结了。其实就让它那般结了,也没什么不好。”阿榆并不意外,轻声道:“沈老,那件案子,并没有结。秦家的灭门,是那件案子的延续。”“延续……”沈纶面上还带着笑,目中却带了锋芒,若有所思地看向阿榆。“对,是延续,不是完结。”“不是完结……那就是说明,沾上去的,很可能重蹈秦家覆辙。”“那又如何?难不成,那人还能再让秦家灭一次门?”阿榆半蹲在沈纶身前,笑靥如花,“沈老,我不怕的。我也跟七娘子说过,我只剩了一个人,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沈纶便再也笑不出来,沈惟清也似心头被什么揪了下,一时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笑容散漫的小娘子。她依然簪着两朵雪团似的木香花,浓郁却冷冽的气息萦到鼻尖时,莫名地让人满怀酸涩。沈惟清便记起,这个无可失去的小娘子,是他的未婚妻,——至少是祖父眼中的沈家长孙媳。他终究上前道:“秦小娘子,此事牵涉太大。若你信得过我,便将此事交给我,我会想法查明前因后果。”阿榆瞅他一眼,“我信不过沈郎君。”“……”阿榆一句信不过,如此地理所当然,竟让沈惟清无言以对。“八年前都没能查明,八年后就能查明了吗?”阿榆看向沈纶,声音和缓了些,“何况,沈老,我不想连累沈家。最终查到怎样的结果,我会一力去承担。”沈惟清淡淡瞥她,“你担得动吗?”阿榆道:“不试试怎知道担不担得动?”沈惟清一时无语,沈纶却笑了起来。他道:“行吧,阿榆,既然你想试,就让你试试。你若能证明自己真有破案的能耐,我给你这个机会!”阿榆立即问:“沈老想要我怎么证明?”沈纶道:“沈惟清今天正好接手了一桩案子,若你二人联手,能在十日之内破了此案,我便出面,为你调阅当年案卷!”“一言为定!”“一言为定!”阿榆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沈惟清,嘴角一勾,慢慢道:“如此,沈郎君,明日开始,请多指教了!”沈惟清一言不发,转身离去。沈纶摇摇头,却也不着急,笑眯眯地只作没看到二人针尖对麦芒的模样。。他不清楚他们能不能破案,但他清楚,下面这些日子,他们不得不捆在一起了。强扭的瓜,不如并蒂的花。他眼前这双璧人,指不定很快就能有花开并蒂的好辰光。那才是皆大欢喜的好结局。------------第二日一早,阿榆到了审刑院,便径去务本堂找沈惟清。沈纶既已做了决定,沈惟清也不便再多说什么,抬手从公文中取出一迭案卷,递给阿榆。“我们等会儿便要去城南去查昨日说起的那桩旧案。你既来得早,该先看看这桩案子的资料。”阿榆接过案卷,忽觉出哪里不对,“旧案?”若是旧案,相关的人或事都可能湮没,想要查证,比寻常案子更要难上许多。沈惟清笑了笑,“你既来了审刑院,难道不知,真要转到这边重新审理的,没有一件是简单的?”他笑得温和,但阿榆偏能从他那双笑意清亮的眼睛里,看到微冷的嘲弄。她打开案卷,慢条斯理地说道:“也是。说起来,秦家的案子,不也牵着些陈年旧事?如果连这个案子都破不了,又如何破秦家的案子?沈郎君果然思虑深长,阿榆佩服,佩服!”她语气十分诚挚,沈惟清一时听不出她是赞颂还是嘲讽。但听她提到秦家,再怎样不悦,也不便再说什么,只道:“你先看完吧!若尸骨能说话,或许,此案不难破。”韩平北奉父命跟着沈惟清长见识,自然也要跟着去的。他也已听说阿榆接受沈老考验之事,笑道:“放心,有我呢,再不济,有那位呢!”他向沈惟清瞟了眼,悄声道:“他看人看事极准,查案还是有一手的。十天破不了案,你固然无法通过考验,他跟你一起查的案,也是一样丢脸。”连韩平北也认为,她得依附其他人才能查案吗?阿榆甜甜地笑,看着并无异议,袖中却无声地捏住了剔骨刀。刀锋贴着肌肤,带着金属的冰冷坚硬,尖锐得随时能伤人伤己,却让她说不出的安心。这世间,除了自己,没什么人是可以真正依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