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的门槛对枝儿来说是一座山峰了,迈进异常艰难。“二小姐,走啊!”黄警卫长沿用原来的称呼,见她迈门槛的脚步很沉重,催促道。枝儿忽然觉得眼前一切都陌生了,数年前她怀着另一种心情,救人获得信任和感激,更准确说是某种计划的顺利开头。作为一个职业的间谍,她有了成就感,和徐家人朝夕相处,享受权宦人家的富贵生活,她是将军的义女。“你去杀掉徐将军。”尼古拉命令她。枝儿现出极不情愿,多年前目睹巡防军对父亲的杀戮,仇恨渐渐淡化。“你不是什么将军的女儿,你是雨蝶。”尼古拉冷冷地说。雨蝶,它意味着什么?血腥的,带毒的,间谍要无条件的服从,差点儿没说你是土匪大柜的女儿。“我要逃走!”间谍对自己说,枝儿拷问一次灵魂,最终她没违抗命令,举枪杀死了徐将军。“快走啊!”黄警卫长再次催促她。枝儿迈进司令部高高的门槛,等待她的是什么心里已经十分清楚,死也不能承认自己杀死将军夫妇。二进院子里有两趟厢房,西厢房专门辟出关押她,全副武装的士兵里外三层,恐怕连蚊子都难飞出去。“我要见参谋长。”她喊叫道。“你以为你是谁?二小姐?想见谁就见谁啊?”士兵呵斥道。“我要见参谋长。”她说。“你要见参谋长,不见皇帝啊!”士兵走开,任凭她怎样喊,不再理睬不再搭话。折磨水一样地浸泡,枝儿孤独在房间里几日,往昔的熟人没有一个人来看她,谁来打她一顿,骂她一顿,她都高兴。窗子一层霜花,图形昨天像连绵的山脉,今天的云海,令她伤感,经历中有太多的云,重要的事件都和云相连,母亲和俄国商人钻进谷地,青青的谷穗儿覆盖一个场面,舒卷的白云空中飘浮;救徐将军云烟一样缠绕白狼山;认识孙兴文的那个傍晚云很碎……一整天,她呆呆地凝望云,回忆着云带来的往事。关于枝儿的话题,始终在司令部大院里脚步一样行走。“司令,士兵报告,她要见参谋长。”郝秘书说。洪光宗脑袋一直转着枝儿,怎么想她也不像是间谍,雨蝶,她人长得像只蝴蝶,无忧无虑地快乐在大院里,搞情报,杀人联系上她,总叫人感到牵强。“可以叫她见嘛。”洪光宗说。“参谋长说,最好让她一个人呆着。”郝秘书说。“唔,对。”洪光宗想孙兴文每一个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见与不见他自己决定,审讯枝儿的任务交给他了。环儿要见枝儿给洪光宗阻止了。“我去见她。”环儿弄清枝儿关押在二进院的西厢房里,决定去看她,这需要司令批准。“别去啦。”他没同意。“看看妹妹都不行啊?”“她是俄国间谍。”“啥谍与我没关系。”环儿没有间谍概念,只有昔日的妹妹。“雨蝶……”洪光宗试图让她明白,间谍没有好下场,避免环儿耍磨磨丢(没完没了的纠缠)。“我不管雨蝶,还是水蝶,你们随便安个罪名治她。”环儿不明真相挺身保护枝儿。这回是兵遇上秀才了,洪光宗束手无策,他一时半会儿说服不了她,枝儿审讯尚未开始,等她供出了杀害徐将军,环儿自然不会再闹着看她。现在什么都不能说,割断枝儿与外界的一切联系,这样有利孙兴文办案。耍了闹了,得不到批准环儿还是看不到枝儿,她怄气,嘟囔道:“抽啥邪风啦,彪的老师说抓就抓了,也是间谍,哪一天心一乐,也把我当间谍抓起来得啦。”噗嗤,洪光宗笑出声来。“笑啥呀?我说错啦?”“你吃不了间谍这碗饭,这么说吧,间谍把你卖了,你帮着数钱呢!”洪光宗幽默道。“门缝瞧人,间谍有什么……”环儿觉得枝儿能当她也能当。“中了,我没工夫和你搅嘴磨牙。”洪光宗说,“过几天叫你去看她,你都不会去。”环儿琢磨丈夫的话几天,没头没尾的啥意思,她就去问孙兴文。“夫人,这话不好回答你。”孙兴文犯难,枝儿杀没杀将军没审问,推测不成,更不能提前透露这方面的消息。“你也对我这样。”环儿抱怨道。“不是……”“别遮柳子(借情由),不告诉拉倒。”环儿悻悻而走。审问枝儿是件重大的事情,洪光宗信不着别人,他叫孙兴文去审。“司令……”孙兴文想推掉差事道。“涉及杀死将军,事儿忒大了。”洪光宗说。不用洪光宗说,事情明摆着,一个间谍长期隐藏在将军府里,窃走多少巡防军的情报啊!仅凭这些够定死罪,何况牵涉将军被杀,一旦她是凶手……孙兴文觉出肩头的重量。环儿误解只是暂时的,忍受一些责难没什么,他最不愿看环儿伤心,父母被暗杀,她心中的唯一妹妹再出现问题,怎受得了啊?唉,人生就是折腾,唱戏的说,折腾来折腾去,反复折腾就是戏,悲剧喜剧都是折腾所然。夜晚云没飘走,月光中云颜色浓重,有雨的样子。枝儿仍然望云,在回首往事,灵魂在记忆中苦涩地漂泊。门,慢慢地开了,马灯光先照进来,显然不是看守的灯,没这么亮。枝儿的目光顺着灯光蛇一样爬上去。“是你。”她惊喜道。“我们谈谈。”孙兴文很平常的语气说。“你和俄国间谍雨蝶谈,还是和一个叫枝儿的女人谈?”枝儿睿智,她一开口便把对方置于被动地位。他有足够的精神准备应对,反问:“你觉得我同哪一个谈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