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家商户，都是本土品牌，除了舒康的业绩保持着增长以外，其他家基本上停滞不前，还有两家连续六个月的业绩是一个月比一个月差的。这两家怎么没被清退？”朝叶看过Lisa提供的销售数据之后，问道。
百货店的招商工作，从来不是一劳永逸的，营运部门在招商过后有责任对各个商户进行监测，并配合招商部门不断调整。像这种连续半年业绩不佳的商户，一般的做法是先约商家的营运人员沟通和分析问题以观后续，后续业绩仍然不佳的，再跟品牌负责人沟通，最后业绩还是上不来的，营运部应当开始启动清退计划。
可是这两家商户却至今也没清退，朝叶实在觉得不合理。
再翻了翻着两家商户品牌商的资料，朝叶更是费解，这两家都是一个本地女装品牌，是由网红在电商上做火了继而发展到线下的，可是线下店不多。这样两家影响力并不如何的品牌，在招商的时候是如何拿到比另一家法国时装店还要好的地段和面积的？
也难怪那些新品牌商不愿入驻了吧。
Lisa略感头痛地解释：“这两家店的问题其实以前柳经理就提过许多次，但因为老朝总的弟弟，就是您的叔叔，去老朝总那闹了好几回，老朝总不胜其烦，最后不了了之。后来安西分店启动改革，这两家商户又加入到了闹事的行列。我们曾就业绩问题和对方沟通过许多次，可是那两家商户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了我们，说我们没给好的广告位置，租赁付款方式也很霸王，是在故意逼她们走。她们在网络上还是有点影响力的，动不动就能号召粉丝给你撕上天，说真的，我们的营管员也是苦不堪言。”
朝叶听到这事儿还有朝文康的份，不由拧起了一张脸，她这辈子大概是没有亲人缘吧，摊上个无情的妈还摊上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叔叔。
“这两家先不管了，其他三家，和推广部那边联系一下，一起好好做个方案出来再去谈一次，只要舒康那边占不到理，他们也许是突破口。”朝叶吩咐下去。
营运部的细节工作流程她不清楚，只能交给Lisa，但查人查事她有点儿底，李国平那儿也已经交给了温婓，现在她要去搞清楚那两家网红女装店是怎么回事。
朝叶吩咐完，Lisa却迟迟没有走。
朝叶察觉到她还有话说，疑惑地看着她。
Lisa被朝叶这么看着，对于自己即将说的话反而突然有一点不好意思，她推了推眼镜，“小朝总，其实对于之前秦总和柳经理让我来帮你这件事，我是有过意见的。但是今天，我觉得我得为之前不成熟的想法道个歉，这次的事儿，如果不是你坚持的话，我想也许陆辛会成为牺牲品吧。唇亡齿寒，我挺不想看到那样的结果的。”
朝叶呆了一下，她这是突然被夸了？
“我其实……”朝叶不是被夸奖浇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伴随着她的除了否定还是否定，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夸奖，差点儿就要把自己的那份私心说出来。
好在Lisa不是个热络性子，她表达完自己该表达的，对朝叶微微颔首，便径自出去了。
朝叶看着离开的Lisa，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点酸有点涨，还有一点……成就感？
她蓦然发现，虽然参与比起旁观要多了很多麻烦事儿，可是却也有旁观不会有的刺激和愉悦。
窗外已经是华灯初上，天色黑得越来越早，也不知道是镇静剂带来的副作用还是她的近来生物钟被打乱，朝叶竟然有些困倦。
可是现在并不是能休息的时候，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强打起精神，给通讯录里一个署名为“黑桃K”的打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后，那边传来一声随意的“哟”，朝叶省去了客套直接进入主题：“帮我查几个人，信息待会发你，急件，不用你打折，就这样。”
***
朝叶电话打出去不久，罗朗那边突然收到了林煦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正是温婓在郭医生手机上看到的那张。
随后林煦的几段语音发过来：“哥们儿，别说我不关心你，刚到手的图还热乎着我就给你发来了。躺病床上那婆娘是李国平的老婆，嗨，我知道你贵人多忘事肯定不记得李国平是谁，就是一个做母婴用品的，前阵子还舔着脸跟你家老爷子打过高尔夫呢。”
“我爹也在，不过我爹说那人势力得很，看我爹穿的低调，又跟在你家老爷子身边以为他就是个随从就眼睛长天上去了，还让我爹给他拿球杆，把我爹给气得……哎哟一不小心扯远了，总之呢，就是这个姓李的老婆打了你家小叶妹妹的下属，你家小叶妹妹气不过，直接上门骂人去了。”
“据在场目击的护士妹妹说，你家小叶妹妹战斗力可不是盖的，一个脏字不带就把那肥婆怼得生无可恋的，你想不想现场还原一下啊，我跟你学学……”
罗朗在林煦捏着嗓子开始说话后便关掉了语音，没再听后面的。他盯着照片里被李国平儿子抓住胳膊的朝叶，心情有些复杂。
多年不见，她已经变了吗？变得强大，变得可以自己反击，不再需要他了吗？
不，不是的。
她还不够强大，如果她足够强大，又怎么会露出这样张皇的神情？
罗朗眼底一片冰凉，他退出微信，给自己的秘书打个了电话：“上次跟我爸一起打高尔夫的几位你还有印象吗，有个做母婴的，对，就是他。联系一下对方，就说我想请他喝茶。”
罗朗挂了电话，重新打开微信，找到朝叶的头像，点进去准备说点什么，可是看到上次的聊天记录还是好几天以前的，而且还是他单方面的问候，并没有回应，便又退了出来。
再如何喜欢，却也还是忍受不了这种卑微。
***
同一时间，柳白凡在室内羽毛球馆陪秦峻生打羽毛球。
是秦峻生先约的柳白凡的，柳白凡原本打算下了班去陆辛家陪她吃饭，可是下班前二十分钟，秦峻生一个内线打了过来，让他下班以后空出时间。
柳白凡已经两天没有和秦峻生说过一句话，纵然他在劝陆辛的时候能够保持理智，可真知道秦峻生的态度以后，他还是过不了自己这关。
他也知道秦峻生一定是有话要跟他谈，虽然有些不情愿，可是他却没有资格任性，毕竟关系再亲近也是自己的上司。
可是在对打的时候，柳白凡还是带了三分情绪，平时他和秦峻生约打羽毛球也好，打壁球也好，都会看在他年纪大的份上让上几分，可是今天却球球都带风，打得秦峻生大汗淋漓，不得不服老。
几局打完，两人走到休息区。秦峻生喝了几口水缓了一下，喘着气对柳白凡说：“你小子今天是存心来打我的脸吧。”
柳白凡否认，语气却不像往日那么热络：“哪有，这不是您约的我吗？”
秦峻生拿了块毛巾将自己脸上的汗胡乱擦了擦，随后摔到柳白凡身上，一副烧心的模样：“骗谁呢！你小子可真是个白眼狼，为了一个女人就跟我置气。”
柳白凡捡起摔在他胸膛上随后掉落在地的毛巾放到一边，刚要反驳，秦峻生劈头盖脸打断他，“你先别说话，让我说完。你小子当初进公司的时候是谁带着你起步的？后来挨了排挤，又是谁带着你去酒吧发泄还手把手教你怎么对付那些老油条的？又是谁力排众议，把你拉到营运部，拉到这个位置的？”
柳白凡被说得有些愧疚，微微皱起了眉头，“是您。”
可是愧疚归愧疚，这并不代表他就认同秦峻生，秦峻生对他有知遇之恩，他也一直将秦峻生当成父亲那样可敬的长辈，可是就算是亲生父亲，也没有权利左右他的感情。这又不是封-建社会。
因此他又说：“秦总，您可以生我的气，也可以教训我，可是陆辛对我来说不是一句‘一个女人’就能概括的，她对我很重要，正如朝叶对您来说也很重要一样，当然我是说程度。”
这话对秦峻生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他不是没听说过柳白凡和陆辛之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但以前也没怎么管。年轻人的生活方式他们这些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没法理解，但也没干涉，反正在他看来这些都不过是玩玩儿，可是如今看来，这小子远远不是玩玩儿这么简单了。
秦峻生怒其不争：“那丫头究竟有什么值得你贴上去的？你们要是两情相悦也就罢了，偏偏她对你又没那个心，你说你，究竟图什么！”
柳白凡被问到痛处，惨淡一笑：“我也不知道图什么，不过是周瑜打黄盖罢了。老爷子，算我求您了，您不保陆辛这是站在公司的角度我没法指责您，可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您能不能不要干涉了？朝叶是您的心头肉我知道，可我这没出息的也实在配不上她啊。”
“你！”秦峻生瞪大了眼睛，脸色阴晴变幻了好一会儿，半天说不出话来。
柳白凡担心秦峻生气背过去，忙上前替他顺了顺背。
秦峻生一把推开他：“滚一边去，我这把骨头虽然老了，但还不至于被你气垮！”
对于秦峻生的倔强，柳白凡也没有办法，他退到一边，想等着秦峻生气头过去。
秦峻生转过背去不想看柳白凡，待平息了怒火后，也没转回来，就这么背对着柳白凡说道：“我那有两份资料，一份是关于安西分店那些老商户今后的合作方案，一份是关于朝叶那不成器的叔叔的，你明天找小关拿一下。白凡，你知道我没有孩子，我是真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看待的，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不阻拦，毕竟再如何我也不是你亲爸。”
小关是秦峻生的秘书，柳白凡起初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他眼睛瞪大了：“老爷子，你……”
秦峻生一听柳白凡的语气，就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长叹了一口气回头看着柳白凡：“这事儿，你去出面，小叶的病还没好，我不想她再出什么事。”
柳白凡知道朝叶跑去跟李国平的老婆吵架这事儿已经传到了老爷子耳里，可是无论是方案还是朝文康的资料，小关再厉害在短时间内也准备不好，除非，老爷子这是早就做好了打算的。
也就是说，老爷子没有放弃陆辛，是他误会了老爷子！
想到秦峻生刚才那番拿自己当儿子的肺腑之言，柳白凡眼眶有些红。
可是他想不通啊，可是为什么老爷子做了这么多事，却宁可被误会也不告诉自己，也不告诉朝叶？
他刚想问出来，秦峻生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似的，说道：“我原本是打算告诉你的，可你这臭小子一心都扑在陆丫头身上，就是我亲自打电话都不接，我怎么跟你说？”
柳白凡愧疚感更深了，“老爷子，对不起，我……”
“行了，道歉的话就不必了，我没那么小气。”秦峻生打断他，“至于朝叶那边，是我刻意不告诉的。”
提到朝叶，秦峻生脸色柔和了许多，有骄傲，也有担忧，“你以为我把她纳到羽翼下就会打算让她一辈子躲着？就算我想，朝阳上下那么多眼睛盯着，也不会肯的。她需要锻炼，需要自己去解决一些问题，所以我故意激她的。那孩子情感上总有些淡漠，我怕她事事都不上心，也跟人合不来，安西分店这事儿说大不算大，所以希望借着这次的事儿能激起点她的斗志。可是她这次这么横冲直撞的，又让我担心她以后事事都太上心。梁月这还只是借着这事儿给她个下马威，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事儿会奔着她来。
白凡呐，我之前是有些自私，想把你拴在身边给朝叶做个保护罩，可是我也知道，缘分这事儿，不是我能做主的。我不会再给你们乱点鸳鸯谱，可是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着朝叶，就当我求你的。”
柳白凡很理解秦峻生的一片苦心，但最后一句，他可担不起，当即对秦峻生说道：“老爷子你说这话是打算让我羞愧死吧。我之前既然答应过您，就一定会好好帮助朝叶不会食言的，您可别再说什么求不求的话了。”
秦峻生看柳白凡真心一副吓死的样子，这阵子心里积下的疙瘩也散了，他拍了拍柳白凡的肩膀，脸上也重新挂起了笑容，“我信你。不过这资料的事儿，你别跟朝叶说是我准备的，我怕她知道后，以后都不吃我的招儿了。”
柳白凡理解秦峻生的担忧，也替朝叶还有自己能有这么一位替自己着想的长辈而感到温暖。
他点头应了，至此，一老一青终于完全和解，互相搭着肩往羽毛球馆的盥洗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