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婓所在的精神科，许恩新教授为主任，但因为她年事已高，早就存了退休的意思，到时候她的职位空缺，大约会在胡利民与温婓两人当中挑选。
当初温婓升副主任医师的时候其实年龄和经历其实还没达到医院的硬性指标，可是因为他在学术领域贡献良多，加上一些新的创新疗法在临床上取得不错的效果，许教授便和院长商量，破格提拔了他。这一举措在市二医院当时是一大新闻，表面上大家都在恭喜温婓，可实际上不少人在背后诟病温婓不过是关系户而已。
尤其是那些跑急诊的外科大夫，天天与生命赛跑，累死累活还不一定能留在市二，可温婓天天坐在办公室还能比他们少奋斗几年就坐上副主任的位子，很是心气不平。
不过他们好歹与温婓不同科，背后说说也就罢了，影响不到温婓什么，可胡利民就不一样了。胡利民年纪比温婓要大好几岁，副主任也是前几年才升上来的，眼看着只要等许教授退位，他就可以顺杆而上，结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你说气不气。
因此胡利民平时对温婓没什么好脸色，甚至还经常在会议上针对温婓，两人的关系用势同水火来形容不算过分。
此时温婓要是跑去跟胡利民说：“喂，大兄弟，你那诊断书我觉得不对劲，得按我的重新来一份。”那他估计得竖着进，横着出。
“胡利民那儿不用你担心，我会想办法让他闭嘴。而且我也不是让你给我出一个正儿八经的证明，毕竟真要闹上法庭，最终也会以法医的鉴定为准……我只想知道那疯……李夫人到底是不是真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如果有，真是因为陆辛引起的还是以前就有。只要能确定和陆辛无关，这事儿就好办。”朝叶一双眼睛散发着如同雏鹰一般的光芒，虽然还不够锐利，但已经能够让人看到未来的光芒。
她跑来和这疯婆娘吵架是冲动了点，却也不是剃头担子一头热，她是有准备，思考过后才过来的。
李国平看起来气势汹汹地要告他们，无非也是掐准了朝阳现在刚失了主心骨不敢闹事，最终目的恐怕是借此在朝阳这拿到更多利于自己的商业条件，真闹上法庭是两家公司都不会想见到的事。
这是朝叶、Lisa还有柳白凡三人商议过之后的共识。
可李国平会不会拿这事做舆论泼脏水就说不准了，所以朝叶才会迫切想要弄清楚那个疯婆子究竟是真疯还是卖傻。
温婓看着朝叶这个模样，完全无法相信就在刚才不久前，她还哭得像个弱小无助的可怜虫。
永远不要低估女人的演技。他在内心记下浓重的一笔。
“而且，温医生。容我提醒你一句，人要是太过谦让的话，那些明里暗里打算吸掉你的血，占据你身躯的虫子会以此为邀请信号的。它们才不会管你是不是和平主义爱好者。你那么在乎的‘治愈AI人’项目，如果没有胡利民从中作梗，早在一年前应该完成测试纳入市二医院的系统了吧，又怎么会拖到现在才开始？”朝叶犹嫌说服力不够，下了一剂“猛药”。
这些事，柳白凡当初给的资料并没有提及，是朝叶自从收下白斯年之后，私自叫人去查的。原以为是拿捏住了温婓的痛点，一刀子戳下去怎么样也能激起点对方同仇敌忾的斗志，可是没想到这一刀子戳到了“钢筋水泥地”上。
温婓笑了笑：“前面你说的都有道理，不过关于‘治愈AI人’这事儿我想你搞错了，胡医生当初的确是阻碍了这个项目，但这个项目并非因为他才拖这么久的，只不过我发现陈一澜的技术还不成熟，所以后来主动跟院里撤销了这个项目。要不然，就算再来两个胡医生，也妨碍不到我的。”
朝叶讶异地看了温婓一眼，他嘴角的弧度是绝对自信的表现，不是装十三装出来的。
她发现自己对温婓的预估有偏差，原以为温婓是那种有着刻板道德束缚，哪怕是外面已经腥风血雨也会自我催眠世界和平不跟人起冲突的那种人，至少表面上来看是这样，但原来也不尽然。
信息有误，朝叶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更有说服力的说辞让温婓帮忙，最后心一横，干脆耍赖：“温婓，哪有你这么霸道的人？逼着我说了我的诉求，结果又不答应帮忙。而且你刚才说了不希望我一个人单打独斗的，既然你不希望，那就有义务帮我！还有，别忘了你还没治好我，一大笔违约金时时刻刻悬在你头上，这种状况下难道你不应该先讨好我吗？”
这话说得温婓简直想起立给朝叶鼓鼓掌，短短十几分钟，她让他见识到了天朝一种非物质文化遗产绝技——变脸——的精髓。
究竟是谁霸道？温婓不可思议地盯着朝叶，看着她用那还没消肿的眼睛瞪着自己，有一种莫名的喜感，忍不住“噗嗤”一声破了功。
温婓觉得大概自己才是受虐狂，每次朝叶一开始无理取闹，他就毫无办法。
他妥协了：“行——既然你都说了这是我的义务，那我不帮都不行了。”
朝叶微微松了一口气，但松气的瞬间她又觉得丢人，刚打算说点什么找回点面子，结果听到温婓说：“不过，胡医生那边我希望你能别插手，反正你要的也只是一个结果，我会看着办的。”朝叶一下就将丢人的问题抛到了脑后。
对于温婓的要求，朝叶思考了一下没有发表异议，市二的内部矛盾本来就不关她的事，温婓自己能搞定对她来说更省事儿。
“那么我就静候佳音了？”朝叶目的达成，立马起身想撤。刚才她在这里又哭又闹又是威胁的，脸皮撑到这已经到达极限点。
可是温婓却似乎还没打算结束这场对话：“其他人你打算怎么办？”
朝叶有些没反应过来：“什么其他人？”
温婓说：“其他老商户。”
朝叶瞬间就理解了温婓的意思，温婓问的是即便解决了李国平，但安西分店还有那么多老商户，他们要是还不肯答应挪地，要怎么办。
这事儿朝叶虽然拉了温婓下水，但后续其实与温婓没多少关系了，温婓突然提及这个，朝叶一时不知他是何意，但想到温婓刚才那般自信的样子，她想多听点他的看法也好，便回答他：“他们都是羊群效应里那群盲目跟风的羊罢了，一旦领头羊被拿下，他们自然也就散了。”
温婓摇了摇头，显然不赞同，“羊群效应里的羊本质是散乱的组织，但如果他们并不散乱，自始至终都有人组织呢？这样的话，就算你们拿下一只领头羊，马上又会有另外一只领头羊出现。”
朝叶皱紧了眉头：“你的意思李国平只是傀儡，后边还有垂帘听政的？”
温婓说：“我这么想也很正常，你们朝阳能做到现今这个规模，精英绝度不少，可是一个分店招商的事情这么久都弄不下来，难道不奇怪？按你们对安西分店的规划，其实对于部分老分店来说也不完全是坏事，至少新的国际潮流品牌的入驻对于那些本土化的品牌来说，是个打造更好形象的机会，加上一些让利条件，不至于僵持到现在。”
朝叶听温婓分析得头头是道，看向他的目光便又有些不同：“你怎么对我们百货这么熟悉？”
温婓一看朝叶那模样就知道她疑心病又犯了，无奈地说：“我说你是不是也太草木皆兵了点儿？我只不过是你们朝阳百货安西分店的常客，并且恰好喜欢看点财经新闻罢了。”
朝叶收回了目光，重新坐回了沙发上，“好吧，那温医生，依你看我该怎么办？”
温婓两手一摊：“抱歉，我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分析一下而已。朝小姐，我要真能想出什么办法，我就不是一个医生而是一个职业经理人了。”
朝叶一愣，下一秒也失笑，她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对温婓保持警惕，转眼又把他当万能救世主了吗？
“不过。”温婓又说，“虽然具体该怎么办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我想无论是治病还是谈判都是适用的，那就是找准病源，对症下药。”
“找准病源，对症下药？”朝叶低声重复着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她忽然抓住了一丝什么，立刻拿出手机给Lisa打了一个电话，“喂，Lisa，你马上帮我把安西分店那些老商户近两年以来的销售报表数据调出来，我这就回来。”
挂完电话，朝叶这次是真的要走了，她站起来，向温婓告辞，温婓没说什么，似乎忘了最开始他的那个提问。
但朝叶却没忘，她走到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回头跟温婓说清楚：“温医生，关于你之前的那个问题，就是说，我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你的，我想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以免我们在日后的治疗中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临场发挥’，不是事先安排，我是一开始就打算找你帮忙，但绝对没有利用你同情心的意思，哭也是真的觉得委屈。但是我明白，你是出自真心的关心我所以才会口不择言，我很感激你，真的。”
这是朝叶第一次没有隐瞒的，直白地对温婓展示自己内心的感受。她从来不相信以真心能换到真心，可是就在刚才，她觉得如果自己不剖露真心，就这么直接离开，很可能会错失些什么。
她说完，抿了抿唇，也没打算等温婓的回应，伸手推门而出。
温婓立在原地，有片刻的失神。
感激他？
耳边回荡着这句话，温婓也不知被戳中了什么笑穴，忽然无声地笑了起来，那笑容起初还算正常，但渐渐却带了一丝无可名状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