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陶弘景离了寿昌殿后便站立在皇宫的至高处，四处俯视，搜寻着萧衍的踪迹。
很快，一个怀抱婴儿的年轻男子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萧衍因身上负伤，加之怀中抱着婴儿，是以此时还未来得及进入宫门。
陶弘景遥遥望见萧衍身形，当即便自皇宫顶上一跃而下，而后疾驰到萧衍跟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咦？弘景？你去哪儿了？快...快和我一起潜入宫中，一齐去向伯父说明情况。伯父本是英明之主，只因先前受人蒙蔽，做了许多误国误民的荒唐事。眼下幕后黑手既除，想来伯父也定能悔过….”
萧衍哪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仍是对伯父萧道成怀有着几分期待和信任，却不知道，萧道成之所以变成眼下这般模样，固然有孙恩、张庭云等人对其蛊惑、蒙骗的缘故。
但更主要的原因，仍然是因他登基后野心日益膨胀，忽视了朝臣忠言，这才叫人钻了空子。
陶弘景见萧衍此时仍不知情，便把方才寿昌殿内发生之事都说予萧衍听了。
一番解释过后，顿时便给萧衍的心上浇了一盆凉水。
萧衍手握成拳，向着身旁的一颗大树狠狠捶去，他嘴里咬着牙，眼中冒着火，心中愤怒不已：“还…以为一切都了结了...可...可孙恩从国师变成了皇帝，难...难道这下真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为所欲为吗？！”
“还有别的法子....陶弘景把手搭在萧衍背上，轻轻拍了拍。
“还有办法？是什么？”萧衍一听到，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现在那妖道已经成了齐国天子，只怕待会儿便会派出人来搜寻你我的下落，你且随我退到城外去，与那我徒儿会和之后再从长计议。”陶弘景一边说话，一边拉着萧衍急急往城外走去。
萧衍望着这座生活了二十余年的建康城，这里的城墙、街道、巷弄、市集…每一处他都熟悉无比。
他此次返乡，本是为了替父报仇、洗清冤屈，继承兰陵萧氏的族业，以宗室王亲的身份光耀祖先。
可却想不到，回来故乡才不到一日，还来不及见一见旧人旧物，就又得踏上流亡之旅，而下次再来，已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以前他小时候，每次离家出走，远离父亲的束缚和家门的规矩，都会觉得一身轻松，就如一只出笼之鸟。
可今时今日，这只羁鸟却只想着回归到牢笼之中，但已经是遥不可及了。
萧衍一路上都面色深沉、不大开心的样子。
而陶弘景表面上虽没有过多流露，但实际上心中也一直有着自己的忧虑。
两人离了建康城，在山野之中一直走到傍晚。
平日里热热闹闹的两人，如今一路上都未说上几句话。
陶弘景当然知道萧衍因何而愁眉不展，可萧衍此时却还不知陶弘景为何心事重重。
两人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一座山谷之中，这里是他之前与小桑约定的地点。他让小桑领着那群猞猁妖在建康城外晃悠，好引开城中的正一门人。
小桑成功将正一弟子引出城外过后，便又命那些巨大的猞猁妖纷纷奔逃离去，自己则乖乖来到这山谷之中等候着师父。
陶弘景一来到此处，便一连大喊了数声。
不一会儿，不远处的灌草丛中便传来了一阵骚动，紧跟着便有一少女从里面蹿了出来，径直跑到了陶弘景跟前：
“师父！萧公子！你们可回来了！没什么事吧？”小桑眨巴着双眼问道，看到陶弘景平安无事地回来，她的心中显然是颇为高兴。
可反观陶弘景和萧衍的脸上，却是没有太多的欣喜之色。
小桑有些疑惑、又有些担心：“诶，师父，怎…怎么了？”
“计划失败了。”陶弘景苦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师父，这是你常教我的道理。”
听了小桑这番话，陶弘景不由得笑而不语，心里也有几分欣慰。
而直到这个时候，小桑才看清楚萧衍怀中，竟然还抱着一个婴儿。
“诶？萧公子，怎么有个孩子？”
萧衍看了一眼这孩子，无奈苦笑，遂把事情前后一一都说予小桑听了。
小桑听完之后，又是感慨万千，又是安慰萧衍道：“萧公子，你也不必担心。如今害你爹爹的仇人已经死了，幕后的元凶虽然还没除掉，但你和我师父也都好端端地回来了，此行的目的，至少已经达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日后再从长计议也不迟。”
“恩，说的对，建康反正是回不去了。咱们现在也该考虑下一步的打算了。”萧衍点了点头，他端着下巴细思了片刻，望着陶弘景道，“弘...弘景，你说咱...咱们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那就要看你接下来的目的是什么了…”
“我之前一直只想着报仇，此番回建康，也是为乐报仇而来的。可如今仇已报了，却并未觉得快活，也没有如释重负…”萧衍说到这里，不自觉又看了一眼怀里的婴儿，叹了一声道，“反是觉得肩上的担子和心里的压力更大了。要说接下来的目的，首先就是寻一对好人家，让他们能够好好将这孩子抚养成人。另外....”萧衍咬了咬牙，他的愿望已经从复仇变成了复国。“另外就是重整朝纲，把孙恩那奸贼给铲除！！”
“恩…”陶弘景点了点头，萧衍想的与他想的也算是不谋而合，“既是如此，我们只能一路向北、去往魏国，先替孩子寻一对人品、家世俱佳的父母，而后再仔细思考对付孙恩的对策。”
“魏国？”萧衍似是有些不解。
“嗯，如今孙恩已经成了齐国天子，齐国我们肯定是待不下去的。孩子留在齐国也不安全。天下之大，怕也只有魏国可去了。”
“可…可魏国与齐国乃是敌对关系，我乃齐国皇室宗亲，会不会...”
“不会。”陶弘景自信地笑了笑，“正因为你是皇室宗亲，所以魏国朝廷势必会对你颇为重视，衣食住行、性命安危，你都不用担心。”
萧衍初时有些不解，想了一会儿很快就豁然开朗：“你的意思是，我对他们有很大的利用价值？所以....”
“对的，没错。”陶弘景点了点头，“魏国人并不知道，他们只知道齐国发生了很大的变乱，而你作为皇室宗亲、前齐王殿下，与天子不睦故而流亡异国。这对魏国朝廷来说，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他们可以从你口中打探齐国朝野的重要情报，也可以扶植你为傀儡，打着你的名号来笼络齐国不得志的士人。日后若是齐国生了动乱，他们更是可以假借你的名义，来兴兵南征，这样也算是师出有名.....总之，你对魏国来说乃是极为重要的政治筹码，他们自然会竭尽全力保证你的性命安全。”
“对的！”萧衍猛地拍了拍大腿，“我们也可以假装与魏国合作，反过来利用魏国朝廷的力量，来帮助我们对付孙恩！”
“不错不错，正是此理。”陶弘景笑道，“只是，这里距离魏国境内尚有近千里之遥，需得经过长途跋涉方能抵达。你可得提前规划路线，小心避开各大城池要塞，要知道，你现在可仍是流亡之身。”
“那是自然！”萧衍拍着胸脯道，可很快他就意识到陶弘景话中似是有些不对劲，遂疑问道，“咦？怎么？弘景，你不与我一同去吗？你…你也应当想要除掉孙恩吧？”
陶弘景笑了笑，撒了个谎：“去、去、去，怎能不去？当然要去！”
“吓死我了！”萧衍长舒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要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我可和你说了，我萧衍最欠不得别人恩情，复国什么的倒是其次。你为我做了这么多，若是你有什么事要做，一定记得和我说。”
陶弘景愣了一愣，低头道：“嗯，一定。”
当天夜里，三人围在篝火钱絮聊了许久，一同讨论着将来的打算。
萧衍与小桑初时尚对未来还有着些许担忧，经陶弘景一番开导过后，心情也就随之豁达舒畅起来。
可陶弘景心中的担忧却一直无从消解，他时不时回想起先前孙恩所说的那番话，心中已经隐隐约约感到自己可能将有大祸临头了，但为了不叫小桑和萧衍担忧，他仍是像没事人一样，说说笑笑。
也正因此，萧衍和小桑也并未察觉到陶弘景的异样。
到了第二天清晨，两人醒来之后，已经遍寻不到陶弘景的踪迹了。
只在枕边各自找到了一张纸条。
于萧衍枕边写着的是：“庙堂山高，江湖路远；少别千年，暂游万里。驾鹤丹邱、骖鸾腾天。此赴绝国，后会无期。”
于小桑枕边则写的是：“人生逆旅，往多过客。缘起缘尽，譬若朝露。生灭无常，须臾聚散。但行前路，莫问归途。”
2.
老象自知死期将至，便会脱离象群，于荒野之中静静等待着死亡。
此时此刻的陶弘景，看上去依然是如从前那般的步伐矫健、身姿轻盈，但他心中亦知自己此刻不过也只是一头将死的老象。
他已离群索居，于夜深人静之时悄悄拜别了故友和爱徒，独自一人来到这一处山涧旁，一边远望着新一天的红日升起，一边等待着自己的死期降临。
他就这么眯着眼睛静静看着，直到那轮红日之下，忽而闪过了一道雷光。
陶弘景瞥了一眼那道雷光，他知道那是天庭雷部的神使要来捉他回天庭受审了，不由得自言自语苦笑道：“来了么？天庭的办事效率也太高了…”
陶弘景明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但也没有如何懊丧。
只是把头向后一仰，背靠在一块巉岩之上，准备享受这尘世间最后一刻的安宁闲暇时光。
可那神使的速度却大大超出了陶弘景的预计。
陶弘景刚躺下没一会儿。
一道鸣雷便如山崩一般，“轰”的一声炸响在陶弘景跟前。
陶弘景还未来得及闭上眼睛，便被这雷声给吓了一跳。
雷霆消散之后，紧跟着便是一个浑身披甲、头戴金冠，模样极具威严的天神屹立在陶弘景跟前。
陶弘景虽未见过此神，但看他的模样，那高达三丈的雄伟身躯、脖颈之上的数道雷环，尤其是那一口苍蓝色的獠牙。
当即便猜到了此神便是那雷部三千六百名雷使当中的苍牙雷使。
雷部乃天庭诸部之中负责监察以及执法的部门，天庭派雷部中的苍牙雷使来捉拿陶弘景归案也算是情理之中。
苍牙雷使虽然模样看着吓人，但其实乃是雷部之中，地位最低、道行最末的小神，天庭派此小神来缉捕陶弘景，显然是对此陶弘景触犯天条一事没有太过重视。
但这却并不意味着陶弘景就能够侥幸有着逃脱的可能，毕竟再弱的神亦和凡人有着天渊之别。
陶弘景可不认为他现在的实力足以对抗这天庭派来的神使。
苍牙雷使手执一柄布满雷电的钢叉、面无表情地来到陶弘景跟前，他将钢叉往陶弘景眼前的空地上一戳，陶弘景身旁顿时便出现了一道被雷电所环裹的雷圈。
陶弘景身在雷圈之中，就似被困在牢笼之中，难以向外走出半步。
苍牙雷使见牢笼已成，便开始继续流程、宣读陶弘景的罪状：“自三清教祖订立天规以来，人妖两界一直互不干涉、相安无事。罪人陶弘景身为仙家弟子，却将深山之内的妖物带至凡人聚居之地，虽未造成伤亡，但却因此惊扰了凡界众生、搅乱了凡界秩序。陶弘景，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陶弘景知道瞒不过天庭的法眼，便也只得老老实实地认罪。
先前他带领着众多猞猁妖将建康城中的众多正一教徒引出也是无奈之举，毕竟，若是和孙恩一对一或许还有着一丝胜算。可若是要他一边忙着与孙恩周旋、一边对付数万正一弟子，那简直可说是必败无疑了。
也正因此故，陶弘景只得选择兵行险招、搏上一搏。
他先前还有着一丝侥幸，原以为只要没有造成伤亡，或许就不会招致天庭的惩罚，再加上自己虽是仙家弟子，但说到底在天庭眼中也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天庭或许也懒得去制裁。
但却没想到，天条竟会是如此的严苛，竟会为了他这样一个小人物派出神将前来捉拿。
可事到如今陶弘景后悔也是无用，陶弘景只得如实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只是他心中尚不知这天庭具体会用何种刑罚来处置他，遂疑问道：“那...不知这位仙官，小道我所犯之罪，依照天规，究竟还如何处置？”
“其为神仙，则謫为凡人。其为凡人，则贬为禽兽。其为禽兽，则打为饿鬼。其为饿鬼，则逐入地狱。你乃凡人之身，依律当堕入畜生道，贬为禽兽。”苍牙雷使冷冰冰地说道。
“贬为禽兽？”陶弘景听到之后，脸上竟也没有一丝一毫沮丧、不甘或是恐惧的神色，反而是连连轻拍自己的胸口、长舒一口气道，“….还好还好，我还以要遭烈火焚身、天打雷劈之刑呢，想不到竟只是转世做个畜生...也不用遭太多罪...”
苍牙雷使愣了一愣，他原还以陶弘景多少要做一番抵抗或是自辩，却想不到陶弘景在得知自己将被贬为禽兽后，非但不加抗辩，竟反倒是如释重负的样子。也是微微有些吃惊：“我各类妖魔鬼怪，也算是抓过不少了。似你这般反应的，倒是第一个见。”
“嘻嘻嘻…”陶弘景笑了笑，“仙官许是神仙当太久了，不懂这凡人的烦恼。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人生于世、忧患实多。若是能做那闲云间的野鹤、泉池中的游鱼，怕是不知比人要快活多少。就算是那朝生夕死的蜉蝣、不见春秋的蟪蛄，也未必就比做人要差。贬为禽兽倒也不算坏事，只是求仙官开恩，不要让我做那笼里的鸡鸭、圈里的猪羊，那就够了...”
“究竟投什么胎，自有那上神定夺。你求我亦是无用。时间差不多到了，走吧！”
苍牙雷使的声音之中不带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听起来宛如机械在咯吱咯吱地发出声响一般。
他见罪状已经阐明、陶弘景也已认罪，便欲拉着陶弘景返回天庭受罚。
而陶弘景也跟着抬起步子。
但这一步抬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本以为已经做好了随其返回天庭的准备，心中再无任何留恋。
可到了眼下真正要走之时，对许多人事的不舍和留恋一齐涌上了心头。
“父亲被师父接到昆仑仙境去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若是就此走了，父亲余生又由谁来照料？”
“萧衍那傻小子，去了魏国真能自己照顾好自己么？他性子太直，不善周旋，会不会给自己招致祸患？”
“小桑她半人半妖、模样又生的不同常人，恐怕不管去了哪里、都会招来旁人的嘲弄。若是我不在其身旁劝慰，她会不会想不开做傻事？”
一时之间，陶弘景东想西想、左思右虑，心海起起伏伏、久久不能平静，双足亦是迟迟没有向前踏出半步。
“怎么了？”苍牙使者盯着陶弘景，似是有些起了疑心。
“没…没什么...”陶弘景平生从未有过如此多的顾虑，他心中忧虑、却又迟迟想不出两全之策。偏偏正当此时，陶弘景耳畔又传来了数声焦急的呼喊。
其中一人大喊“弘景！”
其中一人大喊“师父！”
显然是萧衍和小桑二人，正在满山寻找他的踪迹。
3.
陶弘景听到萧衍和小桑二人的呼喊，心中虽仍有挂念。
但毕竟天命难违，陶弘景眼下也只得假装充耳不闻，继续跟在苍牙雷使身后、向着不远处那团飘渺的云雾深处一步步走去。
一旦入了这云雾之中，便会扶摇而上、直入天庭，再也没有了反悔的余地。
陶弘景本已做好了一去不归的准备，可此时耳畔这声声呼喊实在是搅得他心烦意乱。
这呼喊最初只像是在寻人，可很快声音就越来越迫切、越来越急促，到最后，竟像是在声嘶力竭地求救一般。
“弘景，救我！”
“师父，你在哪里！！救救我们！！”
呼喊声中充满了恐惧和惊惶，同时更夹带着一阵一阵的痛哭和惨叫。
“糟了....莫不是遇上了什么危险？”
陶弘景的脚步“噔”地一下就停了下来，他望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又看了看一脸严肃的苍牙雷使，心中焦虑万分。
他当然知道这苍牙使者不好糊弄，但为了萧衍和小桑，也只能选择尽力一试。
他先是狠狠憋住气、故意将脸涨的通红，而后走到苍牙雷使跟前，一手按着自己的腹部，一手指了指远处的一片密林，装出一副颇为尴尬又难以忍受的样子道：“这位仙官，我昨天夜里吃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眼下肚子疼得厉害，能否容我去…去那林中...方便方便？”
“方便，什么方便？”
陶弘景也不知雷使是果真不知、还是在装傻充愣，只得老老实实地解释道：“就是排除浊物，轮回五谷、肥田润土。”
“马上就快要上天了，你再忍一忍便是。”雷使淡淡地说道。
“仙官这话说的....”陶弘景面色有些为难，“…仙官亦曾是凡人，难道不知这凡人的苦处？我去去便回，仙官又何故如此不通人情？！”
陶弘景说苍牙雷使从前亦是凡人，这句话似是惹得苍牙雷使有些不悦：“我早已修得仙果，与汝辈凡夫俗子大有不同，又何必得与你这般满腹污秽通什么人情？”
雷使说完，又瞥了一眼陶弘景，眼神之中充满了不屑：“再者，你来世就是头畜生了，反正没了羞耻之心，还不是想怎么拉便怎么拉。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这苍牙雷使，想来已经成仙多年了，却仍是自矜身份、太过计较人神之别…看来这神仙，也未必皆是超脱之辈...”
陶弘景明知雷使是在嘲讽，却也并不生气，反倒是在心中另生了一计。
他将袍袖一甩，无可奈何道：“仙官您不担心，我倒是担心得很。我怕我待会一到了天庭，就忍不住拉下一泡屎来。污秽了天庭净地不说，怕是还会连累仙官也一同受罚。”
“你…你敢！”雷使听出了陶弘景话里的威胁之意，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怒道，“你若是胆敢在天庭之中放肆，我登时便一雷劈杀了你！”
“那也不打紧，反正我性命无多、过不了多久就要变畜生。与其在死时还憋着一泡屎，那还不如腹中空空，死得干干净净、轻轻松松....”陶弘景两手一摊，贱兮兮地笑着，完全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苍牙雷使一听陶弘景这话，脸上虽仍是愤怒不已，但心中已经开始有几分慌乱，若是真叫陶弘景一个凡人污秽了天庭圣地，他也定然脱不了干系。
苍牙雷使一想到这儿，也只得选择让步，他不耐烦地将手一挥到：“也罢也罢，我今次就通融你一回，快去快回！”
陶弘景见苍牙雷使总算是答应下来，紧跟着便欲转身离去，恨不得马上就飞至萧衍和小桑跟前，看他们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可却不料陶弘景步子都没跨出去，苍牙雷使就在此时喊住了他：“且慢！”
“我百年来缉捕天庭逆犯无数，你真当我会毫无防备么。”雷使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钢叉一扬，自那钢叉之上便射出了一道雷霆。
雷霆向着陶弘景劈去却并未对其造成损伤，只是绳索一般牢牢缠在了陶弘景的腰际。
雷绳一端死死捆绑着陶弘景的身体，另一端则与雷使手中的武器死死相连。
这样一来，不论陶弘景逃到何处，都始终难以逃脱雷使的控制。
陶弘景身上虽已被雷声缠住，但也没有怎么沮丧，毕竟，他的目的也并非是想借着出恭的名义潜逃，而只是为了将萧衍和小桑二人从险境当中救离出来。
陶弘景乘着长风一路疾驰如飞，不多时便已来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可眼前所见，哪里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萧衍和小桑二人，更是何曾有一点身处险境的模样？
只见萧衍和小桑二人，一个站在悬崖边沿按剑远眺，一个抱着孩子在树顶之上四处张望，他们一先一后扯着嗓子大喊陶弘景的名字，语调皆是带着极大的恐惧和惊惶，不知情的人听了，还以为这两人是遇上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陶弘景一见着此景，登时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是想通过假装遇险、大声求救来叫陶弘景现身。
“竟被戏耍了…”陶弘景望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是又气又笑。
按说以陶弘景之心思缜密，绝不会被如此简单的骗局给骗到。也是因他关心则乱，心中只顾念着二人的安危，竟没注意到其中的诸多蹊跷之处。
不过两人平安无事总归是叫陶弘景安心了许多，他远远看了一眼萧衍和小桑，便又准备默默离去。
可萧衍和小桑却抢先一步，发现了陶弘景的踪迹。
“弘景？！”先是萧衍大喊一声，小桑也跟着望了过去，跳起来喊道：“师父，你可算是回来了！”
“你死哪儿去了？！要去哪儿至少得说一声啊，不然我们以后怎么找你？！”萧衍向着陶弘景大步跑去，他的嘴上满是埋怨，可看他的神色，却又是开心得像个孩子一样。
“咦？你腰上系着的是什么？”两人跑到陶弘景身前不远，忽而同时停了下来，指着陶弘景腰上的那一捆雷绳疑问道。
“这…这是...”陶弘景不愿叫萧衍和小桑二人为他担心，便欲想个理由瞒过去，却不料才方一张口，自远处陡然便响起一声雷鸣，随即便是一个充满威势的声音大喝道：“大胆罪人，就知道你不会乖乖就范！！”
陶弘景、萧衍、小桑三人一听到这响彻云霄的大喝皆是不由自主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但见半空之中，一个手执钢叉、颈戴雷环的天神正对着陶弘景怒目而视。
4.
陶弘景知道苍牙雷使误以为他是来联络同伙暗中潜逃的，他正欲解释一番，不料萧衍却冲着神使抢先一步发问了：“你…你是谁？干什么用锁链捆住陶弘景？”
从萧衍的声音中能够看出，面对着这个模样骇人又来历不明的神将，他心中不免是有几分胆怯。但即便如此，萧衍一见到这人要对陶弘景不利，仍然是毫不犹豫、毅然决然地站出来替陶弘景出头。
小桑个性胆小，可事到临头，她也没有畏缩在后，而是鼓足了勇气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快把我师父放了，我...我和你说，他...他可是厉...厉害得很...”
“呵呵…”苍牙雷使显然是对萧衍和小桑二人的质问和威胁不屑一顾，他睥睨着二人，冷冷说道：“吾乃玉清真王府碧霄上梵炁五雷院雷霆都司苍牙雷使。逆犯陶弘景身为仙家子弟，悖逆天条，罪当问死，贬入畜生道。吾今奉命前来将其捉拿归案。汝等虽是逆犯同党，但并非仙家弟子，不受天条约束，速速离去便可，莫要耽误了本使执行天道。”
“这…这家伙竟是天庭的神仙！”萧衍听着苍牙雷使这颇为严厉的陈述，心中也有些慌乱起来，暗暗替陶弘景叫苦道：“弘景，你怎么把神仙都给得罪了...这下可怎么办呐！！”
第一次面对着高高在上的神明，萧衍心中虽是有些怵得慌，但一想到此事关乎陶弘景的命运，他也顾不上许多了，他挺身挡在陶弘景身前，向着苍牙雷使作揖拜求道：“这位神仙，你说陶弘景悖逆天条，可弘景一向老实本分，屡次为民除害，我和他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做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么会逆了天条，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误会？天庭的判断岂会有误！！”苍牙雷使者义正严辞地说道，“逆犯陶弘景，私引妖类下山涉足人界，祸乱三界秩序，违反自然天理。已是铁证如山，你还想如何抵赖？！”
萧衍一听陶弘景的这所谓“罪状”，心中顿时气得连连暗骂：“这是什么狗屁天理！”
小桑担心师父被带走，也跟着走上前来，她怀抱着孩子，在苍牙使者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神..神仙大人，的确是有一些妖怪跟着弘景他下山来了，可我们一路上走的都是山野间的偏僻小道，不曾伤及无辜生灵、也未纵容妖怪们在人界胡作非为，只是在建康城外转悠了一圈，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师父他平日里做了无数好事，就算是功过相抵，也是大大有余的了…”
萧衍和小桑二人轮番苦劝，苍牙雷使非但丝毫未被说动，反倒是越来越不耐烦了：“天条乃三清教祖所立，不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所定的。汝辈肉眼凡胎，又如何能参透天机玄奥，误要妨碍我执行天道，速速从逆犯身前让开！！”
“狗屁天条！！狗屁神仙！！”萧衍原先还以为只要好言相劝或许还有一丝希望，可听了苍牙雷使这番话，心知再怎么求他都是无用，是以眼下干脆就豁了出去，指着神使好一顿痛骂道，“我不懂什么天道自然，我只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孙恩那妖道害了多少人，做了多少恶！你们这些神仙不管不问！弘景他不过就是把几头大猫带到城外绕了一圈就要被你们处死，还要贬为畜生！什么天理！有这样的天理么！？！”
“天条本就是用以约束神仙以及仙家弟子的。至于凡界众生之间的争名夺利、杀伐争斗，并未危害三界秩序、动摇天道根本，终归只是你们凡人出于私心而挑起的内乱。于天庭看来，不过是万顷碧波上泛起的一道涟漪，若是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天庭可还有半刻安宁？”苍牙雷使解释完后，见萧衍仍是没有从陶弘景身前挪开的意思，只得发出了最后的通牒，“凡人，天条虽不允许吾辈滥杀，可你若是执意阻碍吾辈执行天道，可就唯有一死了！”
“还傻愣在这干嘛！不用管我了，快走！！”看着像木头一样杵在面前的萧衍，陶弘景心中是焦急不已，他想要冲上前去将萧衍推开，怎奈何身子被雷绳给紧紧捆住，寸步难行，只得一个劲地大喊。
可萧衍就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一般，仍是对着神使不停挑衅：“我不管什么天道自然，我只知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你若是不肯放人，我便把天底下的庙观都给砸了，把你们的香火贡品都掀了，叫你们这群狗屁神仙都吃屎去！！”
萧衍说话越来越放肆，到最后竟然在话中满满都带着嘲讽，“哦，我忘了，似你这般又丑又凶的小神，想来在天庭亦是地位低下，在凡间也没什么人会敬拜你。不过呢，你若是肯放人，你爷爷我说不定心情好了破费给你建个苍牙使者庙、塑个像，好吃好喝给你供着。你若是不识抬举，我也给你建个庙，叫苍蝇使者庙，再把你的塑像丢到粪坑里，屎，你只配吃屎！！”
萧衍说完之后还不忘扮作一只“嗡嗡嗡”的苍蝇在原地转来转去，以示羞辱。
苍牙雷使身为天神，从来都只受凡人的顶礼膜拜，何曾受过凡人的如此挑衅？
他的双目怒睁，头上毛发全都炸立起来，身遭雷霆更是“嘶嘶”作响，仿佛随时都会降下神罚。
他先前还顾忌着天条约束，不欲对萧衍这一介凡夫动武，可眼下萧衍执意不肯从陶弘景身前离去，苍牙雷使也就有了足有的理由来将这胆敢藐视天神的小子给劈杀成灰！
可奇怪的是，萧衍见苍牙雷使已然动怒，非但没有半点收敛，动作和言语间反倒是越加挑衅，恨不得把他心中的怒火煽得越旺越好。
“你疯了！”陶弘景见萧衍举动如此无礼不逊，登时便大惊失色，他大声喝止萧衍，同时将衣袖高举，意图挥出长风，送萧衍远离这是非之地。
可陶弘景的速度又岂快得过身为天神的苍牙使者？疾风之势又岂能快得过电光雷霆？
陶弘景袖风尚未激出，自苍牙雷使的钢叉之上已经甩出了一道电鞭，向着萧衍抽打过去。
“糟了…”陶弘景心中暗道不妙，正想着该如何救下萧衍。
却不料萧衍在此时猛地一声大喊：“弘景，绳子没了，快跑！！”
陶弘景看了一眼自己腰部，只见先前捆绑在他身上的雷绳已经消失不见，陶弘景顿时明白萧衍为何对雷使轮番挑衅，他是在故意吸引火力，好叫雷使把注意力放在他自己身上，从而为陶弘景创造逃跑的机会。
陶弘景心中有些许感动，更多的则是担心：“这傻小子，做事完全不考虑后果的么！”
陶弘景本想以狂风吹走萧衍，可眼下形势，已经是来不及了。
萧衍为了救下陶弘景，全然不管自己结局将会如何。
当此千钧一发之际，陶弘景为了保全萧衍，也只有不计后果莽上一回！
他将拂尘抽出，向着高高在上的神使猛然扫出了数道雷光！
雷使盛怒之下，一直将注意力放在萧衍身上，不曾注意到陶弘景的动作，这数道雷光突然袭来，苍牙雷使一时之间始料未及，手腕竟被雷霆所击中。
这一击虽未对其造成实质性的损伤，但也叫其手腕猛然一颤，这一颤之下，雷绳甩击的方向也有所偏离，萧衍也得以活过一命。
而苍牙雷使那冷峻的目光，也在此时重新望向了陶弘景：“逆犯陶弘景，你竟敢拒捕！你可做好了与诸神对立的准备？”
苍牙雷使说完之后，他周身遍布的雷光变得更加的耀眼夺目了。
远远望去，已经看不清他的身形了轮廓，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一个炽热的雷球，高悬于青天之上。
先前他的实力还有所保留，那是因为受天条约束，神灵于凡界不得随便展示威能。
可眼下陶弘景已经公然拒捕，苍牙雷使也就没有了顾虑，眼下便是将陶弘景及其党羽就地处决他也无须上报天庭。
而陶弘景，也已做好了觉悟：一旦袭击神使，就表示走上了与天庭对抗的道路，再也无可回头！
5.
苍牙雷使周遭遍布电光，雷声轰隆作响，仿佛有千万头怒兽在其身边咆哮。
陶弘景屏息凝神，死死盯住雷使的动作，好提前作出防备。
可雷使根本就未曾做出任何动作，一道耀眼的疾电便向着陶弘景飞射而来。
陶弘景下意识的侧身闪躲，可谁知这雷霆竟能够在半空之中骤然改变方向，一击落空之后竟转了一道弯再次袭来！
毕竟是雷部诸神，所使的雷法也竟与寻常雷法大不相同。
陶弘景此时再要闪躲已是来不及了，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陶弘景猛地将手一合，直面着万钧雷霆，大喝了一声。
这一声过后，那原本凌厉无比的雷霆，速度竟忽而慢了下来，如果说方才的电光，陶弘景必须聚精会神才能看清，那么此时的这道雷霆，便是寻常的肉眼都能看到其运动轨迹。
这正是陶弘景先前自陆修静处习得的秘法：玄虚！
陆修静飞升之前曾以此术停滞了陶弘景的太宵神雷。
眼下陶弘景虽不能如陆修静那般令时空完全静止，但同样能用此术稍稍减缓苍牙雷使的万钧雷霆，从而为自己争取短暂的喘息。
玄虚的威力巨大，能减缓乃至停止施术者周围的时间流速，陶弘景却并不常用，只因此术副作用太大，每用一次便会折损阳寿。
可眼下千钧一发之际，陶弘景也别无选择了......
“这不是陆仙君所创的玄虚么？仙君说他尸解之前在人间结识一少年，天赋过人，有朝一日定能成仙。原来说的竟是你么…”雷使有些惊诧，又有些不屑，“陆仙君看人的眼光也不过如此...”
雷使话音未毕，他周身又亮起了无数道电光，紧跟着便是雷声轰鸣，苍牙雷使又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
只是这次雷霆不再只有一道，而是千道万道。
目标也不再只是陶弘景一人，而是所有抗拒天道的“逆犯”。
电光前赴后继、铺天盖地。
苍牙雷使是铁了心要把陶弘景等众人一并击杀，全然不管小桑怀中还抱着一个不足岁的孩子。
陶弘景使用玄虚缓速一道雷霆已是极限，又如何能停住这千万道汹汹射来的疾雷？
但见雷霆掣过，就如战场之上，浩浩荡荡的大军所射出的万只弩箭一般！
寻常的万箭射来，陶弘景只需将袖一挥，便可将其击落在地。
可眼下这万道雷霆，陶弘景莫说是正面力敌了，哪怕是抬头直视一眼，那耀眼的雷光就足以刺瞎他的双目。
陶弘景根本就无法硬接下这千万道声势巨大的雷霆，而在雷光的逼射之下，他连眼睛都难以睁开，纵想闪躲亦是无路可躲。
无法招架，亦无从回避。
苍牙使者的第二次出手，便将陶弘景逼入了绝境。
“把孩子抱紧！”陶弘景回头过去向着小桑大喝一声，紧随其后，雷霆即将轰来的前一刹那，地表骤然塌陷。陶弘景、萧衍和小桑三人同时被埋在了地表之下。
萧衍和小桑置身在这黑漆漆的地底，初时尚有些慌乱不知所措，可很快他们便感受到了身旁陶弘景的呼吸。
“没办法了，只能用遁地术先躲一躲了…”陶弘景一喘一喘地说道，施展遁地术本就需得消耗大量的精炁与体力，陶弘景施术同时令三人遁入这百尺深的地下，显然已是叫其吃力不已。
萧衍自知闯下大祸，叹息一声，充满懊丧地说道：“我…我不该自作聪明的，反倒是害...害苦了你。”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话…”陶弘景淡然地笑了笑，“此处土质干燥，不大导电，向来那雷电就算再怎么势大，也影响不到这里，遁地术应当还能维持半个时辰左右，你们就先待在这里。我先出去把那家伙引开，之后你们再趁机逃离.....”
“弘景，你….”萧衍和小桑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陶弘景说，可陶弘景只留了一句话后便倏尔消失不见了。
“萧公子…怎么办？....我们真的只能待在这里吗...师父他...他会没事吗？”小桑话音中带着哭腔。
萧衍没有答话，他当然知道陶弘景出去意味着什么，可他也知道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就算强出头，也只能像方才那样帮倒忙，反而会把陶弘景推入更凶险的境地。
萧衍一言不发，只是握紧了拳头，狠狠捶打着地底的岩石。
他回忆起了芙蓉和钩吻死时的场景，她们也是因自己而死，而他却只能徒劳地看着她们死去。
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萧衍立下了平生最为坚定的一次誓言，要变强，要永远都不成为任何人的拖累和负担！
陶弘景离去之后，萧衍和小桑只能听从他的指令，老老实实地待在地底，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阴暗地下，反倒成了他们眼下唯一的安身之所。
两人心中俱是焦急不已，才待了没一会儿，心脏从始至终都是“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也正在此时，自不远处忽然传来了陶弘景那气喘吁吁的大喊：“快...快跑！！”
萧衍和小桑循着声音望去，但见一道耀眼的电光在这漆黑的底下四处疾突，轰开巨石、炸飞泥土，将这本来寂静黑暗的地下世界搅得个底朝天。
而在那电光附近，正有一个矫捷灵动的身形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不是陶弘景还能有谁？
原来陶弘景方才钻出地底，准备一探雷使的虚实，却不想这苍牙雷使为了将陶弘景等人从地下掘出，竟将手中雷绳往下猛地一甩，那裹挟着万重雷光的绳索顿时便自行钻入了地底。
就如一只带电的蚯蚓，在这泥岩之中掘地百尺，四处找寻着陶弘景等人的踪迹。
而陶弘景，面对着这样一只雷光环绕的巨兽，亦是毫无反抗的办法、只得领着萧衍以及小桑在层层泥石当中四下逃窜，稍慢一步，便会被轰杀成渣。
苍牙雷使见迟迟没能把陶弘景等人从地底逼出，干脆再使一记杀招，他将手中雷叉高举，对着地面遥遥一顿猛刺。
不一会儿，地表之上，便被叉出了上百个巨大的孔穴。
“区区遁地之术，亦有何用？”雷使冷冷地笑着，毕竟，遁地术对于凡界的修道者来说，或许还算是个新奇高深的法术，可对于天庭诸神来说，实在是再平常不过的伎俩了。从陶弘景钻入地下的那一刻起，苍牙雷使就已想好了对策。
“糟糕…”陶弘景一见雷叉轮番刺来，便已明白了雷使的用意：他先是用雷绳在这地底四处掘进，继而再以雷叉凿穿地表。
如是以来，整个地下就成了一座网状的迷宫，千疮百孔又互相连通。
雷使只需在这孔穴当中注入雷霆之力，雷霆之力便会自其中一点传导至整个地底世界，从而将这地下的一切生物、根茎乃是砂石都完全轰成渣滓。
陶弘景必须赶在雷霆轰来之前，将萧衍和小桑二人送离至地下。
他一手抓住萧衍，一手揽住小桑，将其二人奋力向上方抛去，而他自己却尚来不及从中逃脱。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无数道雷霆自天际轰击而下，涌入大大小小的孔穴之中，顺着网状的通道，涌入到地表之下。
紧跟着便是此起彼伏、连绵不绝的“轰隆、轰隆”声。
萧衍和小桑哪怕已经脱离地下、远离了放电中心，却依然是被那无数雷声给震得耳中“嗡嗡”作响，仿佛失明了般。
雷声停息过后，方圆数里的地表已经是支离破碎，就连地底之下数万斤重的巨岩都被轰成了无数块碎石。
血肉之躯的陶弘景，结局自是可想而知。
萧衍睁大了眼睛在一片废墟之中焦急地搜索陶弘景的身影，小桑久寻不到，更是已经哭出声来。
可苍牙雷使的神色却有些不对劲，因为他注意到，就在那满目疮痍、四分五裂的土地上，一对满是血迹的手、一个沾满尘土的人，从废墟当中，一点一点爬了出来...
谁也不知道陶弘景究竟是如何从那千万道雷霆接连不断地轰炸下生还的。
“很厉害，可惜…一切都结束了。”苍牙雷使见陶弘景生命如此顽强，有些惊叹，但也没有太过恼怒，毕竟，陶弘景虽然没死，但眼下身负重伤，和死人也没太大差别了，接下来不过只是补上一刀的事。
随着雷使手中的雷叉高高扬起，萧衍和小桑眼中的欣喜和激动也转瞬即逝，他们还没来及跑过去将陶弘景救回，便看到一道雷光砸落下来....
6.
小桑和萧衍同时征住了，脑中只剩下一片空白，他们嘴中念叨着“不…不...不...”，眼睛则死死盯着远处，还期待着最后的奇迹发生。
可，雷光消散之后，原地之上，只剩下了一团灰烬....
“呜...呜...呜….”小桑率先哭出了声。
萧衍亦是红了双眼，眼中一半是泪、一半是火：“我跟你这混蛋拼了！”
萧衍拔出流光剑，二话不说便向着雷使冲了过去。
可他才刚跑出几步，就似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跤，紧跟着便是一个熟悉声音急急催促道：“别逞强了！！快跑！！”
这声音，方才在萧衍的脑中回响了无数遍，他还以为再也听不到了，却没想到这么快竟又传至其耳畔，简直就如做梦一般。
“弘…”萧衍激动得不由自主地想去呼喊陶弘景的名字，可还喊了一半便被陶弘景给拖到地底下去、捂住了嘴巴低声道：“你小声点！生怕那家伙听不到么？”
陶弘景告诫过后，萧衍登时闭上了嘴巴。与小桑跟着陶弘景身后，借着遁地术一路狂逃。
经过陶弘景短暂的解释过后，两人这才明白陶弘景先前竟是用纸人法造出一具分身将萧衍和小桑二人送离地面的，至于他的真身，早早就逃离至十里开外。
纸人法所造的分身，外貌虽与真身无异，却无生人之气息，稍有道行之人只需一嗅便可分出真假。
若是平时，纸人法这种寻常伎俩定然骗不过苍牙雷使的法眼。
可方才在地底之下，因有层层厚土覆盖，阻绝了陶弘景身上的气息。哪怕是神使，一时之间也未必辨出真伪，陶弘景正是考虑到这一点，这才灵机一动，想出此金蝉脱壳之计。
“和那家伙正面较量，不可能有丝毫胜算….”陶弘景皱着眉头道，“不过，这也只能骗得了一时，那家伙不久后就会回过神来，得趁现在，跑得越远越好！”
“没机会了！！”
又是那叫人胆战心惊的雷鸣，回荡在陶弘景等人头顶。
只是这声音不再似从前那般从容自信，反而是充满了暴怒。
一听到这声音，三人顿时脸色大变。陶弘景急忙拽着萧衍和小桑从地底跃出，而就在这一瞬间，地底之下一连传出来数十声巨响，陶弘景等人所在的这座小山竟被这无数道地雷在转瞬之间给夷平了！
众人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惨状，俱是心惊肉跳，方才若是晚了哪怕一步，此时他们就已经粉身碎骨了。
苍牙雷使高举起雷叉，在众人身周划出了一道雷圈，完全封死了三人的退路。
“真是阴魂不散！！”
“再没有办法了么！！”
“……”
萧衍手中握紧了拳头，脸上却已经是万念惧灰，小桑则不停哄着怀中大哭不止的婴儿，只盼着这可怜的孩子能在死之前少受点苦。
唯有陶弘景，虽然自知凶多吉少，但仍旧是没有放弃希望。
因为他注意到从方才开始，天色就已忽然变得暗淡起来，似是有什么东西遮住了白日的光芒。
“退下！！”
一声气盖天地的怒喝忽然激荡在天穹之顶。
不仅是陶弘景，就连苍牙雷使都被吓得一惊。
这声音似是自天空极远极深之处传来、穿透了万里之遥。
苍牙雷使一听到这声音，立时便半跪在空中，战战兢兢地道：“小…小神很快便能擒拿逆犯....”
“退下！！”
那隐匿在遥远高空中的神明没有作任何解释，只是把先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比之前更加严厉、更加的充满压迫。
苍牙雷哪里还敢再有半点不满和迟疑，当即便吓得连连应声道：“是...是...是....小神这便退下！”
苍牙雷使的表情极为恐惧，这是一个天神身上，绝不该有的表情。
“到底是谁…竟能把他给吓成这样....”陶弘景暗自思索，不一会儿忽然高声大叫道，“莫不是...莫不是师父来救我了！”
可他刚生起的这一丝幻想很快就被浇灭了。
只听得云端一个声音怒道：“你屡次三番被一个凡人戏耍，给我们雷部丢尽了颜面！这三个逆犯，就交予我处置，你速回雷霆部司谢罪！”
“完了完了，还以为师父来了...没想到又是雷部....”陶弘景这次是真的绝望了。毕竟，雷部当中地位最末、仙阶最低的苍牙雷使就三番五次将陶弘景逼入绝境，眼下这尚未现身的雷神同苍牙雷使比起来，仙阶只会更高、法力只会更强，陶弘景就算赌上所有，也只有死路一条。
那神秘的雷将甫一说完，苍牙雷使便已乘云遁走、仓皇撤离战场。
此时的天色比之先前更加暗淡，明明是正午时分，可烈日已经完全隐匿在云后，只稀稀疏疏透过来几缕微光…
可明明方才还是晴空万里，又怎会在一瞬间就聚集起如此大片的云团？
陶弘景心中有疑，他仰头细看过去，才发现那遮蔽烈日、覆盖苍穹的，根本就不是什么云团，而是一对巨大无比的鸟翼！
那鸟翼不仅遮天蔽日，更向着陶弘景所在的这座小山加速袭来。
他们虽在遥远的地表，却依然是感觉到一阵劲风卷起了重重气浪、拍击着远近山河。
气浪，那员神秘雷将的身形也越来越临近。
陶弘景在此时也终于看清了那神将的真正面目。
一个青面赤发、尖嘴猴腮的神将正遥立在青云之上。
他的肋下生有一对巨大的双翅，翅上每一片羽毛都带着的电光。
他的左手提着一柄雷锤，右手则握着一把雷钻。
“雷...难…难道是雷震...不...是辛环！”陶弘景初时以为这威风赫赫的神将便是雷部三十六将当中的雷震子，可细看其仪态和面容之后才发现，这根本就不是那个传说中的西伯侯之子雷震子，而是三十六将当中的另一将：辛环。
辛环与雷震子模样颇为相似，武器也相差无二，可性格却是天差地别，雷震子性情温和、仁慈宽厚；而这辛环则素性苛刻、治下颇为严厉。
也难怪苍牙雷使闻听辛环的声音会吓成那副模样。
萧衍望着辛环那威风八面的模样，又看了看陶弘景一连担忧的表情，已经猜到了这神将的来头不小，便也急切地问道：“辛环！？这…这又是哪一路神仙？”
“雷部正神，三十六将之一，辛环大将军，位列洞天上阶...”陶弘景长叹了一声，“没希望了，只能看上天庭后能否有一丝转机了…”
陶弘景颓然地坐倒在地，已经做好了束手就擒的准备。
可辛环却像是并不愿给陶弘景这个机会，他将雷锤高高举起，钻头对准的方向，正是陶弘景所在的这座小山。看样子，竟是想直接就地将陶弘景诛杀！
陶弘景已经看到了钻头之上渐渐汇聚的雷光，可辛环所击出的雷霆，又岂是苍牙雷使这等末神所能相提并论的？陶弘景根本就无半点的可能，只能眼睁睁看着雷霆向着这边轰了过来...
陶弘景绝望的闭上双眼，小桑也用小手盖住了怀中婴儿的眼皮。
可谁也没想到，就在雷霆距离众人不过咫尺之遥的时候，天空之中忽然又是一道雷霆轰然砸落。
两道不同方向的雷霆竟而碰撞在了一起！
一声剧烈的炸响过后，地面之上顿时被轰出了一个深达十来尺，方圆近百丈的深坑！
深坑之中飞沙走石、雷光四溅。
陶弘景根本无法看清当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在雷光渐渐散去之后，他才依稀看去一个高大的身影半跪在地上，对着辛环求道：“恳请辛将军手下留情！！”
“师…”陶弘景愣了一愣，旋即便惊叫一声：“师...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