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弘景抬起头来、向着不远处的火山望去,但见火山口处,热气腾腾、浓烟滚滚,陶弘景还未开始上山,身上背后便已全被汗水浸湿了。然而这座火山的骇人之处,尚不仅是炎热而已,更有那隆隆的雷鸣,一遍又一遍地炸响在陶弘景耳边。按说远近数百里皆是被沉闷的雷声所笼罩,陶弘景应当早已见怪不怪,可他初到这火山脚下、初一听到这暴烈的雷鸣,仍是不免心中一惊。这里的雷声不论是声响还是威势,都远非他在别处听到的雷声可比。先前的雷声不过是萦绕在耳畔低沉的轰鸣,可此时的雷声简直就像是有千千万万头狂怒的野兽在一齐咆哮。陶弘景踏在这火山的焦土之上,只觉雷声把这偌大一座火山都震慑地颤颤巍巍,仿佛山崩前的征兆。陶弘景闭上眼睛,细细聆听着这的雷声的源头,他先前便怀疑这雷声并非来自天上,而是源自地底,如今到了这火山脚下,更加确信了他先前的判断:声音的源头,就在这火山口中。这撼山摇岳的声响,根本就不是雷鸣!而是咆哮、是怒吼!陶弘景的眼睛直直盯着火山口,虽然远远看不出个什么究竟,但凭着直觉却能隐隐约约感到火山口中正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随时都有可能裹挟着冲天炽焰、出现在无穷无尽的火海之中,将周围的一切吞噬殆尽...“你...你们就住在这火山上面?就不怕岩浆喷发么?”陶弘景一边擦拭着额上的汗珠,一边询问着左右的九黎人。若非是亲眼所见,他绝对想不到竟会有人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扎根生存。“是的,山寨就在山腰处、快到了。环境愈是险恶,便愈能锻炼我们的身体、磨砺我们的斗志。”九黎卫士淡淡地说道。陶弘景此时已经是汗流浃背,而这群九黎人,身上却是连一滴汗都没有,他们望着火山之顶,眼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欢喜之色,行进的速度也加快了许多,显然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家了。陶弘景和萧衍被他们架着一路来到了山腰,火山脚下尚有着稀稀落落的枫林,到了山腰之上,已经是寸草不生了。九黎人的寨子,便驻扎在这不毛之地。陶弘景来到山寨之前,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堵低矮的石墙,石墙之上没有搭建任何的防御工事,也没有卫兵来巡逻值守,显然,这群九黎人从不担心外敌的侵入。石墙中间有一处截断,里面摆放着两根粗壮的立柱,立柱上没有任何雕花、刻字或者是别的装饰;就只是挂着一串大大小小的头骨,有野兽的、有毒蛇的,当然,也有人类的。两根立柱就这么随便一搭,便构成了这群九黎人的寨门,看起来极其简陋,简陋之中,又透露出一股阴森之感。“蛮夷之辈...”萧衍望着九黎人这野蛮的风俗,心中颇为不屑地冷笑一声。陶弘景看着萧衍的表情,知他心中所想,也不说话,只向其递了递颜色,示意他不要多言,免得惹祸上身。萧衍无奈的点了点头,紧跟着,两人便穿过寨门、一路往里走去,不过三五里的路途,就已来到了九黎人聚居的村落。陶弘景虽是早就料想到这群九黎人生活原始,可此时来到寨中一看,仍是不免暗吃一惊:这群九黎人在战斗方面的技艺已经可说是登峰造极,可他们的建筑水平,简直还停留在几千年前的水平。他们要么在树上牵几根绳索、架几根木板就搭成了一个房子;要么直接在山壁下凿一个洞,铺几堆草,就当是一家人的居所了。偌大的寨子里,竟找不到一处工整精致的建筑,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来到鸟兽的巢穴。然而这里的人,却和他们这简陋、杂乱的建筑毫不匹配。陶弘景粗看过去,整个寨子里约有三五千人,这三五千人中,竟没有一个肥胖臃肿的,也没有一个瘦弱不堪的。不论男女老幼,每一个皆是身形健美、体态匀称;五官精致、面若刀削。随便拎出一人到外面,都能叫行人回眸,万众瞩目。陶弘景先前见了刑川和刑星等人,还以为他们俱是九黎族中的精锐,是以才如此气态不凡,眼下见了,才知这九黎人各个皆有着一副完美的体魄,而刑川和刑星,又是这所有九黎人中最为耀眼的存在。望着这乌泱泱的数千九黎人,陶弘景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忧起来:“这么多九黎人,每一个都是天生的战士,他们若是从这深山中齐齐杀出去,只怕是足以灭国了吧.....可他们既有如此实力,为何却蜗居在这偏远的一隅,反倒是要利用孙恩去祸乱人世呢?”陶弘景心中正思考着这个问题,刑星已经快步走到他身前,伸出两手、分别抓住了陶弘景和萧衍二人的手腕。她一边将两人往寨子深处拽去,一边向着身后的众人吩咐道:“我先带这两人去见见族长。你们就各自散了吧,可不要懈怠了训练。”刑星说完之后,便一手拉住一人,向着寨子深处奔驰而去。也不知刑星哪来这么大力气,她攥着陶弘景和萧衍的手腕,就像是拎着两只小鸡仔一样,一路之上疾行如飞,不过片刻之间,陶弘景和萧衍便已经被刑星带入到寨子深处的一处山洞之前。刑星在洞口外面停下了脚步,她没有踏足其中,只是弯下腰来、拜了一拜,望着黑黢黢的洞口恭谨地说道:“奶奶,有两个华夏人擅闯禁地,被我抓回来了。孩儿看他们有几分本事,准备把他们抓回来当作奴隶,供族中的战士训练挑战,特来向奶奶请示!”“又来了两个短命鬼...这些华夏人真是无孔不入的苍蝇...难道这里也要他们被发现了么...”一个浑浊的声音自洞口之中悠悠传来,这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继续说道,“杀也好、留也罢,孩子你自己决定吧,总之,绝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这声音极其低沉、又极其沙哑,刑星虽是称呼此人为奶奶,可陶弘景却完全听不出这声音到底是男是女,只觉得阴森得可怕。刑星见奶奶已经同意,正欲将陶萧二人带走,不想洞中之人此时忽而轻叹了一声:“算了,先不忙着带走,你带他们进来吧,我有些话得先问问他们...”“嗯。”刑星应了一声,跟着便把陶弘景和萧衍往洞穴深处推去。山洞之内开始时尽是一片漆黑,陶弘景走了好久才发现了几处亮光,亮光来自于一间空旷的屋子,屋子四壁之上布满了许多壁挂火把。刑星来到这里便停下来了,倚着洞壁坐了下来,静静等候着族长。陶弘景也终于得以歇息片刻,他偷偷观察着四周,但见洞室之内的陈设极为简陋,就只有一张稻草床铺,几根树杈和一堆石子,虽是族长的住所,却也和寻常九黎人的居室没什么两样。唯一叫陶弘景感到惊异的是,他注意到四周的洞壁之上绘有许多幅壁画,以及一连串玄奥难懂的文字。这串文字歪歪扭扭,形似蝌蚪一般,便是博学多识如陶弘景,也全然看不懂一字。然而那些壁画,却是叫陶弘景看得心中一惊。这些壁画色彩单调、线条粗糙,显然非是出自名家之手,而是远古之时的先民所留下的。画中绘有许多头上长角的人,其中以一个左手提斧、右手执盾的战士最为引人注目,他正率领着部众将一座城池团团围住,城池之中许多人彷徨无助地缩称一团,这些人头上并未长角,身材比之城外那些人也显得极为羸弱瘦小,显然是华夏人的祖先。“这画难道是说刑天率众包围黄帝的轩辕城么?”陶弘景沉思一番后暗暗想道。传说刑天曾为炎帝大将,炎黄阪泉大战之中,便是由刑天冲锋陷阵、身先士卒,将黄帝及其子民围困于轩辕城中。这壁画所绘正暗合了那段遥远的上古传说。然而陶弘景接下来看到的,却与传说中的事迹对不上了。只见轩辕城中一个头戴冠冕、身着道袍的中年人,正跪在一处祭坛之前,在祭坛上方的云彩之上,正屹立着几位神人,不过从他们的衣着和气质看来,不像是远古诸神,倒像是如今广受世人崇敬的道教神仙。而在这祭坛之下,则埋藏着一条巨大的长蛇,虽看不见头也看不见尾,但从它那扭曲的身形来看,这条大蛇似是正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这...这又是什么意思?”陶弘景愣了一愣,他准备顺着壁画继续看下去,却发现中间的几幅壁画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看不清了,陶弘景只得选择跳过。接下来的几幅壁画中,则是火光冲天、尸横遍野...轩辕黄帝最终获得了这场大战的胜利。如传说所述,阪泉之战结束后,战火并未平息,自遥远的西方缓缓走来一人,他身上沐浴着鲜血,眼中喷射着怒火,模样看上去威严至极。“蚩尤...”陶弘景只看了一眼便猜到了此人就是那魔尊蚩尤,可他却并不显得残忍凶暴,更不像后世所传的那般乃是邪恶的化身,壁画中的蚩尤倒俨然是一副救世主、大英雄的姿态。陶弘景对此并不意外,毕竟,蚩尤乃是九黎人的领袖,他们在壁画中对其加以美化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可他不明白的是,这蚩尤到底是什么来历,又为何要起兵反抗黄帝的统治...他本欲在这壁画中看个究竟,可因为壁画缺失了许多,他并未能从中了解到更多关于蚩尤的信息,只得继续看下去。接下来的壁画便讲述了蚩尤招兵买马、四处征战的过程,在接二连三的血战当中,黄帝麾下许多大将都被蚩尤所斩杀;而蚩尤身边的部众也越来越多。到最后,凝聚在蚩尤身旁的一共有九人。这其中,就包括先前壁画中的刑天...除了勇冠三军的刑天之外,其余诸人皆是面目怪异,不似常人,一个身躯如山,一个形似猕猴,一个人面鸟身,一人长满触手...至于其余四人,因为壁画损坏的缘故,要么只隐隐约约露出个轮廓,要么身体四肢隐去了大半,总之,陶弘景已经是难以辨其形象了。蚩尤将这九人尽数集结之后,接下来便爆发了那场惊天动地的涿鹿之战,可惜大战的细节已经看不清楚了。陶弘景只能看到,蚩尤包括他身边的九名大将,一个接一个地倒了下去。黄帝脚踏在蚩尤的尸体之上,宣布战乱平定、天下归心。然而正在此时,在一片尸山血海中,缓缓爬起一人,正是战神刑天,他操弄着大盾、舞动着巨斧,孤身一人向着黄帝军中杀去,黄帝帐下强者如云,应龙、旱魃、大鸿、常先等大将俱是纷纷在列,可竟无一人能够挡此战神之勇。刑天在乱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很快便冲杀至黄帝眼前,接下来的七八幅壁画都是讲述刑天与黄帝交战的过程。开始之时,刑天与黄帝尚且战得难分上下,可三五幅画过后,不知为何,画中的天色背景忽而大变,黄帝有如天助,反观刑天,却是越来越力不能支。几天几夜的恶战过后,刑天最终力尽,被黄帝斩首,他的头颅被黄帝抛至空中,他的身子则沉沉地倒了下去,宛如倾颓的高山一般。之后便是一连串的空白,不是壁画受损,而是画面空无一物、仿佛一切都沉寂了一般。陶弘景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壁画当中可能藏着什么惊天密谬,沉思片刻过后便又迫不及待地继续看下去:只见刑天那早已入土的尸身,不知何时竟重新出现了血色,鲜血自他的口中和身下重新涌了出来,将其早已腐烂的身躯染成了一片殷红。而刑天,也在此时再度浴血而生,他屹立在旷野之中,望着天际,将干戚一挥,便在穹顶之上劈开了一道口子,无数道耀眼的金光自苍天的裂缝中倾泻而出...而先前那沉寂的天地,也在此时重新出现了生机...陶弘景意犹未尽地看到这里,还欲接着看下去,可壁画到此便已经戛然而止了。陶弘景只得望着这没头没尾的壁画,陷入了沉思当中...“咳、咳、咳...”一个苍浊的声音自洞穴深处传来,将陶弘景的思绪打断。紧跟着便是一阵阵沉重的步伐由远及近,不多时,一张骇人的老脸便赫然出现在洞口的通道之中。刑星一见了此人,立刻在其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了,显然、此人便是刑星口中的奶奶,也就是这九黎族的族长。她的身材和所有的九黎人都一样,矫捷健美,丝毫不显老态。可脸上却是与先前那些九黎人截然不同,里里外外透露出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她的脸上密密麻麻麻布满了十余道伤疤,每一条皆是又深又长,隔着幽暗的火光看过去,就像是有无数条弯弯扭扭的细蛇爬在脸上一般。更叫陶弘景费解的是,她额上的两角,有一只竟断了半截。要知道,就在不远处便有一片灵泽,能够治愈一切伤势,刑川先前被硬生生刺穿了手掌,可只在灵泽之中稍洗一洗,便瞬间痊愈。这族长脸上如此多的伤疤,犄角更是断为两截,为何不去那灵泽当中治愈伤势?更何况,陶弘景见识过这九黎人身体的厉害,可以说是比铁石还要坚硬万倍,遍观三界之中,又有谁能划破九黎人的面皮、割去九黎人的犄角?陶弘景初时尚有些疑惑,可稍稍一想过后很快便找到了答案。是天庭...除了天庭中的诸神,陶弘景实在想不到世间还有谁人能把这九黎族的一族之长伤得如此厉害,竟连灵泽之水都难以治愈其伤。如此一来,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九黎人实力深不可测,却要龟缩在这瘴气之谷中,反倒是要利用孙恩来为祸人世,不敢外出作乱,定然是忌惮天庭的介入。先前刑星曾说九黎族已经进入了绝境,现在想来、也只有天庭,才能将如此强悍的九黎部落逼入绝境。而且方才在洞口之外,陶弘景听到族长曾说“难道这里也要被他们发现了么?”,这里的“他们”指的也定是天庭无误。天庭奉行老君之命,素来无为而治,人间各国的战乱也好、玄门诸派的纷争也罢,天庭从来都是听之任之、不会轻易插手。可这九黎人乃是上古战神刑天的后裔,他们掀起的风浪,绝非凡间寻常的小打小闹可比,他们挑战的乃是天庭的权威,天庭以平衡三界秩序为己任,就绝对不会对九黎人坐视不理。陶弘景既已知道九黎人对天庭忌惮不已,心中正想着怎么借助天庭的力量来对付这些强大的敌人,可那族长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陶弘景眼前...族长的眼睛直直盯着陶弘景,她的第一句话便是低沉的喝问:“看完了没?”“糟了...洞里这么黑都被发现了...”陶弘景心中暗道不妙,要知这壁画深藏在这山洞之中,定然是这九黎族传承已久的秘密,如今被他一个外人看到了,只怕是要杀人灭口。陶弘景不是不明白这个中的利害关系,可这样一副神秘的壁画就这么放在陶弘景眼前,依着他那充满好奇的性子,又怎能忍住不看?可陶弘景猜错了,族长见陶弘景悄悄窥探了本族的秘密,并未如何动怒,反倒是有些急切地问道:“看懂了没?”陶弘景一听这话便是心中一喜,他已经猜到族长为何不责怒自己了,因为这壁画中的秘密,就连她这个一族之长也未能看透,她需要利用自己来帮他解读壁画。陶弘景看到了一线生机,当即便摆正脸色,不紧不慢地说道:“看...看懂了七八分...”“说来听听...”族长眼中闪烁出一道亮光。陶弘景便是再颖悟绝伦,可毕竟才只扫了一眼壁画,自然是不可能这么快便完全看透其中的玄奥,可他也知道,只要自己眼下还有利用价值,这些九黎人就定然不会轻易将其杀死。他决定赌上一赌,皱皱眉头过后便装出一副若有所得的模样道:“这些壁画是先民所作,他们如此大费周章,绝不会只是单纯的记事而已。我想,他们定然是想为后人留下点什么...当年前辈的祖先曾败于涿鹿之野,晚辈虽未亲见过前辈先祖作战时的英姿,但亦听闻过他们的威名。他们当年虽然惜败于黄帝之手,可心中一定不愿将大好河山拱手让人,是以这才在临死之前以壁画的方式来为后人留下一些信息,希望后人能够承其遗志,替他们驱逐黄帝子孙、夺回山河故土。”陶弘景一边细述这壁画的来由,一边不停吹捧这群九黎人的先祖,他瞥了一眼族长,只见她微微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显然是对陶弘景的判断和态度颇为满意。见此情形,陶弘景心中不由得又添了几分底气,他又接着说道:“我看这壁画当中,刑天大君作战尤为英勇,杀得黄帝各部心惊胆寒,最后更是手舞干戈、碎裂苍穹,我想,定然唯有刑天大君才能,这最后的几幅壁画所描述的,可能便是复活刑天大君的方法...”“胡扯!”族长听到这里,本来带着微笑的面容忽然之间变得极其扭曲和暴怒,她一把揪起陶弘景的衣领、扯着嗓子吼道:“不是复活,是降临,刑天大君不死不灭,大君从未死去,又谈何复活!”“对对对,是降临...”陶弘景望着气急败坏、不肯直面现实的族长心中只觉有些好笑,可嘴上仍是连忙改口道,“若能让刑天大君再临于世,就定然能够带领前辈全族走出困境、迎来新生。”“不错,这也正是我平生夙愿。”族长叹了口气,心中的怒气也跟着渐渐消了,她望着陶弘景再次点了点头:“你身子羸弱不已,没想到悟性倒是不错,只看了一眼就懂了个大概,我也曾把这壁画展示给族中的战士们看,可他们...唉...没一个能说清楚这壁画讲的是什么...”族长说到这里,不由得又深沉地叹息了一声,她显然是对族人的弱点看得一清二楚,九黎人虽然勇悍绝伦,可却是丝毫不知道算计和谋略,当年涿鹿之战的失败,也多少与此有关,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九黎人天性如此,又能如之奈何?族长眉心的忧虑越来越深重,陶弘景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便又上前一步说道:“若是族长信得过在下,不妨给在下多一些时间,晚辈或许能解开这壁画和文字的秘密,助前辈报仇雪耻。也希望前辈能够坦诚以待,把前辈族中的事迹和历史源流也都说予我听,这样,也能对我的研究有些帮助...”陶弘景当然不是真心想真心帮这群九黎人复活刑天,他只是想借着钻研壁画之名来保住性命,顺便趁着这个机会,摸清这群九黎人的底细,待到时机成熟,便逃离此地。“哈哈哈!”族长听了陶弘景的请愿顿时大笑起来,“你难道不知刑天大君一旦降临,便会将你们杀得一干二净!!华夏人果真是一群劣等的贱种,为了活命连族人的性命都不顾了....你这种败类,若是生在我族之中,是要被千刀万剐的!”陶弘景听了族长的一番辱骂毫不恼怒,反而是在心中暗笑:“随你怎么说,到那时候我早就跑路了...”陶弘景满以为自己已经成功瞒骗过了族长,接下来只需一边研究壁画中的秘密,一边寻常出逃的机会便可。可他到底还是太过低估了族长。族长踏前一步,与陶弘景四目相对。陶弘景望着这双眼睛,不觉心头一颤,这双眼睛与他先前所见的九黎族人的眼睛都不一样。先前他见到的九族人的眼睛每一双皆是澄澈无比,不含任何杂质,从里面看不到任何的心机与套路。而他面前这双眼睛,却是浑浊无比,深不可测。陶弘景一眼望去,竟完全看不穿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不知道族长到底经历过什么、又为何会有着与族人完全不同的眼睛,但他能够明显感觉到族长心中的城府之深、考虑之周全,远非其他的九黎人可比。尤其是她那一连串阴恻恻的冷笑,更是叫陶弘景听了头皮发麻。“吃掉它...”族长缓缓伸出手来、把一只黑糊糊的肉虫递到了陶弘景跟前。陶弘景眼角只瞥了一眼,便已猜到了这黑糊糊的肉虫是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族长又是一声冷笑,她望了望身旁的刑星,低低喊了一声:“星儿!”话音方落,陶弘景便觉一记重踢袭来,自己胸口之处跟着便是一阵剧痛,嘴中也猛地咳出一口血来。而就在他张嘴咳血的一瞬间,族长已经将手一伸,把那团黑糊糊的蠕虫塞进了陶弘景的嘴里。陶弘景方一将其咽下,便觉胃部一阵痉挛,很快便蔓延至全身上下,陶弘景已经是疼得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疼痛才稍稍减退了些...陶弘景的脸色早已已变得一片煞白,他如堕冰窖、咬着牙道:“...这..这是什么...”“马上你就会知道了…”族长没有明说,她只是一路冷笑,掐着陶弘景的手腕,带着众人、缓缓走出到洞口之外。陶弘景服下那只虫之后,萧衍也被逼着吞下了一只,他知道这黑色的甲虫便是所谓的“蛊虫”,自己服下之后便得听任这些人的摆布,就如同先前受孙恩操纵的僵尸一般。萧衍一想到自己要变成九黎人的傀儡,顿时觉得此生无望,也不再做任何求生的努力了,他一边宣泄怒火、一个劲地朝着长老和刑星叫骂,一边望着陶弘景,趁自己尚有几分意识、向其做着最后的诀别。陶弘景的脸上虽也挂着些忧虑,可却不像萧衍这般绝望,他低着头,一路上都在不停思索着什么...萧衍盯着陶弘景的眼神,意识到事情可能还存在着转机,他趁着族长和刑星走在前面,悄悄凑到陶弘景的耳边,低声道:“弘景,怎么了?”“这个蛊...和之前见到的不一样...”“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颜色,之前在僵尸体内发现的蛊虫都是白色的,这一只却是黑色的;之前的是肉虫,这一只却是甲虫。”“反正都是蛊虫,颜色不一样又有什么分别!”萧衍本以为陶弘景想出了什么摆脱蛊虫的法子,眼下听他这么一说,心中空欢喜一场。“不,蛊虫既然有很多种,也许不同的蛊虫有着不同的效果...他们既然想利用我来解读壁画,就绝不会剥夺我的意识,若我成了没有思想的傀儡,又如何能帮他们解开壁画中的秘密?”“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刚吃下的那虫子...”“是的,你放心吧,咱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呢...”陶弘景一边微笑,一边指着自己的脑袋道,“只要这东西还在,咱们早晚能够从这儿逃出去。”“不,你们出不去的...”正当陶弘景与萧衍低声密谈之际,前方忽而传来族长的一声冷笑。陶弘景和萧衍听了皆是心中一惊,他们明明已经把话音压倒极低,可却仍是被族长给听得个一清二楚。“你想的没错,我需要用你脑袋里的东西帮我解读壁画,自然不会喂你服用附髓蛊。可我们所养的蛊虫种类,又岂只附髓蛊一种?”族长一边冷笑,一边悠悠说道:“蛊毒术乃是制人之术。不同的蛊可控制人体的不同部位。譬如附髓蛊寄生于脑髓之中,能够监视中蛊者的思想、控制中蛊者的意识,中蛊之人若是胆敢违逆蛊主的意志,则附髓蛊便会吸干其脑髓、咬破其头骨;至于你们方才服下的蛊,其名禁足蛊,禁足蛊寄生于脚底,被禁足蛊寄生之后,其行动便会受人控制,只得在划定的范围内活动,若是胆敢越界....”族长话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两眼直直盯着陶弘景和萧衍二人。萧衍被她盯得头皮发麻,忍不住问道:“若是越界...那...那会怎样?”族长没有说话,她从袖中又取出了一只禁足蛊,而后手臂一揽,便抓住了一只栖在树梢之上的飞鸟。她伸出两指轻轻掰开鸟喙,而后将那一只巨大的禁足蛊给硬生生塞进了那只飞鸟的嘴里,待那飞鸟将禁足蛊吞下之后,族长这才缓缓松开了手。鸟儿受到惊吓,它才方从族长的掌中逃离,便赶紧扑腾双翼,准备飞离此地。陶弘景和萧衍心中一阵不安,他们死死盯住这只飞鸟,但见这飞鸟初时还在空中自在翱翔,可谁知一飞到寨门之外,顿时便发出了一声哀鸣,这哀鸣极其急促,叫声才刚响起,飞鸟便已从天空坠落下来。陶弘景与萧衍俱是屏息凝神,向着飞鸟离去的方向极目望去,可飞鸟落地之后,连尸体都找不到了,空荡荡的地面之上,只剩下了一摊脓血和几根羽毛...族长扫了一眼远处,而后又看了看震惊不已的陶弘景和萧衍,道:“看清了么?从今以后,你们便是我族中的奴隶,只得在这山寨当中行动,谁若是胆敢越出寨子半步,下场有如此物!”萧衍目睹了方才那只飞鸟的惨死,又听到族长这一番话,心中已是不抱什么希望了。可陶弘景却仍未死心,他假装无奈,低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可暗地里却仍在悄悄观察着什么。“这九黎人的蛊毒之术虽是厉害,可凡是毒物、则必有解药;九黎人既然精于炼制蛊毒,就势必会有解毒之法。”陶弘景心中暗暗想到,他低下头来明面上对族长表示顺从,实际则是在不停地张望四周。可谁知这族长就像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眼睛似的,陶弘景明明已经用袍袖半遮住面庞了,这族长仍是一眼便看穿了他的企图。“我知道你在看什么,你在看哪里有解药。”族长看出了陶弘景的用意,可脸上却是毫不在乎,她瞥了一眼,轻声嘲道:“药房根本就不在这座寨子里,你要想拿解药,就得走出这座山寨;你要想走出这山寨,就得先拿来解药...这是个死结,你解不开的...”族长的心思之细腻、考虑之周到,实在是大大超出了陶弘景的意料,陶弘景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谋深算的族长,竟然与先前那群头脑单纯的九黎战士乃是同出一族他初次与九黎人交手时,只道九黎人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虽然自己难以力敌,但凭借智取从容脱身也不算难。可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个城府深沉的族长,陶弘景才知自己先前实在是太过轻敌了,人类中有愚有贤,九黎人又何尝不是呢?陶弘景心服口服地叹了口气:“前辈的深思熟虑,晚辈实在是比不上...今日落得如此地步,也无话可说。”“别忙着叹气,你们的生死,还未可知呢...”族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们华夏人虽然卑劣,但却有着绵延数千年从未间断的历史,或许能对我们有所帮助。只要你们老老实实呆在寨子里,助我族解开这壁画的谜团,事成之后便可放你们出去,待伪神泯灭,真神再临之时,老身再与你们这些华夏人做最后的清算...”“伪神泯灭、真神再临??”陶弘景还没来得及细问这句话的含义,便听到族长又是一声冷笑:“不过,你可得抓紧时间了,如今我也钻研出了些许眉目,你若是没能赶在老身之前解开壁画之谜,到时候还是得死!”“那我若是赶在前辈之前将壁画解读出来,你便会放我们走...此话当真?”族长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走前几步,用手指戳着陶弘景的胸口,一字一句地道:“虚伪只是你们华夏人的本性,战神的后裔从不撒谎。”陶弘景没有怀疑族长的这番话,毕竟,他从始至终都没这群九黎人当中听到过半句谎言,便是族长如此心思深沉之人,也同样是有话直说,没有想着用欺骗来对付陶弘景。陶弘景稍稍定下心来,他点了点头,终于是同意了族长的要求:“既然如此,我同意为你们解读壁画...但…”陶弘景说到这里,忽而顿了顿:“我需要了解你们的历史。”“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我会一一解答。”族长毫不犹豫地答道,陶弘景如今已经是插翅难逃,族长她完全不需要去担心本族的机密外泄。陶弘景见族长已经允诺,便也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了:“前辈是九黎族人,我听说九黎族乃是由蚩尤统领的部族,为何你们信奉的却是战神刑天?”“九黎族,没错,我们确实是九黎族人...但准确的来说,乃是九黎族刑天部...”“九黎族刑天部?”“是的,九黎族只是一个统称,并非是指单一部族,而是由九个部落结成的联盟。不同的部落有不同的信仰、不同的风俗,差异巨大,不可一概而论。九部之中,每个部落都有各自崇拜的主神,我们刑天部信仰的主神,便是那英勇无畏的战神刑天...”陶弘景一开始还以为这里便是九黎族的老巢,此时听族长一说,才知九黎族共有九部,这刑天部不过只是其中之一,一个刑天部就已在凡界难寻敌手,更何况还有其余八部。到时候怕是玄门当中的所有修道者联起手来都无法与之抗衡。陶弘景越想越觉心忧,可仍是将其隐在了心里,只装出一副好奇的模样问道:“你们既然奉刑天大君为主神,那...那蚩尤呢?”“蚩尤大君,是九黎族九只部落的共主,正是在蚩尤大君的领导和号召下,我们与其余八只部落才结成了联盟。只不过...我们这一只部落世世代代便尊刑天大君为主神,虽然刑天大君甘愿归于蚩尤大君帐下、为其出生入死,但我们最崇敬、最的神,依然是最勇猛、最强大的刑天大君。”“原来如此...”陶弘景听到这里,已经是完全明白了,蚩尤召集各部族的主神起兵对抗黄帝,各部主神又各自带着自己的子民结成九黎同盟,虽然名义上蚩尤乃是九族的至高领袖,但各族的子民仍是保留着先前的习俗。便是萧衍这般对上古传说不甚了解之人,也听懂了大半,他望着陶弘景问道:“这么说来,这九黎族倒是有上古之风,蚩尤像是周天子,而九黎各部,则为列国诸侯。天子虽为列国宗主,但列国亦有着一定的自治权,封地内的人事兴废、秉文经武皆从于诸侯号令、不受天子管辖。只是在战时诸侯才需派兵协从天子作战,弘景,是这个意思么?”“这么说倒也没错,从三皇五帝到夏商周,莫不如如此,直到秦始皇废分封、立郡县之后,这才将天下大权尽揽于天子一人之手。这九黎族既是数千年前的部族,自然亦是合先王之道。”陶弘景向萧衍解释完毕,可谁知其话音方落,族长就怒道:“什么先王之道!别把我们的部族和你们华夏人那些勾心斗角的肮脏事联系到一起。我们九黎诸部是为了崇高之愿而结成联盟,又岂像你们一般是为了争权夺利?”族长口中的“崇高之愿”自然指的是推翻黄帝的统治,其实,陶弘景心中一直是有些疑惑,他不明白,为何蚩尤还有古时的诸神对黄帝的统治如此不满,竟不惜搅动天下,也要与黄帝拼个你死我活。如今距离当年的涿鹿之战,已经过了数千年,可这些九黎族的后人却仍然是一心想着杀光黄帝的子民,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恨,竟至于过了几千年仍然未能消弭?陶弘景犹豫一番过后,终于是发问了:“晚辈驽钝,实在是不知前辈的先祖与我们的先祖到底是有什么过节?就算是再大的仇恨,到了现在,也该放下了...”陶弘景一边追问,一边劝说,这些九黎人各个皆是骁勇善战,单是一个刑天部,便足以在人间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若是与之正面相抗,陶弘景实在是不知能有几分胜算。唯有说服他们断了心中的执念,才是上上之策。是以陶弘景虽不抱太大希望,但为了不让天下生灵涂炭,终究还是决定试上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