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什么偏门法子,这是我在一个猎户那儿学来的,他训练猎犬的方式便是每当他吹哨之时,都会向远处投掷一只野鸡,猎狗听闻哨声便会前去追逐….. 久而久之,那猎狗便本能地将哨声与猎物联系在一起,只要一听到哨声,不管前方有无猎物,它都会跑向前方耐心搜寻,猎人也能因此省却了许多搜寻猎物的功夫。”“噢噢,我明白了。”萧衍点了点头,“所以….这哨声便是疼痛,这猎物便是妖气….我一感到疼痛便能察觉到妖气,就如那猎狗一听到哨声便知道前方有猎物….”萧衍说道此处,突而愣了一愣,而后指着陶弘景的鼻子骂道:“臭道士,你这是再把我当猎狗来驯呢!”陶弘景看着萧衍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个不停:“你还是冷静点好,免得急火攻心,加重伤势。”说完之后,便又缓缓走到萧衍跟前,从袖中取出已经备好的草药敷在萧衍伤口之上,同时以手掌按压,将自己的灵气注入萧衍体内,不到半个时辰,萧衍身上各处的伤势便已经开始渐渐愈合了。萧衍看着自己渐渐恢复活力的四肢,已是惊叹不已:“这神奇法术我可以学么?若是掌握了此术,以后再也不用担心身体受伤了。”“这个不是一夕之功,你修为薄弱,是学不来的。况且,也只能治些皮外伤而已,若是伤及根本、亦是无用。我待会儿会再教你别的东西。”“别的东西!什么东西?”萧衍一听,瞬间便来了兴致。“已经子时了….”陶弘景并不急着回答萧衍,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洞口外面的夜色,“再不抓紧点,恐怕今天一晚上时间不够用….”“弘景,到底要教我什么!”萧衍迫不及待地问道。陶弘景淡淡地抛出两个字:“降妖…..”“降妖!”萧衍激动地大叫起来,“这个好,快快教我,快快教我!弘景,求你了!”萧衍拉着陶弘景的衣角连连说道。萧衍如此激动不是毫无来由的,他一想起自己方才被雪妖欺辱蹂躏的场景便气得咬牙切齿,待得自己学成降妖之术,定要把这些妖怪一一斩除。陶弘景知他心中所想,可只是看了一眼萧衍身旁的长虹剑,便道:“你这剑,是斩不了妖的…”“这剑….有什么问题吗?”萧衍将长虹剑拾起、端在眼前,反复打量,也瞧不出什么问题来。“你没有玄门根基,仅凭着那柄凡铁,是斩不了妖魔鬼怪的。”萧衍不服,举起长虹剑与陶弘景辩道:“这长虹剑乃是国中赫赫有名的铸剑师所造,以金、银、铜、铁、锡五色金属合铸而成,随我已有五六年了,斩敌无数,剑身之上却连一个钝口都没有,怎么能说是凡铁!”陶弘景并未与之争辩,只是长袖一甩,从中取出一柄乌黑的细剑,而后指着这柄细剑道:“你若是不信,那我这剑与你那长虹剑比试一番,便能知晓其中高下。”萧衍走进前一看,接过这柄细剑,定睛一看,只见这只细剑通体乌黑、做工粗糙,长不满三尺、宽不过两寸 ,掂在手中,竟还不到两三斤重;更令人无语的时,这把剑只有光秃秃的一个剑身,连剑柄、剑首都没有…显然只是个半成品。“这分明是个破铜烂铁嘛!”萧衍出生武学世家,父亲既是朝廷重臣,又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虽然年纪幼小,可江湖之中的各类名剑,他早已识得大半,这只瘦黑的细剑,别说与江湖诸多名剑争锋,便是连那军中随便一名军士的兵器都不如。是以萧衍想也没想便把此剑递还给了陶弘景:“弘景,你别唬我了,我这点眼力还是有的。”“你用你的长虹剑来斩击此剑试试。”萧衍看也不堪一眼,随手举起长虹剑,剑光一闪,便听到剑身一分为二、落在地上的声音。“我就说了嘛….”萧衍嘀咕道。“你再看看….”经陶弘景如此一说,萧衍低头一看,这才大吃一惊:被斩断的剑不是那柄乌黑的细剑,而是自己的长虹剑,反观那柄毫不起眼的“破铜烂铁”,却是连半道缺口都没有,原先乌黑的剑身则在此时散发出一阵夺目的光泽....萧衍心中一惊,又更凑近了些,仔细看去,只见那剑身之上有七处光源,忽明忽暗、溢彩流光、就像是有七个星星嵌在剑身上面。萧衍顾不得自己断为两截的宝剑,早已惊得瞠目结舌:“这….这到底是什么剑?!”“流光剑。”萧衍看着这光泽四溢的宝剑,连连叹道:“流光流光...果然是剑如其名…..”可纵然他绞尽脑汁、反复思索,也始终想不起江湖中有过这柄流光剑的传说,只得向陶弘景问道:“这柄宝剑….究竟是什么来历?由何人所铸?”陶弘景长袖一挥,那柄流光剑瞬间便黯淡了下来:“欧冶子。”“欧冶子!!”萧衍惊得大叫起来,“可是那位曾经铸造出龙渊、太阿、工布、湛卢、巨阙、鱼肠、纯钧、胜邪等绝世名剑的上古剑师欧冶子!”对于历朝历代的剑客而言,欧冶子都是如雷贯耳的名字,欧冶子生于春秋年间,乃是古今第一铸剑师兼之绝世无双的大剑豪!传说他一生只铸过八柄剑,分别便是万剑之尊龙泉剑、楚国国宝太阿剑、冻绝江河工布剑、应天受命湛卢剑、人神共铸纯钧剑、逆理违天鱼肠剑、万恶不赦胜邪剑、开山凿岳巨阙剑,此八柄宝剑合称为八荒神剑,几千年来,也只有干将莫邪剑、轩辕夏禹剑能与之相提并论。这八荒神剑早已不知散落何处,最近的一次现于世间也得追溯到汉高祖斩白蛇之时所提的龙泉剑,而那时距今,也近七百年了。眼下陶弘景说这柄“流光剑”乃是由欧冶子所铸,萧衍作为一名剑客,能够得见欧冶子铸造的神剑,如何能不激动不已?传说欧冶子一生只铸过八柄剑,这流光剑不在其列,亦未见于任何记载,陶弘景却随随便便就将其拿了出来,又叫萧衍如何不疑惑万分?陶弘景看出了萧衍目光之中的激动、激动之中又带着疑惑,遂不紧不慢地答道:“是的,正是那位欧冶子。这流光剑乃是欧冶子铸造的最后一柄剑,乃是以陨落的流星为材料铸造而成的,蕴含着流星之力,剑成之时、精光贯天,日月斗耀,群星避采,鬼神悲号。”“可….可这流光剑既是欧冶子所造、为什么历史上却无半分记载?他….他不是一生只铸过八柄剑吗?”“不,不是八柄,是八柄半。”陶弘景解释道,“除了名动天下的那八柄剑以外,欧冶子还铸了这一柄….不….是这半柄神剑….”“半柄?为什么是半柄?”陶弘景指着流光剑上缺失的剑柄和剑首道:“原因你也看到了,这柄流光剑乃是个半成品,因为欧冶子还未来得及将这柄流光剑铸完,便已由剑道登仙,携此残剑飞升九霄之上,是以世人只知欧冶子铸了八柄神剑,却不知还有这剩下的半柄流光剑。”“那….那这流光剑怎么到了你的手中。”萧衍问起来、仍是半信半疑。陶弘景不忙着解释此流光剑由来,而是先向萧衍解释剑道境界:“剑道有五重境界,分别是:无坚、无巧、无剑、无敌、无我。所谓无坚,便是无坚不摧,剑刃所向,势不可挡;所谓无巧,便是剑出而心不追,忘却一切技法招数,任敌人招式频出,我自一剑制敌、杀人于一念之际。所谓无剑,便是不滞于物,天下万物均可为剑。一般到了无剑之境,便可得道升仙;所谓无敌,便是无需任何招数,便可屈人之兵,不与人敌,故天下莫能与敌,不与人争,故天下莫能与争;至于无我,那便是已达至境了,非唯剑道,任何一种修炼法门都有无我境界,到了无我境,已是无胜无败、无不胜亦无不败,此心无住、不生法相。”萧衍听得虽是一知半解,却仍是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我呢?我这算是到了那一层境界?”陶弘景笑了笑:“勉强算是无坚吧。”方才还兴致勃勃的萧衍瞬间便垂下头来。陶弘景继续解释道:“欧冶子登仙之后,已达无剑之境,天地万物,皆为其手中之剑,这流光剑,便也弃之不用了,遂转赠与我师父,师父又再传授于我。我不爱使剑,你却是个剑客,那这流光剑,我今日便送给你、权当防身之用吧。”陶弘景说完,便将这光泽四溢的流光剑递至萧衍手中。萧衍小心翼翼地接过剑来,他怎么也不相信,这柄神剑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落入了自己手中,他更不相信,陶弘景竟然就这么随手将如此神器赠予了自己,眼中却不带着一丝一毫的留念,似乎就像是寻常的随礼一般。“你就这么把….把这流光剑给…给我了?”萧衍又再问了一次。陶弘景笑了笑,把流光剑紧紧按在萧衍的手心:“我早说了,这柄剑给你当做防身之用,你身上若是没件法宝,如何能够抵御妖魔?”听陶弘景如是说道,萧衍这才又是感激又是欣喜地将流光剑接了过来,拿在手中,反复比划:“这宝剑,当如何使用?”“你平常怎么使用长虹剑,就怎么使这流光剑。不要拘泥于一招一式。”萧衍听完,很快便凭空舞出了一道剑花,仍是觉得不过瘾,便狂言道:“若是现在便能找个对手,试上一试才好!”“嘿嘿,我也正有此意。”陶弘景意味深长地说道,而后轻轻扬起袖子,挥出了一道寒风。“这只雪妖,就当是你得剑之后的第一道试炼吧!”伴随着一阵寒意钻心入骨,萧衍开始大惊失色,一个面貌娇丽、白衣素裹的女子赫然出现在眼前。萧衍急急忙忙提起流光剑来,可这把流光剑身上的光泽,竟在此时一点一点黯淡了下去…..萧衍还没来得及向陶弘景询问流光剑暗淡下来的缘由,就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冲着陶弘景问道:“陶真人,你两次骗我骗得好惨,现在把我召唤出来,又要使什么诈?事不过三,我可不会再上了你的当…..”陶弘景赔笑道:“姑娘可别这么说,我此番可没什么坏心思,只不过是想请你与我这位小兄弟比划比划….若你赢了他,我便可放姑娘返还山林,给你一个自由,不知姑娘意下如何?”“自由?嘻嘻嘻….”雪妖轻笑三声,扒在陶弘景肩上,“我要自由又有何用?离了陶公子身边,哪里还能再找到这样举世无双的美公子…..要想我帮你这个忙,除非….除非你陪妾身睡上一晚…..哦不,是没日没夜、从早到晚,不止不休哦!”萧衍看着雪妖这一脸媚态,立时便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你这恬不知耻的淫荡妖女,少在那儿勾引弘景!你放马过来,我现在便一剑斩了你!”谁知陶弘景却是想也不想的便答应了:“姑娘此议甚好,若你赢了,我便任你处置…”陶弘景话未说完,又用手指着萧衍,对其投去别有深意的一瞥,“雪姑娘你若赢了他,我这位小兄弟,也可一同侍寝。”萧衍听了,气得再次破口大骂,不过不是对着雪妖,而是对着弘景:“你这死道士!关我屁事,干嘛把我卷进来!”陶弘景嘻笑道:“我如不把你卷进来,待会儿你若故意放水叫我难堪,那可怎办?我这十七年的童子身,怕是要一朝失却了!”“管你什么狗屁承诺,管我是赢是输,我是不会就范的!”萧衍举剑叫道。“陶真人都发下话来,到时候…恐怕就由不得你了!”雪妖轻轻撩了撩陶弘景的下巴,而后便伸开双臂、作拥抱状,向着萧衍款步走去……萧衍紧张得心肝都快跳出来了,他知道陶弘景向来不按常理出牌,若他果真输给了雪妖,这陶弘景会不会放任自己被雪妖侮辱,实在是难说得很。一想到这儿,萧衍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丝毫都不敢大意。可偏偏这流光剑在此时此刻完全黯淡了下来,叫他还未开战心中便慌了几分….雪妖走得很慢很慢,可每逼近一步,萧衍都觉得有一阵极寒的风雪向自己滚滚袭来,到了最后,雪妖的身形已是完全隐去,暴风雪中,哪里还剩下半个人影?只有无数碎雪往萧衍的眼睛扑打过去。萧衍不得不伸出手来挡住这飞来的雪花,待得雪花打在手腕之上,他这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碎雪,分明是一颗又一颗石子大的冰雹,即便自己手上装有护腕,可仍是能够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麻痛。若是任由它们砸向自己的眼睛,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就在萧衍暗暗庆幸之时,不想忽然一阵飘渺阴湿的气息忽然由远而近抵至萧衍心上。“妖气!”萧衍急急往旁边一躲。果然伴随着妖气飘过来的,正是那先前隐匿在暴风雪之中的雪妖,她正张开双臂朝着萧衍拥抱过去,却不想萧衍提前躲过,自己不仅扑了个空,反而还撞在了一块突起的巉岩之上,那巉岩一与雪妖的胸脯接触,便瞬间变成了一块冰石。萧衍看着抱着石头的雪妖,大笑不止:“你这淫女,连块石头都不放过。”萧衍虽是嘴上满是调侃,心中却是后怕不已:“幸亏之前从弘景那儿得来了感知妖气的手法,要不然….现在恐怕已经被冻成冰块了。”雪妖从冰石之上抽出手来,一手撩起自己的满头银发,一手向着萧衍勾去,发出一声摄魂夺魄的媚叫:“看来郎君嘴上说着不要,心中对小女还是喜欢得紧呢!小女在这漫天风雪中藏着这么深,都能被萧公子发现….还说你没有一直死盯着人家?”“恶心!”萧衍捂着胸口,作出一副呕吐状。却不料自己刚刚骂完,就连风便也骤然转向,暴风雪原先是从洞口向洞外吹去,现在,却是由洞外向洞口袭来,而萧衍此时此刻,恰恰就站在洞口附近,正处于下风方向。偏偏此时,风声也骤然加紧,萧衍一副八尺之躯,竟被吹得站都站不稳了,身体更是不由自主地被狂风往雪妖怀中吹去。萧衍吓得赶紧掏出流光剑,试图将流光剑插入石缝,好来固定位置,免得被风席卷过去。可谁知这所谓的神剑“流光”竟然连这洞口中松软多孔的石灰岩都刺不透!萧衍刚收回剑,正要举剑再刺,那道狂风已然把萧衍卷至雪妖跟前。“来嘛….来嘛,到妾身的怀里来!”雪妖说完,便伸出双手、准备将萧衍揽入怀中。萧衍眼下虽然能够根据妖气来准确判断出雪妖的位置,可怎奈何自己身陷狂风之中,根本无从避开这轻轻的一揽。“没办法…只能勉强一试了”萧衍看着自己手中那毫无半分光泽、如黑铁般黯淡的流光剑,咬咬牙便将其扬起、向着雪妖刺了过去…..借着强劲的风力,剑尖很快便抵至雪妖的胸口之上。萧衍正以为自己就要得手之时,岂料雪妖只是微微颔首,朝着剑刃轻轻吐了一口气,那流光剑瞬间便裹上了厚厚的数层寒冰,刺在雪妖身上、不痛也不痒。雪妖掐着兰花指,轻轻一碰、便将胸口的冰剑弹了开来:“这什么破铜烂铁….软绵无力,不知道待会儿萧公子…是否也似这玩意儿般不中用呢?”萧衍不知道听没听出这层讥讽之意,总之他脸上尽是一副又慌又乱的表情,在这冰天雪地之中,额竟然都已经布满了层层汗珠。“弘景给我的这是什么破烂东西!”萧衍急得不行,又于慌乱之际抽出自己的半截长虹剑,向着雪妖的胸口捅去。长虹剑剑身极其宽大,重达四五十斤,即便已经断成两截,这一剑下去,依然是力量无穷、足以震碎铁石。雪妖不闪不躲,迎着胸脯意欲承住这重重一击,谁知这力道超乎想象,雪妖竟疼得“啊”的一下叫出了声。“还是自己的家伙好用!”萧衍长舒一口气,见一击凑效,便定了定神,准备再刺一剑、将雪妖斩杀。岂料雪妖叫完过后,脸上非但没有半分恼怒、惊恐之色,反而只是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对着萧衍娇笑道:“这才像话嘛,男子汉就当有力些,待会儿你可要使出全力哦!”萧衍纵然再是不通男女之事,此时也听出了雪妖这话中之意,他一想到自己待会儿就要任由这个老妖怪蹂躏,心中便又慌又怕,又羞又怒,他已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对着雪妖连连叫骂:“淫贱!无耻!”可他除了叫骂之外还能如何?方才借着风势都伤不了这雪妖,眼下更是毫无可胜之机。萧衍在这一瞬间、万般无奈地举起剑来,这剑不是对准雪妖胸口、却是横在他自己的咽喉之上的。他想来既已毫无获胜希望,便只好以剑自刎、好保全清白之身。萧衍刚一举起剑,远处的风雪之中便响起一声大喊:“呆子!你这一剑下去,自己倒死得清白,你叫我怎么办?我可是和她立了约的,你是要逼我失信么?”陶弘景这一说,雪妖也慌了,她急忙转过身子、向着陶弘景喊道:“陶真人,你道行高深、是有德之人,可不能说话不算数!你若是耍赖,我便不陪萧公子比试了。”陶弘景笑这雪妖虽然修为不差,但妖终究是妖,常年与人世隔绝、心思竟如此单纯。他也没想到萧衍竟然会以死相逼,只得向着萧衍遥遥喊道:“剑道五重境界,每一层境界对应每一种心境,第一重曰无坚,欲达无坚之境,必先在剑上灌注全力,你自己都不相信手中的流光剑,都只是抱着权且一试的态度往前出剑,又如何做到无坚不摧?!”萧衍听后、心中大惭不已,其实类似道理、父亲在与他论武之时也曾提到过,只是自己到了紧要关头,不敢承受失败的后果、故而早已将用剑之道抛至九霄云外。可陶弘景隔着一道一道厚重的雪帘,却已将他的心境看得通透无比,雪妖召唤狂风、将萧衍席卷过去之时,他自己首先想到的并非是出剑,而是意图将剑插入石中、稳住阵脚,即便到了最后关头不得不出剑,也只是无可奈何地勉强一试,从未有必胜之心。“我因这流光剑失去光泽,故而开战之前、便已怯了几分,此剑乃是欧冶子所铸的灵剑,与剑主心意相通,我既从未信任过他,他又怎肯未我拼尽全力呢?”萧衍弃掉长虹,重拾流光,向着雪妖奋力刺去……这次的流光剑终于不再黯然,瞬间便生起了熠熠光辉。雪妖知道陶弘景是在点悟萧衍,她再也不敢大意、不再同萧衍小打小闹,而是将自己的一截手臂化为冰锥,向着萧衍刺了过去…..冰锥与流光交接碰撞,流光剑在冰晶的映衬下更显得耀眼夺目,萧衍的眼睛虽是被这强光晃得睁都睁不开,可握剑的手,却始终没有松紧半分。他双手握剑、一点一点地向前刺去,直到被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生生抵住。“还….还是不行么…”萧衍长叹一声,心念一动、眼睛一闭,那流光剑也随之落地、重新变为黯淡的黑铁。“是我。”一个清幽的声音缓缓答道。是陶弘景的声音,萧衍急忙睁眼望去,只见陶弘景手执拂尘、挡在自己身前。而在陶弘景身后、那只雪妖正跪在地上、面色扭曲不堪,右臂已经断成两截….“我….我赢了吗?”萧衍累得瘫在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陶弘景看了看雪妖、又看了看萧衍:“当然是你赢了。”“那你干嘛拦住我!”“谁知道你这一剑的威力,竟比我预料的还要强,若不是我急忙赶来阻挡,你这一剑下去,雪妖怕得死在这里了。”“那种妖女,就应该一剑杀了!”“萧公子、消消火。”陶弘景袍袖一挥、将雪妖收入其中,而后蹲下身来、去为萧衍治愈伤口,“怎么说她也救了我一命嘛。哈哈哈…..而且,这只妖怪,身上似乎藏着某种秘密…”“秘密?什么秘密?”“这只雪妖、还有之前的镰鼬,皆是东瀛的妖怪,近年来来许多东瀛妖怪,不知为何都突然出现在宋国境内,而且习性大变。就拿这雪妖来说,虽然也是喜欢魅惑男子、掏人心脏的妖怪,但从来都是性格冰冷、不苟言笑的性格…..这只却是奔放无比.....”“什么奔放,这是淫荡!”萧衍一想到雪妖方才对自己说的那些下流话、就气愤不已。“好好好,淫荡淫荡….”陶弘景顺着萧衍的脾气哄道,而后继续分析,“而且我审问这些妖怪,他们似乎对自己过往一无所知,记忆像是完全被抹掉了般,只是服从于自己的本能….我在想,这其中可能是有东瀛的妖人在从中作祟….长此以往下去,恐怕妖界将有一场大变,我之前猜测此事可能与孙恩有所关联,后来才发现并非如此…..”“所以你要把他们带回山中给你师父查一查么?”陶弘景点了点头。“那….那你什么时候走?”萧衍望着陶弘景、支支吾吾地说道。陶弘景行至洞口边缘,抬头望了望月、叹道:“天一亮就走,回师门之前,我还得先去趟孝昌….”“就是我们结识的地方么?”萧衍的语气忽而低落了下来。“嗯,正是那里,这次上山、我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返还于人世,所以我想先去看看家父….”“也好….也好…”萧衍怔了一怔,缓缓走至陶弘景身边,和他并肩而立、一同抬起头来望着那轮残月,低低叹了一声:“既然你要离开了,那我们四处走走吧,你对这儿不熟,我送你下山。”“不必了。”陶弘景笑了笑把目光从天上的残月移到了萧衍的脸上,“我们得抓紧时间了,还有最后一重试炼。”陶弘景本以为萧衍会满心欢喜,谁知萧衍却把头偏向一边、而后嚷道:“我不想试炼了!”陶弘景愣了一愣,他却不知道萧衍后面还有一句“我只想再陪你聊聊”隐去了未说。“接下来的试炼,至关重要。你若是学不会,我可放心不下。”陶弘景把手搭在萧衍肩上,苦心劝道。“降妖除魔的本事我都学会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萧衍不服气地说道。“不,妖怪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人?”萧衍疑惑地转过头来,直直盯着陶弘景,思忖之后才惊叫道:“你是说….张庭云?”“不错,正是他,张庭云。”陶弘景念着张庭云的名字,眼中划过一丝隐忧。“他怎么了?”萧衍虽然也隐隐觉得张庭云此人不对劲,但还是想听听陶弘景的分析。“张庭云背负着广大教派的重任….为了达成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他的心性已经被肩上的重担压得极其偏执,就算日后真的如愿以偿、再次复兴正一教,我只怕….他的野心远远不止于此…”萧衍听完陶弘景这番话,心中亦是悚然一惊:“野心不止于此….难道他还想窥伺国之重器么?”陶弘景看出了萧衍的隐忧,便又接着说道:“不过他在与孙恩一战中身受重伤、修为散尽,暂时还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你只需好好提醒你父亲和伯父对此人多加防范,相信以他们的权谋利智和麾下雄兵,对付这一个教众不过数百人的正一教、倒也不算难事。我担心的只是你,你既不通人情世故、又不懂玄门道术,若是张庭云暗施阴招、以你为突破口,恐怕就轻易得逞了。所以,这第三关的试炼,非是教你斩妖除魔、而是叫你提防着教门中的不轨之徒。”“那….应该如何堤防?”“欲防道门中人,必先知晓玄门之术,玄门之术千变万化,无外乎通天术和绝地术二种。所谓通天,即是指通晓天机命理;所谓绝地,即是指绝灭人间妖魔;通天术包括占卜、扶鸾、术数、式神、观星、占梦、符箓、堪舆、相面等等...均是用来通究天机之变的,并不能直接用来杀生害命,是以你毋须过多担忧。真正要小心的乃是玄门道术中的绝地术。绝地术共包括五行道术、阵术步法、符箓之术、咒诀之术、五雷正法和秘术这几大类。所谓五行法术、乃是道门法术的基本,欲学千般道术,必先于五行之中择选一种来加以修炼。五行、金木水火土是也,天下万事万物,除却跳出五行的仙人之外,皆蕴含五行之气,这五行道术便是根据五行相生相克的道理而化成的。金曰从革,木曰曲直、水曰润下,火曰炎上、土爰稼穑;五行的属性不同,也决定了五行道术的不同性质。金行道术,主刚强稳固,可硬化自身,化为铜皮铁骨,使之刀枪不入。更可操纵金属,号令百兵,譬如剑道中人,多修金行道术,修为深厚者、可御剑而行、飞剑杀人。木行道术,主滋养生发,可使枯木逢春、病体痊愈,从草木之中汲取灵气。水行道术,主寒润凝结,可冻绝江河、呼风唤雨,那孙恩还有雪妖主修的均是水行道术,能操纵水流、冰封万物。火行道术,主炎热升腾,破坏力极强,可聚引火焰、熔化金石,那僵尸旱魃所修即是火行道术。土行道术,主隐匿长养,人间万物生于土死于土,三师兄修行的正是土行法术,故而能够藏于土下、通过吞食生灵的方式,来长养自身,生出鼠群。”“那你修的是五行中的哪一行呢?”陶弘景刚只说到一半,萧衍便问道。“木行道术。“陶弘景说道,“正因为我修得是木行道术,是以身体痊愈的速度能够胜过常人,即便四肢截断,只要以以内木行之息灌入,便能恢复如初。”“这个好,我日后若是修道,也要学这木行道术。”陶弘景笑了笑:“这个是学不来的,根据各人心性、天资不同,其主修的属性也不同,你是刚强易折、锐气蓬勃之人,恐怕金行道术最适合你。”萧衍想了想之后,便连连点头,不得不承认陶弘景说的在理。陶弘景继续说道:“五行相生相克,亦可相互融合,譬水火成沸、土火成岩、水木生草、五行合而成雷….诸如此类,修道者若是在属性上占据优势、亦可以弱胜强。五行道术虽然基础,但却是修道之人的重中之重。五行属性不在于多、而在于精。五行道术以五行为基础,阵术步法便以宇宙自然为根基,譬如那北斗七星阵,便是通过导引天上北斗七星之力于阵中、借着星辰之力来降妖除魔;又譬如那大罗山之阵,乃是通过将群山之力导入体内、从而使得自己力量剧增。又譬如那张庭云所创之七煞夺魄阵,便是通过七名煞星源源不断地导引煞气,从而使得僵尸不敢踏入。”“那这阵术步法,又当从何学起呢?”萧衍疑问道。陶弘景指了指洞口外面的山石草木、又抬头指了指天上的皓月和群星:“欲习阵术步法,必通自然之理;欲破阵术步法,亦必晓周天之变。那张庭云在与张延宗对战之时,之所以破得七曜神符阵,便是因为他事先就已算得七颗曜星的运行规律。古今阵术步法之集大成者,莫过于蜀之丞相诸葛亮,其创制的八阵图垒,据说古今无一人能破,诸葛亮之所以在阵法上能够有此造诣,正是因其通晓天文地理之故。”“还得精通天文地理才行么....太难了。”萧衍垂下头来,知道自己怕是学不会这阵术步法了。“再说那符箓之术,符箓分为复文、云篆、灵符和符图四种。复文乃是由许多文字重迭拼合的异体字,字中往往禁锢着鬼神之力,若是外人不小心看到复文,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为鬼神所诛。云篆与天上云形相通,通过模仿天空云气变幻从而获得天神之力加持。灵符则是最为常见的符箓种类、画符之后,直接将其扔出,便可达到释放符中灵力的目的。我用来镇压僵尸的镇尸符、张庭云用来诛灭妖魔的破魔符,皆是此类。至于符图,则是将灵符与图谶向结合,图谶本是用来预知未来的图卷,通过将灵符附着在图谶之上,便可改变天命。伏羲曾经根据《河图》《洛书》创制八卦,后又衍生出占经之祖《易经》,便是符图之术的缘故,不过因为此术过于逆天,除了伏羲这样的圣人之外,其他人几无可能通过符图来改变天命。符箓多种多样,但万变不离其宗,均是与天神沟通的媒介,通过这一渠道,可以让九天神煞为其所用。画符之人的修为不同,符箓亦有强弱之分,符箓共有白、黄、赤、紫、金五种颜色,威力由弱到强。张庭云曾经画出赤色神符,单论符箓之术,在当今之世,怕是数一数二的水平,你以后要尤其小心。”萧衍点了点头,把陶弘景这番话记在了心里。“至于那咒诀之术,便是咒文和手诀的合称,一般念咒必掐诀、掐诀必念咒,通过咒语与手诀的互相感应,可以施展出不同的道术效果,譬如招魂、发光、入水等等….咒语人人能念、诀目人人会掐,咒诀之术看似简单无比,但却需要一定的修为作为支撑,否则便只是徒劳。”陶弘景说到此处,顿了顿,笑道:“你之前曾自己做了招魂幡、有模有样地念起招魂咒,可莫说是我没死,就算我真的死了,我的亡魂....你也是召不回的。”萧衍没想到陶弘景被埋在土里,竟都对自己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一想到自己曾在陶弘景坟前说下那许多掏心掏肺的话,他的脸便不由得开始发红发烫。陶弘景望着萧衍发红的脸庞,又不由得笑了笑:“最后要说的,便是那五行雷法,雷法乃玄门中的万法至尊,是根据天人感应的原理来召唤雷霆的一种至刚至猛的法术。雷电乃是天地间混元之气的实体显现,是天地造化之精华。天有金木水火土等七曜、人有眼耳口鼻等七孔,天有日月二主,人有阴阳两气,人体是一小宇宙,跟外在的大宇宙同形、同构、同律,皆为道所生,天道与人道相通,因此便可直接与天雷通感,召唤神雷。雷法共分五种,按威力从小到大而计,分别是紫府神雷、仙都神雷、太宵神雷、太极神雷和太乙神雷。传闻正一教祖天师张道陵乃人间第一个使出五行雷法之人,他们正一教的雷法,定然也相当厉害。不过张庭云而今法力尽失,想来这雷法他是使不出来的了,是以你也无需过度担心,正一教除雷法之外,还以符箓之术扬名于道门之中,你最当注意的,当是这符箓之术。”“嗯嗯...”萧衍点了点头,稍后才注意到,陶弘景似乎是少说了一样,“等等...不是还有秘术么?你还没说完么?”“这个....秘术么...乃是各大教派依据本门心法特点、或者是修道之人依据自己先天资质而使用的独门道术,譬如我二师兄和小师姐乃是神雷和神风的化身,是以能够操纵雷电和疾风之力,来使出各种千变万化的道法。其他修道者,除非是有类似的先天资质,否则无论如何苦修,也是难以修成此术的。如此道术、便谓之秘术。除了秘术之外,还有一些法宝的衍生法术,我也不打算细讲,因为并非是适合所有人。你要格外在意的,仍然是五行道术、阵术步法、符箓之术、咒诀之术、五雷正法这几门道术,这也是对付张庭云的关键。”陶弘景一口气说完这许多,萧衍虽是听得专心细致,可陶弘景末了的这一句,却是叫他摸不着头脑:“你只说了道术种类和修习原理,却又不教我破解之法,叫我如何提防于他?”陶弘景拿拂尘柄在他脑袋上敲了敲:“笨,我不是教你破解之法,是教你修习之法,张庭云现在法力尽失、须得处处依附于你伯父。你伯父虽有用到张庭云的地方,但定然还是难以对其完全放心,你正好可借此机会主动请缨、去龙虎山正一教监理教务,一边对其小心设防、一边参与玄门修行。若张庭云并无非分之想,那自是最好不过,你也可以同他交个朋友;若他图谋不轨,你亦可及早上报伯父。况且,正一教乃是玄门正宗,你在那里多学点东西,在这妖魔频出的世道,也没什么坏处,以后张庭云若是想害你,也没那么容易。我之所以告诉你玄门道术的修习原理,是怕你被张庭云蒙蔽、误入歧途,你谨记我今日对你所说的话,若张庭云不按照这些正道法子来教你,要么他已经走火入魔、要么他想让你走火入魔,到那时候,你便得小心些了!”萧衍听了,这才恍然大悟,连连称赞陶弘景的心思细腻。可谁知陶弘景接下来的一番话,便瞬间让其心情沉到谷底。“我与你说了这么多,天已微亮,我也该走了。”东方既白、陶弘景指着远处的一轮红日,向萧衍拜别。萧衍怔了一怔,慌忙伸手去抓住陶弘景,却只留下了一截衣角。陶弘景早已如蝴蝶一般,轻飘飘地跃下山崖。“你还没说你在哪座山上修行啊!我以后也好去找你。”萧衍急了,扯着嗓子喊道。“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你乃潭渊之中的一条龙鱼,日后是得跃过龙门,直上云霄的;我不过只是涸辙之中的一条小鲋鱼,不求于翱游于西江之水,但求曳尾于泥涂之中,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待你化身为龙的那一天,再来找我吧!”陶弘景说完之后,身形便已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唯有那清朗的话音,在这空谷之中,回荡不绝。萧衍趴在洞口之处的枯藤之上,对着谷底连番叫喊陶弘景的名字,直到他的音容皆逝,萧衍这才怅然无言的直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