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练自经历上次的一番劫难过后,一路上一直拉着陶弘景问这问那,好奇不断。他骑在马上,嘴巴一刻不得闲:“上次你那个召唤神将的法术是怎么回事,怎么那些神将附着在我身上了?”而陶弘景每当此时,总是靠在白鹿“无骸”上,悠哉悠哉地应道:“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就是六丁六甲决而已,这六丁六甲乃是真武大帝的护法神将,专门负责降妖除魔的。真武大帝我是请不来的,请这十二神将还是没问题的。”“那他们怎么不亲自前来,反而要借我的身子?”“不是他们借你的身子,那只是他们的分身。”“分身?”“那当然,这天底下修道之人这么多,若是每个人请神的时候他们都要下凡一次,还不得把他们忙死。”陶弘景一边揪着鹿毛玩,一边答道。“怪不得…”萧练若有所思。“不过虽是分身,但附着在人身上,亦能增强人的筋骨、健力和法术,对付一般的小妖小鬼亦是足够的了,只是没想到上次遇到的鬼胎血童竟是如此厉害。”“既然知道他们厉害,你还放心我一个凡人去阻挡他们?”萧练说罢,撇了撇嘴,“我身处险境,你倒是不闻不问。”“哈哈哈....因为我知道你不会有事的嘛。”“为何不会有事?”萧练顿了顿,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看,你是没把我这个朋友放在心上。”“那是自然,我心内致虚守静、空无一物,本来就没有你的一席之地….”陶弘景摇摇拂尘,笑嘻嘻地说道。“你!?”萧练气得不行,“那我也不必把你放在心上了!”“你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嘛….别骗自己了,你的心境,还远到不了我这个境界呢。哈哈哈.....”陶弘景又是一阵嘲笑。萧练垂头丧气,不再开口了,他完全说不过陶弘景。而陶弘景呢,倒也没有咄咄逼人,他亦在此时给了萧练一个台阶,“也不能说我完全没考虑到你的安危,你岂不见我事先便给你喂了辟邪的符箓?”“辟邪符?就是在小虎家门外面,你给我吃的那个?你怎么知道待会儿小虎会入魔?”“你以为修道之人,只会降妖伏魔,别的技艺都不会了?早和你说过,降妖除魔,只是诸艺之一,阴阳、扶鸾、卜算、占梦、术数、式神、观星、禁咒、雷法、医药….这些也是必修之术。”“你会占卜?那你帮我占上一卦。”“你要卜什么?”“卜我此行是吉是凶。”“卜不来。”“你方才不还说你会占卜吗?”“那也得先有兆而后能卜,先前我看你印堂发黑、头发竖立,这是不祥之兆,故而作此谶语。现在,你身上无异无变,我如何能知?”“唉...好吧,不过以后若有遭灾遇难的征兆,你可得提前和我说好了,免得又如上次一般….稀里糊涂地便撞上了恶鬼”“不不,上次的那个东西不是鬼,是半鬼半魔…..”“管他鬼还是魔,这些东西有什么区别。”“不不不,区别可大了。凡人往往把所谓“妖魔鬼怪”混为一谈,其实这四类,各不相同。”“哪里不同?!不都是害人的东西嘛….”萧练双手抱胸,倒想听听陶弘景的有什么高论。“那可未必。妖者,后天炼化所成,飞禽走兽,山石草木,皆可为妖。本是无明无识之物,可遇上机缘造化,或是勤加修炼,便有了神识。产育十年,可识人语。修炼百载,可作人形。造化千秋,可受仙录。不过这也要看各自的根骨天赋。妖类既有专心修行,与人无争之属。亦有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之流。害人之妖多半是想求速成仙果,才堕入邪道。譬如狐妖便是通过魅术摄取男子之精气来辅助修炼,而猫妖则是吮食人血来调养元灵。陶弘景顿了顿,看着萧练一脸入神的样子,继续娓娓道来:“魔者,行修障碍之果,神、仙、妖、人皆可成魔,修仙或须千年,入魔却只一念。战神刑天,曾与黄帝争位,帝断其首。刑天败后,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而舞不止,执迷于复仇,乃失神格、入魔道,是谓神魔。神魔乃是群魔之尊,除神魔之外,还有仙魔、妖魔、人魔、魔兽、魔鬼等诸多种类。”“至于鬼嘛....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之鬼….不过鬼非恒久之态,亦不常在人间。人死以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地。魂飞魄散非是一瞬,而是长时过程。快则七日,慢则七七日。在这七七四十九日内离散的魂魄便可称为鬼,此般鬼魂,往往于人无害,乃是在投胎之前,仍留恋旧家。故而酆都大帝开许,允其暂居阳间。可是若死后的七七四十九日内,鬼魂还未归入阴间,则说明此魂怨念深重,或将化为厉鬼,为害人世。阴曹地府为了阴阳合和,也会命鬼卒鬼差驻守在阳间各处,一旦发现逾期未归的流亡鬼魂,便将其缉捕。在鬼类之中,另有一类异种,那便是:魂已散了,魄却仍然附着于尸身之上。死魄经尸气熏养,便可成为僵尸。鬼有魂无魄,僵尸有魄无魂。是故鬼无形,而僵尸有形。鬼有识,而僵尸无识。”“怪者,异也。诡于众而突出曰怪,世上种种奇珍异兽,皆属此类。怪分异兽、神兽与妖兽。异兽嘛…无非就是番邦诸国经常供奉给天子的玩物。神兽譬如麒麟、白泽、应龙….多是祥瑞之兆。饕餮、穷奇这些这妖兽,诸妖兽现于世间,世间便多灾异….”陶弘景说得累了,停了停,却看到萧练仍是瞪大了眼睛,好奇不止的样子。笑了笑,又接着补充了几句:“六界之内,除此之外,还有“神仙精灵”四种。神者,先天所成,引出万物者也。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伏羲做八卦、神农传五谷…神灵是也。后来三清为了平衡三界六道的秩序而组建天庭,便把一部分仙家还有一些凡间的大人物们也封为神灵来代理统治五行三界,但这些被册封的神灵,论神格是远、不如女娲伏羲这些上古诸神的。仙者,凡有九窍,皆可成仙,仙分七阶,分别是太清、玉清、上清、太极、九宫、洞天、太阴。其中,太清阶以太上老君为主神、玉清阶以元始天尊为主神、上清阶以灵宝天尊为主神、此三阶并列为“三清阶”。至于精和灵嘛….精与妖类似,但不同的是,妖是主动修行,而精则是被动育成,所谓“日久成精”是也,有些人家养的阿猫阿狗,活得久了,便成了精。主人见异,往往捕而杀之,其实大可不必,精与妖不同,精不过略具神通而已,至多不过识别人语、述说人言。算不得大害。灵呢,则是万物修仙的始基,有灵,才有化妖修仙的资质,无灵,则终生只是一块凡物。人是万物之灵长,故而修仙之路,比起一般的飞禽走兽,更轻易一些,寻常人的十年修为,可抵得上普通禽畜的百年修为。而飞禽走兽呢,又比那些花花草草要容易些。不过嘛,也不尽是如此,譬如女娲补天的五彩神石,虽是一块不能言、不能动的石头,但是其中却蕴含了天地之灵气,非是世间通常造物可比。”萧练一脸意犹未尽地盯着陶弘景,直到陶弘景不言不语了,他才缓缓开口:“原来这其中,竟有如此多的分类;可按你说,既然这世上,妖魔鬼怪无所不在,为什么却少有人见?即使有人见了,也往往都是害人的东西。”“因为世间万物,各有所归。妖怪归于山林,鬼类归于幽冥…人间之事,与他们有何关系?故而少与人类往来,也是常理之中。至于,人类偶有所见的妖魔鬼怪都是害人的,以至于认为所有妖魔鬼怪都是害人的,这种看法….这其实是一种谬误。”“谬误?”“因为不吃人的妖怪和不害人的鬼类要么生活在深山老林里,要么居住在幽冥鬼府中,难以为常人所见;而那些经常往来人世的妖魔鬼怪,则一般都是心有邪念的:譬如妖怪吃人,乃是为了增强修为;怨鬼害人,乃是为了报复仇家。久而久之,人们便误以为这世上的妖魔鬼怪都是于人类有害的了。”萧练一边倾听一边细思,似是心有所得。陶弘景随手指了指路旁的一颗老松树,笑道:“这位树兄,你可偷听够了没?”萧练大吃一惊,顺着陶弘景的指向望去,只见那里一棵劲遒的松树竟然一歪一斜地动了起来,它树干上的主枝就如同人类的手足,撑着它缓缓站立。萧练这才发现,原来这株老松树竟然跟了他们一路!老树妖一摇一摆地走到了陶弘景跟前,对着陶弘景作揖道:“瞒不过真人的法眼。”陶弘景也从鹿身上跃下,对其还施一礼:“您老今年高寿?”老树妖很不好意思地用树枝挠了挠头,“这个...老糊涂了..老糊涂了,我也记不太清,应该有五六千岁了?唉,真是虚度了几千载的光阴啊!老朽天资驽钝,每天在这里吸收日月精华,却始终是无所长进,故而如今还是一介小妖,离得道成仙还差了不知有几万年。这山上有些后生,才两千年修为,就已非老朽可比了。刚才听了真人一番论道,更是唏嘘不已,唉…..老天,为什么我天生便是一块凡木啊。”“道友莫要妄自菲薄,昔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如此灵木,历数万载才得道成仙。老人家而今修行不过千年,时日尚远,只要精进下去,致虚守静,早晚能够修成正果”树妖拾起了一点信心,俯首再拜:“真人训导的是。”陶弘景摆了摆手,“陶某区区晚辈,训导哪里谈得上,只是有一句忠言,要说给老人家听:这条路是通往江陵的进城之路,人来人往,耳目众多,以后万万不可在此显露真身,常人见不得这些异事,否则若是被哪个好事之人看到,带着斧锯来了,吾恐您有杀身之祸矣。”“好,好!多谢真人提醒。”那老松树吓得跳了一跳,说罢,赶忙转过身去,往更深的树丛间走去。这树妖突如起来的举动和言语倒是让萧练忍俊不禁:“看来,这妖怪也的确是有好坏之分。”陶弘景微微一笑:“万物万类,皆是如此。”“那方才那颗老树到底是怎么修行的呢?”“就是每天晒晒太阳、吸吸雨露…..依靠日月光华来滋养。唉,可惜.....他虽然有心修道,但天赋资质毕竟是还是差了些,只能用这些被动的法门来修行,亦是无奈之举…..”“那什么是主动的修行法门呢?”萧练很好奇的样子。“那就多了,外丹、内丹、心斋、服食….这些都是当世主流,此外还有一些邪法,比如吸精摄魂、饮血食肉这些歪门邪道的功夫。怎么,你想学啊?”“这个…”萧练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邪法就不说了,你说的那些主流法门,我可以学吗?”“你想学哪种呢?”陶弘景见有鱼饵上钩,笑眯眯地问道。“外外…外丹是什么?我学这个可以么?”“外丹术又叫金丹术、乃是以炉鼎为容器、金石为药饵,把阴捉阳,用有招无….通过炼制并服下各种仙丹灵药来增强自己的修为和灵力……当年秦始皇为求长生,曾请来徐福为其炼制不死药,徐福修的便是外丹法门…..”“那…那你可以教我外丹术吗?”萧练已是激动不已。陶弘景摇摇头:“这个外丹术嘛....我不会诶。外丹术以以灵宝派葛家道为尊,你若是想学,可以去阁皂上找葛清葛道长。”萧练皱皱眉:“我又不认识那什么葛道长,怎么学嘛?也罢也罢,既然你不会外丹,那教教我内丹总可以了吧?”“内丹与外丹相对,即是以自身为熔炉,以体内的“精、气、神”为材料,通过内炼的方式增强自己的修为,按照修炼层次,可分为炼己筑基、炼精化炁、炼炁化神、炼神还虚这几个过程….内丹是性命双修的法门,不仅能够提升体内灵力,还能增强自己筋骨的活性。”“性命双修...这个不错,我就学这个…既能强化元神,又能强身健体,正适合我。”萧练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确实挺适合你,你若想学,可以去庐山找陆修静道长。他乃当今人间道门之中数一数二的内丹大家。至于我嘛....并不会这什么内丹之术。”陶弘景说完,无奈地耸了耸肩。“这也不会、那也不会....那服食呢,这个你总该会了吧?”“服食么,确实会一点,但是呢....我担心你不肯学。”“我小时候学武,为了稳固身形一个马步可以从早站到晚,为了习得一个剑式,亦可以七天七夜不下山崖.…服食....服食不就吃东西么,有什么难的。”“噢!是么?”陶弘景笑了笑,伸手指了指不远之处的一块土黄色的石头,“那你先去把它给吃了…”萧练大吃一惊,“这….这怎么吃?这不得噎死啊?”陶弘景走到大石头前面,用手指剜下一下片来:“不是被噎死,而是被毒死….这个叫做黄金石,是用来做砒霜的,有剧毒。”陶弘景说完,就拈起一片塞进了嘴中。“知道有毒那你还吃!”萧练赶紧跑了过去,把手伸到陶弘景的嘴中,试图把黄金石给抠出来。“别闹!”陶弘景往萧练的手上打了一巴掌,把他的手给拽了出来,“我不会有事的,都吃了多少年了,早就对五石散免疫了。”“嗯?五石散?”萧练一脸疑惑地看着陶弘景,这五石散他也曾经听说过,魏晋年前曾在士人之中广为流传,不知毒死了多少名士。没想到竟然真的能够助长修为。“黄金石乃是五石散的原料之一,将黄金石、钟乳石、白石英、紫石英和赤石混合,即可制成五石散,五石散便是服食法门中经常会用到的一类食物,所谓服食法,即是通过服食各类灵芝、仙草、神石等具有先天灵性的东西来增强自己的修为,当年神农尝百草,也是服食的一种。因为许多灵物都有剧毒,所以服食法门看似简单,但死在这条路上的修道者不计其数。而且,为了不使体内食物的烟火气与服下灵物的灵气相冲突,一旦走上服食这条法门,就必须禁绝五谷、酒肉乃至一切人间烟火,你确定你还要学吗?”萧练深吸了一口气,把脑袋猛地摇了几个来回、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学不学!!” 不论是中毒身亡还是不能吃肉,这对萧练来说,都是不可接受的。“这也不学、那也不学,那还有心斋法门,你要学吗?”“什么是心斋?”“心斋就是心守斋戒,摒除杂念、无欲无求。若一志,无听之以耳而听之以心;无听之以心而听之以气。听止于耳,心止于符。唯道集虚,心虚者,心斋也。”萧练在半懂不懂间,又急急问道:“那如何才能修炼心斋呢?”陶弘景看着萧练一练毛毛躁躁的样子,叹了叹气:“我看以你的性格,是修不了心斋法门的。”“那你修的到底又是何种法门?我跟着你一起修就行了,就像我小时候学武一样,找个人一起练,也可以互相请教请教,进步会快得多。”萧练不依不挠。“我修的法门,不是凡间法门,你是学不来的。”“那到底是什么法门?”“太上无为法门。”“什么叫太上无为法门?”“太上无为法门就是无用、无功、无名、无己、无为。”“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不得”“神神叨叨的。”萧练心中暗暗吐槽,“不过没关系,反正我可以趁他修炼的时候在旁边偷看….”“不过嘛...”陶弘景低头沉思,“我倒是知道一个法门,肯定适合你。”“什么法门?”萧练又来劲了。“剑道,由剑入道,由剑登仙,手中剑练到极致,便可....”“妙!妙!妙!”陶弘景话还没说完便被萧练打断,“我就要学这个…”萧练兴奋过后,忽而谨慎起来,满脸狐疑地盯着陶弘景:“弘景,这个....你该不会也教不了吧?”陶弘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回应道:“剑道我虽然教不了你,但是我知道谁人教得了你。”“谁?”“蜀山剑派掌门穆太清。”“蜀山剑派!”萧练一听到这几个字就惊叫起来,“原来蜀山剑派真的存在,武林之中一直流传蜀山剑派的传说,据说十个蜀山剑派的弟子就可横扫整个中原武林。可是数百年来,从没人真正见识过其踪迹,还以为只是捕风捉影...没想到...没想到竟是真的。”“当然是真的,但是蜀山派在一百多年前突然立下一道门规:任何人不得下山,下山有如叛教。蜀山高万仞,阔百里,有千障冰山相阻断、万重浓云相遮蔽。门人既与世隔绝、外人又无从踏入,久而久之....关于蜀山剑派,便只剩了一个传说。”萧练满目憧憬地望着陶弘景,陶弘景不等到他开口,便道:“好了、好了,别那样看着我,我可以带你去蜀山,但至于穆太清是否肯收你为徒,那就得全凭你自身的造化了。”萧练连连点头,正欲就着蜀山剑派再问下去,自山谷间忽然传来一阵飘渺、空灵的琴音,陶弘景一听到琴音,跟着便停下了脚步.....“深山老林的,是谁在弹琴。又没人听...真是吵死...”方才萧练正准备开口问陶弘景关于蜀山剑派的事,忽而就被这琴音打断,脸上显得十分不悦。“嘘!”萧练话未说完,陶弘景便突然止住了他,“这琴音,世上难得一见。且听下去,勿要败兴。”“不就是弹琴嘛,从小到大我在家中不知道见过多少乐伎,听闻过多少只名曲。”萧练见陶弘景一脸郑重的样子,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可待得他细听下去,才觉得如此琴声、确实是自己过去听过的那些弦音大有不同。这是他从未听过的曲子,不知从何时起,亦不知从何方来。只觉四面八方,俱是琴声起处。曲到幽微时,若细雨之霖霖;行到铿锵处,又似泰山之将倾。萧练正自沉醉其中时,陶弘景已于怀间取出一只玉箫,跟着那袅袅琴音合鸣起来。琴音为主,萧声为辅;琴为骨,萧为肉。琴者忽而怨诉、忽而激愤;萧者也随之婉转、阳明。明明是素未谋面的两人,合奏起来却如同相识多年的故友一般,浑然天成。一曲终罢,天地骤歇。萧练回味许久,这才抚掌大赞:“好,好!…..只是这琴声不知是何人所奏、何人所操。”陶弘景拾好玉萧,淡淡说道:“也有可能不是人。”“那是什么?”“可能是哪位下凡的仙女,又或者是哪只爱好雅乐的妖怪,甚至说是哪只野猴子在琴边胡乱操弄的也未可知。”“这是什么话。猴子怎么可能弹出这样的曲子。”陶弘景不去争辩,笑了笑:“好了好了,谁弹的不重要,我下山以来,周游日久,还未曾听过琴音。今日偶得,已是幸甚。吾本乘兴而起,如今兴尽当去,又何必非得见识操琴之人?”萧练欣赏陶弘景这潇洒自适的名士风流,便也不再多言。其实,他又何尝不是一位恣意纵性的磊落之士?“既然如此,那便快快下山进城,吃酒肉去。补充些体力,然后就一路奔向蜀山....”连日来只吃了些野果,萧练腹中已是难耐至极,甫一说完,正欲策马扬鞭之时,却被陶弘景一手拦住了:“你这样子,怕是进不了城的。”萧练心中疑惑:“你说什么?”“你赶快换身衣服。你瞧你这身行头,金缕冠、象牙簪,皓齿青眉,鲜衣怒马。在山野间倒也罢了,可若是在城中,还如此惹眼,就不怕你父亲的眼线见了,把你又抓回去?”言讫,陶弘景便从行囊中取出一套颜色灰旧的布衣递给萧练:“离家出走都不会,怪不得老是被抓回去。”萧练懒得体会陶弘景的调侃,把外衣一换,便只顾低头看着自己的新装了。“怎么这么难看?上面还有补丁….你看,这儿还破了个洞,我一抬手就露出来了,你看你看….肉都露出来了!”萧练刚换上,就开始抱怨了。陶弘景也不多说,自己也慢慢换上一件粗旧的葛衣,袖子一边长一边短,裙裾破破烂烂,一点都不齐整。萧练看了一眼陶弘景的装着,虽然破旧,但却丝毫无法掩其清逸俊爽的气质。他又看了一眼自己的装束,似乎比陶弘景的还要干净点,便也不觉那么碍眼了,心中暗想道:“也罢也罢,他穿得我便穿不得?”岂知陶弘景端详了萧练许久,仍是摇摇头,似乎不是很满意。“又怎么了?”“不行,你的模样还是太俊了些,一件破衣服还是遮不住,得易容。”“易容?”萧练一听到“易容”的时候顿时心中一惊,这易容术他先前也曾听过,要么是以人皮面具覆盖在脸上,取他人之貌以为己用。要么是将蛊虫放入口鼻,令其吞噬面部肌肉达到改头换面的功效。“难道陶弘景也会使这些邪术?”萧练满腹狐疑地望着陶弘景,心中开始警觉起来。陶弘景看着萧练的脸色千变万化,噗嗤一笑:“看你这一脸震惊的样子,你想到哪里去了?这易容术又不是个什么稀罕玩意儿。”陶弘景说完,便从包裹之中取出一副行头,里面有胡须、假牙、还有一些黑不溜秋的不知道为何物的东西。萧练还没来得及问,陶弘景直接就把胡子、假牙还有黑痣一股脑地贴到萧练脸上了。看完眼前的“杰作”后,陶弘景亦是忍俊不禁。萧练急匆匆跑去溪水边看了看,被自己丑得差点掉下水去:“这就是你说的易容?”“不然呢?”陶弘景说完之后,自己也已易容完毕了。“与其打扮成这幅丑模样,那我倒还宁愿被抓回去。”陶弘景两手一摊:“这可是你说的哦,若你再被抓回去,我可不会用纸人法帮你了。”见萧练仍是不满,陶弘景又走上前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情愿,这天下又有哪个少年不爱华饰、好美仪?可你得知道而今是丧乱之世,黑白颠倒、礼法不申,莫说你父亲的眼线和部下,便是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但得见你我穿着不凡,或行欺诈、或献谄媚。我们易容一番,也能免却诸多事端。”萧练两手交叉、抱于胸前:“也好,今次就依你了,不过如今只是权宜之计,以后我可不要再作此丑态。”“那是自然。”“好了别说了,肚子都饿扁了,先去城中饮食一番再做日后打算。”萧练奋起策马,很快便消失在夕阳之中,即便他已换上了破旧的粗衣麻葛,从背影上远远看去,仍是一副少年游侠儿的气态。陶弘景望着萧练的背影笑了笑,而后不紧不慢、也跟着上路去了。江陵城不愧为中流重镇、繁盛之都,纵然已近黄昏之时,两人方一入城,仍能听得城内络绎不绝的车马声和吆喝声。可萧练乃是贵室出身,什么繁盛之景未曾见过。当下目不顾旁,直往城中最大、最显眼的酒楼奔去。他一双腿脚还未跨进门去,便高声喊道:“一份玉露团、二斤胡炮肉,一条去头鲻鱼,外加上好的醴湖酒来!”店内掌柜初时一听,还以为是有何贵客。可一见来人打扮,便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这些….都是很贵的。”萧练理也懒得理他,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了下来,二话不说,扔了一锭银子过去,店家这才不敢怠慢。酒菜还未置备齐全,萧练就已经开始吃动了。萧练吃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陶弘景在托着脑袋发呆,也不端碗、也不动筷,似乎颇为无聊。“咦?你怎么不吃啊?这鲻鱼肉,乃是鱼中上品,从湖上垂钓几个日夜,也未必能钓得一只鲻鱼。”“我们修道之人,是不食五谷,也不吃肉类的。”“哦,我忘了,这叫辟谷对不对?”萧练一边吃肉一边说着,心中却暗想,“连口腹之欲都不能满足,看来这修行也挺没意思的,就算是长生不老也没意思。”两人就这么一吃一看,倒是邻桌那几人的窃窃私语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嘿,你听说了没,天下又要大乱了!”其中一人说道。“瞧你这话,说得好像现在天底下不乱一样。”“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知道吗?”说到此处,那人声音突然小了很多,凑近了邻人的耳朵说道:“又有人要造反啦!骠骑大将军刘休范,从豫章,带着几万大军,顺流而下要打到建康去了!这以后,说不定又得变天咯。”“变天就变天,反正还是他娘的姓刘的天下,只要不妨碍老子吃酒,谁爱当皇帝谁当!”那人话一说完,马上被邻人捂住嘴巴:“这话可是能乱说的,到时候你脑袋被砍落在地上,喝酒都喝不进肚子里去。不要以为谁当皇帝和咱无所谓,这打仗总得抓丁吧,你看你这一身腱子肉,一看就是上前线挨刀子的材料。”“那不得了…..”那人大呼一声:“是谁在御敌?”“还能有谁,右卫将军萧道成呗!”“那你还怕个什么?这国中上下,谁不知道萧将军统兵有方,那刘休范又是个蠢夫,他要造反能成那还见了鬼了,说不定活不了几个月就给剁了。”“唉,怕就怕真的见鬼了啊!”“怎讲?”“我听说呐,那刘休范虽无大才,但是军中不知从哪儿来了个精通阴阳邪术的高人,那些叛军啊,都是杀不死的。”“杀不死!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他们还长了九个脑袋?”“不是说有九个脑袋,而是说,死了又活了!我那边有个表亲在军中任职,他前阵子寄信过来,说是头一天刚杀了一队叛军,隔天那群死掉的士兵又出现了。仔细看去,诶呦,和之前一模一样的脸,分明就是刚死掉的那一波儿。”“嗨….呸呸呸….这都大晚上了,别扯这些吓人的东西了。”“吓人的还在后头咧,若是那刘休范成了,咱们以后说不定就得认鬼当皇帝啰。”“就认鬼当皇帝咋地,就算是鬼来当皇帝也比当今这昏君要好!”“呸呸呸!你刚才还让我别瞎说,你在背后说这些胡话,也是掉脑袋的话懂不?”“唉,掉就掉吧,无所谓了。我和你说正经的呐,这萧将军估计撑不了太久了,若是让那群鬼兵鬼将占了江山,咱们会不会被抓去吃了?”“别他妈瞎扯淡,这荆州之地有沈攸之沈大人率军守着,沈大人兵强马壮,连皇帝都不怕,还怕甚么妖兵鬼卒....”萧练越听下去眉头越是紧锁,连饭菜也吃不下去了。若是以前,他或许会一笑置之,可近来轮番遇到妖魔鬼怪,他对这些怪力乱神之事已是深信不疑,他深吸了一口气:“陶兄,他们说的,有几分可信?”陶弘景摇摇头,“这个我就不知了。不过若是描述属实,那只不死军队,很可能便是由僵尸组成的。”“僵尸?”萧练顿觉寒意逼人,连饭也吃不下去,心思显然已经飘到了凶险的战场上。“是的,僵尸。但是僵尸有魄而无魂,本是毫无意识的一类生物,怎么会集结成军队去进犯建康?定是有人在暗中操纵,想必,就与他们口中所说的那个刘休范军中的“高人”有关。”“弘景,帮我一个忙吧!”萧练的眼神之中满是恳切,以及一丝隐忧。陶弘景成竹在胸、微微一笑,“你便是不说我也会去的。”萧练举起酒碗,正欲向陶弘景道谢,陶弘景却把他的手按了下来:“不用谢我,我这次下山本来就是带着师门任务来的,凡界这几年可不大正常,本来人妖鬼之间在以前都是少有来往的,可如今却互相侵害....师父命我们下山,就是要查清此次异变的源头。”“既然如此,那我们现在便动身,至于蜀山拜师....唉....”萧练眉头紧锁,“只能等以后再麻烦你了,眼前最要紧的是得先去建康看看,看是否果真有僵尸大军。若流言属实,我们得赶紧把这些妖魔鬼怪给抓住,建康有几十万百姓,不能让这些僵尸攻进去。”萧练说完,马上便直起立身子,眼前的一桌佳肴都不准备吃了,准备连夜赶路、返回建康。“哪里来的蟊贼,犯了命案还想逃?”正此时,门外突然冲进来几个捕快,将萧练和陶弘景团团围住。“什么命案?我们刚刚才入城。”萧练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心思显然不在此处。陶弘景也仍是安坐在座椅之上,亦是没有把这群捕役放在眼里。为首的捕头见这两人如此放肆,大怒道:“好哇,不怕死的东西。竟敢藐视王法,都给本捕爷抓回去!”话音一落,那群屁精捕快便就纷纷拥到萧练和陶弘景面前,准备擒下。而这家酒楼的掌柜,也在此时凑到捕头面前,邀功道:“嘿,我早就说他们不像什么好人,其貌不扬、穿得也破破烂烂的,出手竟如此豪绰,定是非奸即盗。这不,自打他们刚一进店,小的就派人通知捕爷来了。”捕头捻着下巴那几撮歪毛笑了笑:“这你放心,本捕爷向来赏罚分明。”他一边指着萧练和陶弘景,一边望着店掌柜,说道:“该挨刀子的挨刀子,该领银子的领银子,一刀、一子儿都少不了。”萧练身受不白之冤,还见到这二人互打官腔,气得已是青筋暴起:“你们这些贪吏愚民,也敢来抓我,我可是…..”他话说到此处,最终还是忍下了,这里是沈攸之的地盘,萧练对此显然是有所顾忌。那捕头听到“贪吏”这两字怒不可遏,一口唾沫吐到萧练脸上:“你以为你是谁?你不就是个杀人越货的蟊贼吗?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了,待会儿到了衙门里看老子不弄死你!”他丝毫没有注意到萧练的脸色已由愤怒变为杀意,如果不是陶弘景及时走过按住了萧练的剑柄,恐怕这名捕头立时便要身首分离了。“这位捕爷,既是官府有命,那小民们跟你们走便是,只是小民实在不知我们是犯了何事,这命案一说又从何处讲起呢?”陶弘景嘻皮笑脸的望着那捕头,脸上毫无半分怒色。捕头冷笑一声:“装聋作哑是吧,瞧瞧你身后,物证就在那儿放着,你们呐,杀人也杀得没水平。”“物证?”陶弘景回头一望,只见一块乌黑发亮、造型诡异的木头正摆在地上。“不知这块黑木和命案又有什么联系?”捕头被问得烦了,吼出一句:“是老子审问你,还是你来审老子?带走!”萧练仍欲拔剑反抗,陶弘景只是走到他面前,握住他的手腕,凑到他耳根旁说了句:“此事有大蹊跷,我们可以先探点动静。”萧练听弘景如此说来,心情终于是略微平静了下来:“就依你。”“宝贝找到了吗?”太守一见捕头回来,忙不迭问道。“找到了,找到了!嘿嘿…”捕头一边谄笑,一边把身后绑着的那块黑木呈了上来。太守眼中放光,忙伸出手把那块黑木给抓了过来。他那两只白花花、肉黏黏的手掌在上面抚来弄去,又把木头端起来反复嗅了嗅。“嘿,果然是个好东西……”太守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邢捕头,这次抓贼可有劳你了,那犯人,现在何处啊?”“已经被小的关入牢中了。”“咳咳,邢捕头,这你也知道,如今这天下大乱,律令不通…恶人往往因此而得以逍遥法外….本官本着惩奸去邪的原则,所以….此事还是尽快了结了好。”邢捕头心领神会地一笑:“嘿嘿,小的这就去办,保证叫外人看不出来。”郡府西面的监狱,萧练正和陶弘景被关在同一牢房之中。二人俱是身负绝学,倒是不担心逃脱,只是疑心那块黑木有何蹊跷,又是如何把他们同命案牵连在一起的。陶弘景向萧练那拿来几两银子,递给看守的狱卒:“这位兄台,我二人实是不知道自己所犯何事,还有那块木头有何来历?不知能否告知一声?”那老狱卒手脚麻利地接过银子,飞速揣进胸中。又斜着眼睛瞥了瞥陶弘景:“嗨,我说你们在我面前还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啊,我又不是审案的老爷!得,反正我一个人在这里闲的发霉,就当是和你们闲着扯几句…..”“前些日子这江陵城中来了一个行商,带了些天南地北的货物。要说江陵城这么大,这本也无甚稀奇。可奇就奇在他带来的那块木头,嘿哟,那木头,可是上好货色,任谁见了也说不出是什么品种,比沉香木还温软,比白木香还芬芳。表面是黝黑剔透,内里是五彩斑斓。要知道,那沉香木可是有“一两沉香一两金”之称,这玩意儿,怕是比沉香木还贵重得多,用指甲尖扣一片下来,怕就顶得上一座小宅院。”“哦,这样啊…”陶弘景倚着墙面,微微一笑,“所以,那商人便因此丧命了?”“对嘛,你说他老老实实闷声发大财多好!怪就怪在那商人爱显摆,在城里与人吹嘘,说是什么从俞山上的一个樵夫那儿收来的,到处夸耀自己的眼光过人,运气非凡。这不,被你们二位煞星给盯上了,宝贝木头没了不说,性命都给了结了。死相那叫一个惨喏,七窍流血,眼珠子都快胀出来了!浑身却是上下一处伤口都没有,二位的内家功夫定不一般呐!”“不是我们杀的!”萧练恶狠狠地回了一句。“行、行、行….不是二位爷干的。”老狱卒嘴上虽然没再争论下去,心中却暗在嘲讽,“您跟我辩个什么呀!待会儿要杀要剐还不是老爷一句话的事,我又不是说话的主,就算我认准不是你干的,那也没个卵用啊。”陶弘景听完老狱卒这一番话,对着萧练笑道:“萧老弟,看来这个罪名我们是洗不掉咯!”“哼,那破木头也不知道是谁扔我们旁边陷害我们的,就这一块破木头,凭什么给我们断罪?!”“这您可说错了,宝贝木头才是关键,至于是谁杀的人,那都无关紧要。”“此话怎讲?”“就行脚商人那条烂命,也值得官老爷兴师动众,发动几十号人没日没夜地去查?这哪里是为了一条贱命,是为了这块木头哇。反正木头在你们身上,干脆杀了一了百了,这木头不就自然而然地落到老爷手中了吗?二位若是不死,还不知道得横生什么枝节呢!”“狗官!”萧练恶狠狠地盯着郡守府衙处。“而且呐,我估摸着,这块木头意义重大,尚不在于值多少钱,老爷多半是用来加官晋爵的。当今皇上就喜欢这各种各样的稀奇玩意儿,若是把这块宝贝乌木呈上去,皇上一高兴,兴许就给老爷封个侯当当,那才是数不清、用不完的白花花的大银锭子。”老狱卒说着说着,脸上也显得十分得意。把这些官爷的心思充分摸透,似乎足以显示出他的精明油滑,亦可说明在他这“官场”上混了几十年,毕竟不是白混的。“可是,不是说如今刘休范率领的叛军已经打进新亭了吗?想来这以后谁当皇帝还未可知呢…”“管他谁当皇帝呢!”老狱卒听了萧练那番的言论,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如今局势不明就先私藏着,若是皇帝赢了就给皇帝,叛军赢了就给叛军呗….实在不行,还可以上献给沈大人啊,沈大人也算半个皇帝了......反正这木头又不会平白跑掉…至于你们,就更跑不了咯!”“可是州郡判决死刑…不是应该向皇帝批复的吗?难道而今天下的纲纪律令,都已经废弛到如此地步?!没有王法了。”萧练想到沿路所见所闻的这些贪官污吏,心中愤懑不平,狠狠捶了一下墙壁。“嘿,如今天下大乱,法制隳坏。皇帝大臣们都忙着争权夺位去了,谁还管那玩意儿,便是把复核书呈上去又如何,那小皇帝整日里荒淫无度,怕是连看都懒得看。”老狱卒说着说着,似乎说得忘了形,非议起了当今皇帝,刚一收嘴,脸色顿时吓得铁青:“嘿….我说二位好汉,我陪你们也聊了这许久,刚才那话,就请二位好汉权当没听见!我与那刽子手刘砍刀是老交情,我让他动刑的时候利索点,让二位少受点苦头,您看可以不?”见两人无动于衷,老狱卒急得转来转去,又接着补充道:“二位好汉何方人氏?俗话说“叶落归很,人死归乡”,二位如此好汉,死后我定将二位的身首拼好,亲自送到二位的故乡,我再请一风水先生,寻一青山绿水处,好生埋葬两位义士。”陶弘景望着这个又话唠又胆小的狱卒,也是哭笑不得:“你也真是闲得慌,这里是有多少年没收过犯人了,嘴里一直叨叨个不停 。”正此时,牢门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人声、脚步声,听音辨人,正是以邢捕头为首的捕吏们。“唉,这么快就要提人咯,伸冤怕是没指望了….”陶弘景打打哈欠,伸了个懒腰。“我们得走了。”萧练低声说了句。“不想再套几句话出来吗?”“不必了,若是再让我见到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我怕我会控制不住杀了他。”萧练的身上有着一股杀伐之气。“好嘛好嘛!”陶弘景伸了个懒腰,挥了一挥衣袖,萧练的长虹剑便立现眼前。“咦?方才不是被收去了么?怎么在你这儿?”“我帮你偷过来了,藏于袖中。”萧练看了看他这把长有五尺的长虹巨剑,又看了看陶弘景轻飘飘的衣袖,惊诧不已:“我这把剑有二十来斤重,你是怎么把他藏在袖子里的?”“现在不是解释这个的时候,你看,他们就要来了。”陶弘景伸手指了指不远处。就在邢捕头们骂骂咧咧进来的同时,牢房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萧练长虹剑顺手一挥,牢门上的那几根立木顿时被斩为两半。而萧练和陶弘景只是脚尖轻轻一踮,就飞出了牢门,如一阵疾风、在捕吏们的眼前刮过,跟着便腾起一跃、突破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越狱之后,二人在屋顶之上奔驰疾走,陶弘景仍是将双手束在腰后、双手逍遥散惰的模样。但萧练的脸色越始终不大好,似乎心事颇为深沉,而他的脚步,也渐渐放慢了,最后停了下来,立在原地深思。“怎么,你不是要去建康打僵尸的么?怎么忽而停下了?”“去,但是还有一事未完。”萧练皱着眉头说道。陶弘景微微一笑,明知故问道:“哦?那到底是心系何事呀?”“关于那块木头…你应该察觉到了......”“嗯。”“我想先把此事弄明白。”“可是,你之前不是很急着赶路吗?”“眼前事出有异,我不能不管。那莫名而死的行商,忽然出现的奇木,这一切都太诡异了。谁知道这其中又有无冤情呢?”萧练说道此处,又轻叹了一声:“此前我虽然也曾听闻过不少灵异之事,但都是当作轶闻谈资一笑置之。谁曾想前几日在那山上竟然透过鬼魂之口,体味到了人生别离、亲子相残之大悲凉。或许这世上的妖异邪魅之事,总与世情相通。我此番若是一走了之,纵是立了不世之功又能如何?和那些高居庙堂之上,只知争权夺势、不恤民情的野心家们比起来,又有甚么两样?”陶弘景朗朗一笑:“那你便跟着我来吧...”“去哪里?”“俞山。”陶弘景握住萧练的手腕,往来时方向疾驰如飞....“是这里吗?”萧练走在山路,环顾四周,正是他们先前途径的那山。“不会有错的,我们先前来过,这便是狱卒所说的俞山。”“想来这山不是很大,登高望远,找一下山上人家也不算太难。”萧练几步攀上最高峰,扫视了一眼,“那儿有个村落,老狱卒说的樵夫,应该就住在那一片。”两人快马快步,不过片刻,便来到了这座位于半山腰上的村落。陶弘景说完,萧练立即便瞪了陶弘景一眼。陶弘景对其却是置之不理,继续说道:“你这样不行的。你拿镜子照照你现在的样子,满脸大胡子,眉毛上两颗黑痣,嘴巴里一口大黄牙,不把别人吓到才怪咧。”萧练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怪你,谁叫你把我弄得个凶神恶煞的样子!”陶弘景张望四周,想了想:“我有办法。”“什么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