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记

自西晋八王之乱以来,天下已经丧乱了近两百年。神州萧条、生灵涂炭。 在神、仙、人、妖、冥、魔六界中,人界的秩序最先崩坏,有人借着妖怪的名义来做恶,也有妖披着人类的皮囊来害人.....

第七章:瘴气之谷
易青云听了陶弘景此言,也跟着低下头俯视下去,可眼中所见,除了昏暗的瘴气之外,再无别物。
易青云不知陶弘景为何脸色忽变,便疑问道:“这里是何处?莫非陶真人此前来过?”
“没来过...不过....”陶弘景摇了摇头,“易道长,你是穿不过这片瘴气的,趁着眼下还有几分气力,赶紧折返回去吧。”
“行,我这...这便带着各位离开此地...”易青云说到此处,瘴气吸入渐多,气息已是越来越微弱、振翅的频率亦是不知不觉慢上了许多。
“不必了,易道长你自己先走罢....”陶弘景望着易青云眼下这副模样,知道他若是再强撑下去,只怕是四人谁也活不了,倒不如让易青云先行离开此处,由他们三人另寻生路。
“可是诸位...”
易青云还欲再问,可话只说到一半,陶弘景已经果断松开双手,自易青云的爪下挣脱,同时紧抱住萧衍和小桑,带着二人坠入到那瘴气深处之中....
易青云望着飞速下坠的陶弘景三人,知道陶弘景他已经拿定了主意,便也不再坚持,而是拼着最后一丝力,长啸一声,往云端深处、瘴气稀薄之处飞离而去....
陶弘景抱着萧衍和小桑,从数百丈的高空之中垂直跌落下去,眼看着就要撞上一块山岩粉身碎骨,陶弘景猛地张开手臂和衣袖、而后又施以轻身功来减轻重量,很快,便如滑翔一般,稳稳当当地落在了一处山谷之中,三人俱是毫发无损。
陶弘景落地的一瞬间,还未来得及站稳脚跟,耳旁忽而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雷声,这雷声与寻常的惊雷不同,一点都不清脆响亮,反而是极其低沉,长久不息、连续不断,就像是谁在发出低声怒吼一般。
雷声不算大,也不算突然,可就是这么一声沉闷不惊的雷鸣,竟叫整个山谷都为之震动起来。雷声过后,跟着便是一阵地动山摇....
陶弘景闻此异动,顿时便警觉起来,因为他注意到这雷声之中似乎挟带有一股极其强烈的愤怒,一股难以抑制的悲恨。
陶弘景赶忙抬头向天上望去,可天空之上,哪里有半团雷云?只有昏黄的瘴气笼罩在穹顶之下,遮天蔽日、无边无际。
“师父,这些...就是瘴气么?”小桑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指着四周无处不在的瘴气问道。
“嗯。就是瘴气...所谓瘴气,其实就是尸气,是动植物尸体腐烂后生成的毒气...一般来说,瘴气聚积之地,大多气候湿热,植被丰富,同时还遍布各种毒虫猛兽...这里瘴气如此浓重,其中定然潜伏着极厉害的猛兽...也许是修炼了成百上千年的妖怪也说不定....”陶弘景说到这里,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小桑,只见其脸色早已吓得惨白,陶弘景见状,摇着头笑了笑,最后还是决定不再继续说下去。
就在方才陶弘景与小桑交谈之际,那低沉的雷声依旧是一刻也不间断,陶弘景又竖起了耳朵,细听了几遍过后,才发现这雷声根本就不是从天上传来的,倒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
“这到底是什么声音...”陶弘景蹲下身子把耳朵贴近地面,他注意到地底之下,不断传来一阵阵轻微的颤动,直叫陶弘景心中万般不解,似是聆听到了这座山谷的呼吸。
小桑听着耳畔的阵阵雷声,望着眼前身后弥漫无际的瘴气,也似是想起了什么。
“师父...难道这里就是...?”小桑直直望着陶弘景问道,眼神之中充满了不安。
“嗯。”陶弘景说完,缓缓站起身来,他一边继续环顾四周、一边从怀间取出了一个陶罐,将其放在小桑身前。
小桑接过陶罐,将盖子揭开,只见陶罐之中的蛊虫,正在不停地扭动身躯,似是兴奋不已。
小桑与这蛊虫低语了几句,果不其然,这里正是陶弘景先前苦苦寻找的那个...充斥着瘴气与雷鸣的山谷。
小桑听蛊虫说完之后,望着周遭密布的瘴气,虽然心中仍是有几分害怕,但见师父在阴差阳错之际来到了目的地,也不由得替其感到开心:“师父你找了那么久都没找到,眼下忽然就找到了,真是太巧了!”
“不是巧...”陶弘景摇了摇头,他望着远处,神情显得极其凝重,“是精心设计好的。”
“精心设计好的?”小桑满脸尽是疑惑。
“是那头怪物一路把我们撵到这儿来的.....”陶弘景说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那只怪物身躯巨大无比,眨眼之际便可翻山越岭,易道长虽能翱翔天际,可他得时刻顾及着我们三个累赘,又怎么可能从那山一般怪物的追逐下逃脱?你当时没注意到么,那只怪物有八个头颅,每当易道长意图飞往别处时,那怪物总会忽然探出几个脑袋出来,逼迫易青云改变方向...”
小桑瞪大了眼睛,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师父,你是说?他是故意引我们到这里来的?!”
“嗯。”陶弘景点了点头:“这里是九黎人的地盘,孙恩曾被九黎人所控制,他不敢前来,所以先引我们进入这险境之中....如果孙恩真的想杀我们,我们恐怕早就没命了。”
“可他引我们来这里是为了什么了?难道他是想利用师父您来对付九黎人吗?”
“指望我来对付九黎人...”陶弘景听了这话忽然忍俊不禁大笑起来,“他这也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猜,他不过只是想先利用我们先探一探九黎人的虚实...”
“那我们...真的要去找那什么九黎人吗?”
“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连自保都难,更别说对付那传说中的上古魔族九黎人了,还是....先走出这个山谷再说。”陶弘景虽是在说自己有伤,但他其实看都未看一眼自己身上的各处伤口,他的目光一直都落在昏睡不醒的萧衍身上。
小桑顺着陶弘景的目光向前看去,只见纵有雷声轰鸣、瘴气环绕,师父的那个朋友却仍是处在沉眠之中,只不过和先前比起来,此时的他口中多出了许多含糊不清的梦话。
“他是睡着了吗?”
“不是...”陶弘景一边回答,一边把手掌搭在萧衍的额头之上。他的指尖方一触碰到萧衍的额头,便觉指上传来一阵灼热。
陶弘景明白,陆真君的真炁一直在其体内乱行,以萧衍的身体强度,根本无法承受如此精纯浑厚的真炁,身体不堪重负,遂只得陷入昏迷之中。
陶弘景一手按住萧衍的额头,一手握住了他的手腕。他试图理顺其体内真炁,可陆修静以心斋法门炼就的真炁,淳厚无比,本就非是陶弘景所能驾驭得了,偏偏他眼下又是负有重伤、兼之真炁损耗殆尽,自然就更是无能为力了。
陶弘景背着萧衍、领着小桑,他眼睛一直盯着四周的瘴气,意图通过观察风向、观察瘴气的流动来走出这个瘴气之谷。
可他才只走了不到三五里,步履就变得越来越慢,不是他走不动路了,而是忽而感到体内传来一阵阵的恶心、发热和出汗。
连陶弘景如此修为都难敌这瘴气的侵蚀,他身后的小桑自是不必多说,陶弘景回望过去,只见小桑已经是完全走不动路了,半瘫在路旁,有气无力地说道:“师父...我快...快走不动了...歇..歇一歇吧。”
陶弘景当然知道小桑眼下身体已经不堪重负,可若是任由她躺在地上沉睡过去,只怕要不了多久,便会死在这瘴气之中。
他正欲上前拉起小桑、扶着她前行,却见小桑摇了摇头,缓缓伸出手来,正指着不远之处。
陶弘景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但见前方不远之处,正有一个二丈来高的山洞,隔着远远的,都能感觉到其中的凉意扑面而来。
陶弘景知道小桑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而且他的身子亦是在不停发热,便也决议暂且到那洞中歇一歇脚。
陶弘景背着、扶着二人来到这座山洞之中。才方一踏入山洞,便觉好似进了仙境一般,和外面全然是两个世界。山洞之中不仅是凉爽无比,而且里面更是毫无半点瘴气,陶弘景和小桑才只呼吸了几口便觉一阵神清气爽。
两人背靠在洞壁之上,疲惫交加之下,小桑很快便已进入梦乡,陶弘景亦是感到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疲惫感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涌便全身。
陶弘景先前接连经历了几次激战,眼下本应很快就能安然入睡,可他心中始终像是有什么挂念和担忧一般,任凭睡意如何接连袭来,始终都无法放心睡去。陶弘景几度翻来覆去睡不着,便把眼睛睁开,准备起身在这洞穴之中散散心。
可这眼睛一睁,眼前所见登时便叫其大吃一惊,天色不知何时完全暗了下来,明明方才还是日中时分,这么快洞口外面就变成了一片漆黑,既无皓月、也无明星,只有黑黢黢的一片。
“即便是晚上,天色也不会暗到这种地步....”陶弘景望着漆黑的洞口,正是生疑之际,忽而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异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舔舐着他的后背,又粘又滑,还伴着一阵“嘶嘶、嘶嘶”的声响。
“小桑?”
陶弘景大喊了一声,可洞穴之内,只有他的回音,却无半点回应。
陶弘景瞬间便猜到了什么,他赶忙扭头向后一看,但见一只巨大的舌头正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舌尖分成两叉,不断有毒液自其中渗出,正是毒蛇的蛇信子…
陶弘景见那毒信袭来,不慌不乱后退了几步,不急着应战,而是先环顾四周,将这巨蛇的口腔观察了一番。
他初时还有些担心这只巨蛇乃是孙恩召唤的那只八头大蛇,可眼下看来,这不过是一条寻常的蛇妖,它的身体还依旧是血肉之躯、并未见真炁充盈于体内,长到这么大或许有个两三百年的道行,但还未修炼成人形。
和那只八头八尾、吞山倒岳的蛇怪比起来,修为是差得远了。倒像极了三年前于孙恩决战之时,用来炼养僵尸的那只巨蛇,不过体型比之要小了许多。
本来以陶弘景的修为,只需随便挥出一股疾风、或是激出一道雷电,便可轻而易举地叫这只巨大的舌头沦为一团碎肉。可他先前与张庭云大战之际,真炁早已耗损殆尽,眼下的他任何道法都使不出来,除了身法灵敏一些以外,几乎是与凡人无异。
可偏偏眼下蛇口之内又是昏暗一片,陶弘景根本无从辨别蛇信攻来的方向,只能凭着感觉加以闪避。
十余个来回之后,巨蛇的毒信已经在陶弘景身上几番擦身而过,粘稠的毒液已经布满了陶弘景的肩、腰、腿等各处,若不是有着乾坤一气袍护体,陶弘景只怕是早已被身重剧毒,瘫倒在地难以动弹了...
陶弘景知道这样胡乱躲闪下去,迟早得被那只舌头卷入蛇腹之中,正当他思考对策之时,猛然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高喊:“师父小心!在左边!”
是小桑的声音。
可小桑又怎么知道毒信袭来的方向?
陶弘景来不及考虑那么多,他决定相信小桑的判断,挪动身子往右边轻轻一闪,果不其然,这一击正是自陶弘景的左前方攻来,陶弘景只稍稍向右挪了几步,便叫这凌厉的一击落了个空。
巨蛇见一击不中,仍不死心,继续向着陶弘景接连攻去。
可每一次,在毒信袭来之前,小桑总能感知到其所在方位,并提前通知给陶弘景。
每一次都是有惊无险,任毒信如何狂蹿乱舞、毒液如何飞射四溅,陶弘景始终都是毫发无损。
他一边闪躲来自毒蛇的连番攻势,一边回忆起先前在庐山之时,小桑额之上曾生出了一对触角。
眼下陶弘景虽看不清小桑的模样,但也料定她的额上已长出了两只触角、感知能力得以觉醒,那触角既然能够感应出张庭云的气息,自然也能分辨出蛇信的的气味。
如今蛇口之内虽是漆黑一片,目力难以看清,但对于小桑而言,却像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一般,任这毒蛇有什么细微的举动,都逃不过她的感知。
那毒蛇也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当即便调转目标,不再理会左挪右闪的陶弘景,而是翻卷舌尖、向着小桑猛攻过去。
小桑虽能感知其动向,但毕竟身手不如陶弘景那般迅捷,便是知道毒蛇的毒信往何处攻来,又怎能躲闪得及?
小桑才刚迈动步子,那蛇信便已突袭过来,轻轻一扯,便把将小桑给卷了起来。
陶弘景听得小桑的高声呼喊,连忙顺着声音的方向往洞穴深处跑去。可已经是来不及了,小桑的身体已经被巨蛇的蛇信完全裹住。
这毒蛇捕食,往往是先毒腺中的毒液注入猎物体内,待其动弹不得之后再将其一口吞入腹中。
毒腺便与蛇信相连,她被蛇信卷起之后,毒素便已侵入其体内。
如此巨大的一条毒蛇,体内的毒性之强自是不必多说,小桑又不像陶弘景有乾坤一气袍护体,这副柔弱的身躯又怎能承受得了如此剧毒?
很快,她的呼喊声便渐渐弱了下来,紧跟着便是肢体乱颤、呼吸困难。
陶弘景听着小桑那又痛苦又微弱的呻吟,知道她眼下已是处在生死边缘,便拼力向蛇口深处狂奔过去。
可哪里还见得小桑的身影?巨蛇的毒信猛地往里一缩,便将小桑整个卷入到了腹中。
陶弘景站在巨蛇的口腔深处,望着足有井口大小的喉管,就如同在看着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旦进入其中,等再出来之时,可能就只是一堆白骨了。
陶弘景不是不知这落入蛇腹的后果,可他听着自那黑洞深处传来的哀鸣,又急又怒之下,心下一横,便纵身跳了下去。
这条毒蛇的喉管有十余尺宽,陶弘景本以为跃入之后,很快便能深入蛇腹,却不想才刚跳进去,就见毒蛇的信子猛地蹿了出来。
毒信之上,卷着一人,正是小桑。陶弘景见状,赶忙向前扑去意图将小桑抓住,却见自毒蛇的食道之中,涌出了如潮般的唾液和酸水。
陶弘景还未来得及抓住小桑,便被淹没在这股腥臭至极的酸水之中,也不知在其中上下沉沦了多久,忽见四周一片明亮,陶弘景猛然睁开眼睛,只见这只巨大的毒蛇竟正在不断地呕吐,小桑、萧衍连带着蛇腹之内尚未消化的食物,皆是被她先后吐了出来。
巨蛇正扭曲着身子、大张着嘴巴,似是痛苦不堪。它的身子翻来覆去、把整片山林都摧折;它的嘴巴不停呕吐,吐出的酸水和唾液甚至都聚成了一条小河。
陶弘景望着那遍地的呕吐物顿觉恶心无比,可它却来不及顾及自己身上的秽物,也无瑕去管这条巨蛇为何会突然呕吐,因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尚待去做,他奋力冲入到那一摊酸水中去,在一堆食物残渣之中找到了连连喘气的小桑、以及仍在昏睡的萧衍。
陶弘景看了看萧衍、又望了望小桑,只见她眼下只是看起来有些虚弱,却丝毫不像是身中蛇毒的样子。
陶弘景庆幸之余、又有些疑惑:“你身体可有些不适?比如呼吸困难、身体抽搐...”
“刚开始有些,后来就好了...”小桑望着陶弘景满是疑惑的眼睛、又问了一句:“师父是不是还想问,我是怎么出来的?”
陶弘景点了点头。
“它想把我吞下去,我担心掉进它的肚子里,就用手把它抱住,可它的舌头实在是太滑了根本握不住,我就只能用牙齿死死地咬住它,然后...然后...”小桑说到这里忽而停了下来,而后用手指着那只仍在不停抽搐翻滚的巨蛇,“然后它就变成那个样子了....”
陶弘景方才一心想着救人无瑕去计较那只毒蛇,眼下经小桑这么一说,陶弘景这才注意到,那只毒蛇在地上翻来翻去、口中不停呕吐,显然是中毒之兆。
“竟然连...这么大一条毒蛇都能毒倒...难道说...她...她便是...”陶弘景直直盯着那条巨蛇,几乎是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师...师父,你是说,是我让他中毒的吗?可..可是这...这怎么可能?”不仅是陶弘景,就连小桑自己,也不相信她竟能将如此庞大的一只毒物毒倒在地,她还以为是陶弘景将她救下来的。
“是有可能的。”陶弘景说道这里,神情忽而变得严肃起来,“我听说有一种蚕,名为天蚕,天蚕乃是黄帝之妻嫘祖所养育的神蚕,传说它织成的丝,比世间最坚硬的金属还硬;它体内的毒,比天下任何一种毒物都强…”
小桑瞪大了眼睛问道:“那...师父...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是...天...”
“嗯...”陶弘景淡淡地应了声,“你可能就是天蚕的后裔。”
小桑听后仍是错愕之中迟迟没有回过神来,陶弘景看了她一眼,继续解释道:“你知道吗...世上本来是没有蚕这种生物的,黄帝之妻嫘祖因见人类无衣物以蔽体、无服装以御寒,这才创造了“蚕”.....”
“就像女娲造人一样么?”
“对的,人类是女娲抟土创造的,蚕类则是由嫘祖取其身上衣线而织成的....嫘祖创生的蚕,其名为天蚕,嫘祖本想将天蚕的蚕卵赐予人类,好让百姓得以养蚕治丝。可天蚕乃是由嫘祖的神衣所织成,蕴有无上灵气,他们自命不凡,不甘为人类所役使,沦落凡间之后、不肯吐丝结茧,反而与人类发生了诸多矛盾,到最后竟爆发了一场人蚕大战,天蚕以毒为武器,许多民众因之被毒死。嫘祖一怒之下,剥去了天蚕的灵力、又毁识了天蚕的神智,从此之后世上便再无天蚕,蚕类由灵物沦为了被人类畜养的工具,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只知为人类吐丝....人类将蚕驯服之后,便脱渔猎以事农耕,制衣裳而兴教化,不再以树叶蔽体、也免受了寒冻之苦。人们感念嫘祖的恩德,尊奉其为“先蚕圣母”、“蚕神”...这便是我所知的,关于蚕类的来历....”
小桑一开始听陶弘景讲天蚕的由来,还听得颇为津津有味,可后来听到陶弘景说嫘祖剥夺了天蚕的神性过后,心中忽而感到一阵气愤难平:“可是...我不明白...既然天蚕不愿意为人类奴役,那嫘祖就不该强迫它去帮人类吐丝结茧。就算人类是万物之灵长,可蚕类却是嫘祖她自己的孩子啊,嫘祖她如此偏心于人类,还算什么蚕神!”
陶弘景听完小桑这又气愤又有些稚气的言论,不禁笑了笑,同时也更加确信了自己的判断,一般人听了陶弘景的讲述,心中想的定然是嫘祖的功高日月、泽披华夏,可小桑却是为天蚕的遭遇感到不平,这说明她潜意识中已经把自己当作是蚕类而非人类了。她体内确实可能流着天蚕的血脉...
“可是...不对啊。”小桑说到这里,脸上再次露出了疑惑的表情,“师父,你不是说...天蚕已经不存在了吗?那我又怎么会是...”
“那可说不准...”陶弘景摇了摇头,“纵是嫘祖降下的神罚,也未必就没有疏漏之处,也许...当时有些天蚕侥幸躲过了此劫吧...而你,就是那些幸存者的后裔...”
小桑听陶弘景说她是天蚕的后裔,心中忽而一阵欢喜,这并非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出身不凡,而是她想到既然她的父亲或母亲出自上古之时的天蚕一族,那么只需顺着这条线索找下去,就定能查清她的身世。
她一想到这里,就迫不及待地向着陶弘景问道:“师父,那...是不是说,只要我找到了幸存的天蚕一族,很快就能找到我的亲生父母了?”
“嗯....”陶弘景点了点头,他望着小桑那充满期待的眼神,本不欲戳破她的幻想,可思量一番后,还是说道:“可...可你纵是见到了你的生身父母,也未必能与他们相认....”
“我知道,可我就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抛弃我...我要当面问他们!”小桑说到这里,话音又开始哽咽起来。
陶弘景盯着小桑那发红的眼眶,轻轻叹了口气,他决定替小桑编一段美好的谎言,便正色道:“天蚕一族曾经遭受天谴,既不为天地所容,又与人类有着深仇大恨,你是天蚕与人类结合所生...定然不为族群所容,你的父母之所以抛下你不管,也定是担心你留在天蚕的族群中会遭受排挤乃至报复...所以这才离开你身边,他们不是抛弃你,而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你免受人蚕二族的纷争...”
这个谎言并不高明、甚至可以说是错漏百出,若是小桑的父母真的是有苦衷而不能陪伴在她身边,那也应是寻一个好人家来照顾她,而不是将其丢在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
他们无声无息地离开小桑的身边,要么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爱小桑、只是把她当作祸根、当作罪孽;要么就是因为他们突然遭遇了什么大难,甚至当时可能就是死前的最后一刻,根本就来不及安置自己的女儿。
这两种真相,不论哪一个,对小桑而言,都太过残忍了些。
陶弘景没有考虑这个谎言到底严不严谨、周不周到,他只是尽力去愈合小桑心底的创伤。
小桑听后也没有去想太多,陶弘景说的每一字、每一句,她都选择相信。她揉着自己的眼睛,渐渐地破涕为笑了:“是真...真的吗?”
“那自然是真的,你的父母不顾种族的限制和绵延数千年的仇恨走到一起,这可是需要何等的勇气?他们既能冲破万难将你生下,又怎么会随意放弃,只是他们也有他们的苦衷。等以后时机合适的话,我定会带你找到他们的。不过....”陶弘景说到,这里环顾了一眼四周,耳朵微微竖起,眼神也跟着变得警觉起来:“我们得先离开这个地方。”
陶弘景这么一说,小桑跟着张望过去。方才她一直有着心事,没怎么注意这周围的环境,眼下心结暂时打开之后,这才开始注意到这瘴气之谷中的诸多诡异之处.
不仅是方才那条毒蛇,这里的一切生物都无外面的要大得多。
在这朦胧的瘴气之中,不时发出各种异响、传来各种异动...拳头大小的蚊子、形似巨岩的蟾蜍、还有华盖一般的七彩菌菇、直入云霄的参天大树....
无数造型奇特、体格巨大的生物生活在这片充满瘴气的山谷之中,这些生物虽与外面的寻常品种大不一样,但却并非妖类,只是体型大了些,以致于陶弘景先前竟全然未曾察觉。
一般来说,要想让如此多的庞然大物生活在这一座山谷之中,此地必须得有足够的阳光照射;有足够的营养物质。
可在这瘴气之谷中,天空之上终日笼罩着昏黄的瘴气,谷中根本就没几分光亮,本该是个穷山恶水之地,又怎么会有如此丰富多彩的生态?
“难道这些生物是在瘴气的影响下产生了异变....”陶弘景望着周遭遍布的瘴气,不由得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他正准备再细看一番究竟,可随着瘴气的不断吸入,他又开始觉得头晕脑热、汗出不止...
他正准备暂且停下来歇歇,可眼睛不经意间一瞥,便立时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正看到,自方才那条巨大的毒蛇旁边,不知何时又聚集起了无数条毒蛇。
这些毒蛇虽不如先前那条庞大,但也有成年男子的腰杆那般粗壮,它们正匍匐在那条气息奄奄的巨蛇旁边,时而摆动身子,时而频频颔首,而那条巨蛇,虽已中毒不浅,但依旧是昂起头来,不断吐露着蛇信,像是吩咐着什么,看样子俨然便是群蛇之首。
陶弘景意识到自己似是惹上了蛇群的首领,当即大喊一声“快跑!”,紧跟着便一手抱住萧衍、一手拉着小桑,一路狂奔逃去。
而那群毒蛇也立时扭动着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飞蹿而来。
若是从前陶弘景真炁尚在,轻而易举便能甩开,可眼下他真炁耗尽,又拖着小桑和萧衍这两个人,更何况又受这瘴气影响,速度已经大不如前。
还跑不了二三里地,便被群蛇给追了上来,陶弘景甚至能感觉到已经有两三个蛇头缠上了自己的脚脖。
眼看着陶弘景就要被这数百只毒蛇所吞噬,不曾想自他耳边骤然传来了数声怪叫,紧跟着便是一阵草木娑娑作响,从一旁的密林之中忽地跳出来几只足有一丈来高的庞然大物。
陶弘景急急忙忙忙抬起头来细看过去,但见那怪物共有三只,每一只皆是圆脸短面、双目炯炯,趾上生有利爪、趾底则是一层厚厚的肉垫,似是某种大猫。
因隔着几层昏黄的瘴气还有那密集的灌草,陶弘景分不清这大猫到底是虎是狮还是豹,只凭着感觉猜测这或是一种极为凶猛的野兽,可谁知这如此庞大的三只野兽,其叫声却是软绵绵的,甚至还带着几分调皮。
但就是这几句怪异的吼叫,却叫先前那群狂追不舍的毒蛇,纷纷往后缩了回去。
“师父...这...这是什么?”小桑望着那灌丛之中的骤现的三只巨兽,害怕的同时,又有些期待,期待那三只野兽会跑出来替他们赶走这群毒蛇,毕竟,比起那狰狞恐怖的毒蛇,这状似大猫的生物总归是叫人觉得亲切可爱一些。
可亲切归亲切,陶弘景依旧是对那灌丛中的庞然大物一无所知,只得老老实实得答道:“我也不知道这三只到底是什么...”
“是来救我们的吗?”
陶弘景再次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师父,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小桑望了望身后的三只巨兽,又看了看眼前的百来条毒蛇,但见巨兽正踩着肉垫、迈着步子,一点一点向着他们逼近。蛇群一开始望见巨兽的身影,有些胆怯和退缩,可在蛇王的号令下、很快又再次集结起来,向着三人逶迤而来。
一时之间,大猫和毒蛇对峙而立,大猫开始龇牙咧嘴,身上毛发俱皆炸裂开来;毒蛇的身子亦是高高扬起,做出了进攻之态。
前面是低吼不止的巨兽;身后则是吐露毒信的蛇群,陶弘景等人被夹在中间,一时之间进退两难,稍错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
可陶弘景前顾后望,只扫了一眼过后便不再有丝毫犹豫,当机立断大喊了一声:“往这边!”
陶弘景说完之后,小桑还没反应过来,便忽觉手腕被紧紧扼住,陶弘景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拉着她和萧衍往灌丛之中飞扑过去。
等小桑反应过来之后,她已经来到那三只大猫的脚趾前面了。
那三只大猫见三人飞扑过来,顿时便伸出爪来,将陶弘景、小桑、萧衍三人按在自己厚厚的肉垫之下。
群蛇见此情形,虽心有不甘,可又哪里敢从这一丈来高的大猫手中抢食,与之对峙一番过后,只得无奈地退去了。
小桑望着蜿蜒而去的蛇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感谢这三只大猫的救命之恩,却不料那三只大猫忽而抄起爪子,一把将三人攥在手中,而后纷纷张开布满獠牙的大嘴,将陶弘景、小桑和萧衍三人往嘴里抛去。
小桑才刚从险境脱离,好不容易喘一口气,眼下又被大猫吞进嘴里,心情顿时从大喜到大悲,不由自主地大哭起来:“师父,你不是说它们不会伤害我们的吗?”
陶弘景在另一只大猫嘴里,隐隐约约听到了小桑的哭声,他躺在大猫的舌头上,无奈地叹了叹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你没说过,那你为什么把我带到它们眼前让它们吃掉?”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与其被蛇吃进肚子里,吞个三天三夜才死;倒不如被这三只大猫一口咬碎脑袋、死得干净利索。”
陶弘景一边说着一边在大猫的舌头上跳来跳去,“就是这倒刺烦得很,一不小心就被戳了窟窿...都不让人好好躺着受死...”
“师父,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小桑的声音有些埋怨,有些气恼,更多的却依然是对此生和对师父的不舍,“...师父...你再也见不到我了,我也再见不到你了...”
“怎么会呢....黄泉路上这不还有最后一程么?”陶弘景沉默了一阵后,笑了笑道:“大不了,我走慢一些等等你...对了,还有我那傻朋友萧衍,他这人可有意思了,可惜他现在醒不过来。看来只能死后再把他介绍给你认识了,今生缘尽之后,大不了再于来世之中,于万千人潮之中重新聚首,说不定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了,这么说起来,岂不是另有一番趣味..”
“唉,师父,我没法像你一样...我没法把死亡看得稀松平常,我很怕死...”小桑叹了口气,“我虽然长得丑、脑子也笨,甚至可说是一无是处,我小时候养父母就经常说我命贱、骂我不如死了算了,我知道这条命可能在别人眼里算不得什么,可我把它看得很珍贵....我想在有生之年看一看我的亲生父母,我想跟着师父多游历四方。现在这些愿望都无法实现了,我很难受、很遗憾...我不想死,我想活下去...”
小桑说完这番话,叫陶弘景也不禁怔了一怔,陶弘景正准备说些什么,忽而听见小桑又忽而气愤不止地捶打着大猫的舌头:“你这臭老虎,凭什么吃我,我打死你,打死你!”
陶弘景刚想安慰几句,听到小桑这番又置气又稚气的话,不禁又笑了起来:“不,这是猞猁,不是老虎...你骂都骂错了...”
“猞猁?”
“对,猞猁。也就是山猫。形似家猫而体型却大于猫,不过...这几只猞猁也太大了些,竟能一口吞一个人,说不定已经活了上百年、早就修炼成精了,或许再过个三五百年,就能修成人形了...”
“师父...”小桑有些急了,“都什么时候了,管它是老虎还是猞猁...”
“不不不,死也要明明白白的。我听说呐,被老虎咬死后会成为伥鬼继续帮它害人,死了都不得安宁。但若是被猞猁咬死的话,死便死了,也没太大干系。”陶弘景说到这里,继续笑道,“再者说了,倘若到了地府,阎王问你怎么死的,你说你是被老虎咬死的,那岂不是死了都要做一只糊涂鬼?”
陶弘景半开玩笑地说完之后,小桑心中的焦虑丝毫未有缓解,反而是哭得愈加厉害了。
陶弘景听着小桑那呼天号地的哭声,已是完全无计可施,却不料正在此时,那猞猁的嘴巴却一点一点地打开了,紧跟着便自猞猁的嗓子眼处,传来一阵阵“瞄叽、喵叽”的叫声,这叫声充满愉悦,竟似是笑声一般...
“这是?....”陶弘景心中一惊,他赶忙站起身来,顺着猞猁微微张开的嘴巴爬了出去。
只见这是只毛色浅白、身形匀称的猞猁,模样一点都不显凶恶,反倒是脸颊鼓鼓的、眼睛圆圆的,颇有几分可爱。
陶弘景双脚踩在猞猁的齿缝间,一手抓住猞猁的胡须,另一只手则伸了出去,不停揉搓着那只猞猁嘴巴附近一坨软绵绵的肉,那猞猁倒也不生气,反而是吐出舌头、凑着脸颊迎了上去,同时发出了一阵阵“咕噜咕噜”的声音,竟似是有几分惬意。
陶弘景不可思议地看着这只眯着眼睛、吐着舌头的猞猁,对着小桑大声喊道:“哈哈哈,看来还真被你猜对了,这三只大猫不是来吃咱们的....”
陶弘景刚一说完,他前面的那只土黄色的猞猁也张开了嘴巴,只见小桑正小心翼翼地站在那只黄色大猫舌尖上的几根倒刺中间,她望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惊讶之中又有几分慌乱。
“不用担心的喵,我们不吃人的喵~”先前那只白色的猞猁望着不知所措的小桑,竟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你..你们会说人话?!”陶弘景直直盯着这只大白猫,直到看到她的声带微微有些颤动,才确信这声音确实是眼前这只大白猫发出来的。
“会一点的,喵~”
那只白色的猞猁继续说道,她声音的语调与人类少女无异,只是音色有些奇怪,有点软绵绵的,又有些含糊不清,显然是才刚学会人类的语言不久,还不怎么熟练。
这只大白猫刚一说完,最前面那只灰黑色猞猁也调转身子、缓缓走了过来,口中正叼着萧衍。他在三只猞猁之中,体型最为巨大,模样也最具威严,他见白猞猁说了人话,似是有些生气,伸出手来、拍了拍这只白毛猞猁的脑袋:“不是说好不说人话的么喵~说好要把他们吓一跳的喵~”
这只黑猞猁的恶作剧计划被打乱了,似是有些不开心,他走到陶弘景跟前,叹了口气道:“本来想吓一吓你们人类的,没想到这只蠢猫忍不住了喵...暴露了喵~”
“哥哥不要怪我,太好笑了喵,人类太可爱了喵...滑溜溜的...”那只大白猫把陶弘景托在手里,用她的肉垫反复揉来揉去,就像是把他当作宠物一般。
陶弘景被白猞猁捧在手里,虽觉头脑晕乎乎的,但现在看来,这三只大猫似是三兄妹,而且像是完全没有半点恶意,一想到这里,陶弘景便顿觉如释重负,身子顺势一躺,睡在这只大白猫的掌心之上,听任其随意玩弄。
只是他还不明白,既然这三只大猫并未把他们当作食物,为何会将他们从蛇群救出。
“三位神猫大人,你们...为什么救我们?”陶弘景半躺着身子,望着这三只猞猁懒洋洋地道。
“我们...因为...那个...”那只黑猫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似是在组织语言,可憋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傻愣在原地、涨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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