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天大醮结束之后,萧道成便率领着文武百官于建康南郊召开了隆重的国师封册大典。早在大典召开的前一月,萧道成便已动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将南郊祭坛内外的建筑进行修葺一新,准备了无数的祭器和祭品,规矩严明、声势浩大。这里本是历代天子祭天的场所,除非是新皇登基、太子继位这样的大事,否则绝不会云集百官于此。可萧道成为了笼络张庭云,不惜破格为他准备了一场如此隆重的封册大典。群臣毕至,文武咸集。大驾数百,卤簿近千。虽然身为一教之主,统领门下数百教众。可似这般浩大的阵仗还是第一次见。望着这庄严隆重的场面,张庭云不禁又想起了从前那正一教破败的道观,心中只觉百感交集。正一教终于是迎来了这么一天,他多年以来的苦心经营总算是没有白费。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张庭云因入魔而不得成仙的遗恨才会稍稍有所推却。萧道成站立在祭坛最高之处,他望着阶下的张庭云,将其召来,而后将象征着国师权威的印玺交到了张庭云的手上,笑道:“张天师。从此以后,你便是天下玄门之首,凡我齐国境内的教门,就都交予你来统领了。若有任何教门胆敢不从你的号令,那便是在与朝廷作对,你身后站着的,不仅是正一弟子,更有我大齐国泱泱数十万大军!”张庭云接过了印玺,正准备拜谢。就听得萧道成又跟着说道:“朕如此器重于你,你如今既已身为国师,也当为国尽一份力才是。”“这老狐狸...这么快就要我替他办事了...”张庭云心中暗暗骂道,脸上却仍是堆着笑意,“承蒙陛下厚爱,庭云自当拼死效忠。”萧道成见张庭云如此恭敬,不由得点了点头。他站在高台之上环顾四周,豪气顿生。可当他望向北方之时,他的目光忽而便停住了了,语气也跟着变得深沉了下来:“如今朕虽降服叛逆、克定全国,但我大齐国终归是偏安于江左一隅,淮河以北的大好河山,仍被那鲜卑异族所据。爱卿,你现已为国师,统领全国教门,可有何良策能助朕北伐夷狄,光复中原?”萧道成刚一说完,张庭云便在心中暗暗沉思道:“这老贼是想让我替他卖命,去对付魏国...我纵是助他驱逐胡虏,他倒是能一统天下、青史留名,我又能得什么好处!”张庭云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诚惶诚恐地答道:“庭云明白陛下的意思,可这打仗用兵,毕竟不同于玄门斗法。魏国国力强盛、全民尚武,近些年来更是北逐柔然、西征吐谷浑。先后剿灭夏、凉、燕各国,势不可挡,陛下虽是千古未见的明君,可毕竟是基业初创,怕是难以与之争锋。至于庭云,就更是难以扭转战局了,依属下之见,不若养精蓄锐、缓缓图之....”萧道成见话语之中颇有推辞之意,心中已有几分不悦,可张庭云说的却是也是实话,魏国近几年举大军进犯雍州之地,萧道成投入重兵与其相抗,仍是不免招致惨败。当年桓温、刘裕等无数豪雄举兵北伐、都未能收复中原,以齐国目前的国力,想要统一天下,实在是有些异想天开了。一想到这儿,萧道成也值得强压住天子之怒,问道:“那依国师之见,该怎么个养精蓄锐法?”“庭云有一良策,可助陛下充实户口、拓展国力。”“爱卿请讲。”“灭佛。”“灭佛?”“正是,当今国中,沙门坐拥良田亿顷,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富甲一方。十分天下财,而佛有七八。这些沙门中人,聚敛民财,骄奢淫逸,不事生产也不纳赋税;整日里只知诵经念佛,却丝毫不晓为陛下征战沙场、开疆拓土。更有甚者,聚集信徒、为祸百姓。若是继续放任下去,恐怕会危及国体,使天下之民,只知有寺主,却不知有长官;只知有佛祖,却不知有天子。实乃国之大患,不可不除。陛下若是能将他们田产收缴,将沙门僧众刺配为军,定能充实国库、扩张兵员。相信要不了几年,陛下便可为北伐做准备了。”萧道成听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当今国中共有大大小小数千座寺庙,男女老幼共数十万僧徒,实在是一笔难以估量的财富。张庭云看出了萧道成目光之中的激动,便又进一步说道:“当年魏国国主拓跋焘正是采纳了宰相崔浩和国师寇谦之的建议,灭佛毁僧,改信道教,这才使得魏国在短短数年之间便一跃而为北方霸主。佛教夷狄之法,不合先王之道。陛下若能废佛兴道,国力定然大盛,统一天下不过早晚之事。”“爱卿所言有理。”萧道成点了点头,捻着胡须说道,“只是当今国中信佛者众,若是冒犯诛戮沙门,恐会激起各方僧逆的叛乱,如今国家正是休养生息之际,不宜大动干戈,以免被魏国钻了空子。”“这个陛下不必担心,庭云会率集我道门子弟,联合各州各郡的官兵,将国中大大小小的佛门,一一诛灭。佛门纵然是人多势众,可也未必能胜得过我玄门联军!”萧道成见张庭云肯如此出力来为国分忧,当即便抚掌笑道:“朕会于近日颁布诏书,收缴寺院资产,焚毁佛像佛经。此次灭佛之战,就以国师为主导,朕会让各州郡官兵协同策应。诸寺僧侣若是自愿还俗,那便罢了。若是抗命不遵,便格杀勿论。”“陛下圣明!”张庭云目的既已达成,便伏地跪拜。两人在台上密谈之际,册封大典也在一片歌颂声中结束。文武百官纷纷跪下,迎接萧道成走下层层石阶。张庭云跟在萧道成身后,望着这如潮般的跪拜、如山般的呼喊,心中竟不自觉有些恍惚起来,仿佛这些人所跪拜、所赞颂的并非是国君萧道成,而是身为国师的他自己。可这阵飘飘然只持续了一瞬,张庭云就又被眼前所见拉回了现实:萧道成被众人拱卫着踏上帝辇,向着台城皇宫的方向绝尘而去,帝王卤簿、文武百官紧随其后,众人的目光皆是向着天子,没有任何人回头哪怕看他一眼。方才还是前呼后拥、一诺百应的张庭云,眨眼间便像是被抛弃了一般,孤独地站在这空旷原野之上。他这才痛悟到,他今时今日的荣耀皆是萧道成赐予的,而非是自己争取来的。哪怕自己已经效命于朝廷、已经被封为国师,却仍是与这庞大的帝国格格不入。文臣鄙夷他,觉得他不过是谄媚君上的佞臣;武将轻视他,觉得他无尺寸之功,担不起国之重任。张庭云强咬着牙,恶狠狠地盯着远去的帝辇,心中已然下定了决心:既然得道升仙已是无望,那还不如干脆就在人间开辟一个属于他的神国!张庭云被册封为国师之后的短短三日,萧道成便已颁下圣旨,宣布在国中禁绝佛教,将寺庙田产悉数充公,同时勒令僧尼还俗,若有违抗王命者、格杀勿论。而领导这场灭佛大战之人,正是那新晋的国师张庭云。白云子得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赶到国师府中,来不及入座便对张庭云喊道:“教...教主....佛教众僧与我玄门中人,素来秋毫无犯、并无过节。教主要率众灭僧,这...这这可万万使不得啊!”“使不得,为何使不得?”张庭云微微扬了扬头,淡淡地问道。“这....这教主,难道你就愿意为了一个萧道成得罪天下佛门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为那萧道成卖命么?!”“卖命?”张庭云冷笑一声,“师兄,你跟了我这么久,竟还不了解我的用心么?你还以为我只是萧道成的棋子,却又怎知我不是在利用他?”“此...此话怎讲?”“我眼下既已经被推举为玄门之首,自然得行些手段,不然何以服众?”“教...教主,你...你的意思是?”白云子似是隐隐猜中了张庭云的意图,不禁汗流雨下,他从未想过身为正教之主的张庭云,如今竟会变得工于权谋,与那些庙堂之上的野心家无异。“如今我身为国师,统领各门各派,这些三教九流为何会归附于我?只不过对我心怀忌惮罢了。可驭人之道,须得恩威并重,缺一不可。我要想让他们死心塌地替我效命,仅靠威胁是难以长久的,还须得以利诱之。”张庭云望着脸色陡变的白云子,继续说道:“我不分他们点好处,他们凭什么死心效忠于我?这灭佛之战,便是利之所在.....你岂不知当今之世,信佛者众,修道者寡,有多少教派许多年都未曾招到中意的弟子?还不是都被那些秃驴哄入佛门之中了!有多少玄门秘法失传于世,还不是因为佛教挤占了我玄门的生存空间!峨眉山、普陀山、五台山此等灵秀之地,皆被佛门占去;更不用说,天下万千寺庙之中藏有多少法宝和奇珍。这么大一块肥肉,你以为无人暗中觊觎么?许多玄门众人,早就对佛教的大肆扩张心怀不满,只不过不敢同佛门撕破脸罢了,是以才隐忍不说。而今我既站了出来,势必会引来各门各派纷纷云集响应。我眼下受命前去清理佛门,不仅是助萧道成充实国力,亦是在为我玄门开辟新生。而我的威望,也定然会在这灭佛之战后达到巅峰,成为名副其实的玄门领袖!到时候我正一教一统玄门,又有何难?”白云子听了张庭云连番的长篇大论,心中只觉荒谬无比,他平日从未对教主有过半分不恭,此时此刻气上心头,便什么也不顾了,愤然驳道:“我辈修道中人,修的是清静无为,岂能如此争强论短、巧取豪夺,那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张庭云并不说话、只是转过头去冷笑数声,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这个顽固的师兄,他也没必要去说服。因为如今的正一教,早就是他一人大权独揽、乾纲独断了。更何况,关于灭佛的缘由,张庭云只说了一层,在他内心深处,还有一个更为隐秘的心思未曾明言,那便是借助朝廷分布于各州各郡的广大人力,在这全国数十万的僧侣中,来寻找金蝉子的下落。自从灭佛的诏令颁布之后,天下佛门便迎来了灭顶之灾。张庭云领着金花教、鲁班教、华光教等诸多教派、并同各州郡的驻军,如蝗虫一般,将齐国境内无数寺庙洗劫一空。先是京畿附近,而后一路向东,从牛首山杀到宝华山,再从宝华山杀到天目山。而后又转而西进,一路屠武夷、灭衡山,诛缙云,破梵净。短短一年时间,除了峨眉派、天台宗等佛教名门尚与玄门联军僵持不下之外,其余大小小的佛寺皆是被攻破山门。凡是不愿意还俗的僧众,皆成了刀下之鬼;凡是寺庙中的田产财物,皆成了朝廷的公产。所到之处,鲜血四溅、人头滚滚。无数座如来金身被推倒砸碎、浩瀚的佛家经卷尽毁于一旦。其实若是佛门携手同心,共拒外敌,未必会如此轻易便大为溃败,只因张庭云行动实在太过迅捷,联合四方诸教,各个击破。再加上佛门中人大多不喜杀戮,还以为这只是普通的门户之争,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还奢望着能说服张庭云放下屠刀,却全然没注意这灭佛之战背后的巨大阴谋和利益之争。更令佛门僧尼感到万分屈辱的,乃是张庭云将许多僧侣抓捕过后,并不叫其死个痛快,而是将其胸膛剖开,检验心肝,备受折磨之后才痛苦死去。他们当然不知道,张庭云这是在寻找金蝉子,金蝉子面目俊美、心有七窍,张庭云为了在沙门中找寻金蝉子,不惜将沙门之中、眉目清秀的僧侣一一选出,将其全部剖胸验视,若是发现谁人心上生有七窍,便将其救下而后带回钟山,至于那些心脏与常人无异的僧侣,张庭云便任其哀嚎至死。可张庭云纵是搜遍了全国寺庙,却仍是未找到那个心有七窍之人。他的目的虽是并未达成,可玄门之中却有不少人在这场灭佛之战中获利颇丰:张庭云的慷慨大大超出了众人的意料。凡是搜获的法宝,他一一赐予同道;凡是抢来的名山道场,张庭云尽数赏给部下各教。一时之间,道教一跃而为齐国第一大教,而张庭云,也成为玄门之中当之无愧的盟主!至于天子萧道成,亦凭着缴获的寺庙田产、掳来的众僧,而大大充实了国库、开拓了兵源。国中道俗两界,皆是凭着此役而大大壮实了力量。至于佛门中的数十万僧尼,虽是处境不一,却都悲惨至极。他们要么横遭杀戮,要么忍辱充军,要么避难于深山老林,要么北渡到魏国之地。张庭云一边派遣诸教攻打残存的佛门诸派,一边请求萧道成下令,在诸多渡口严防死守,严禁僧徒过江。张庭云在佛道两教掀起了腥风血雨,不止是佛门中人,就连灵宝派、阁皂宗等玄门正宗亦是看不下去了。他们多次派出门徒与张庭云交涉,希望能够中止这场大战,可张庭云却都是置之不理。这些所谓的名门大派已经没有了与张庭云谈判的资本,天下无数教派纷纷归附于正一教门下,希望能在灭佛之战中分得一分胜利的果实,如今的正一教,早就取代了灵宝、阁皂等名门,成了毋庸置疑的玄门第一大教。而萧道成,也从不断壮大的正一教中,察觉到了一丝潜在的威胁。圣旨下达的当天夜里,张庭云正率领部众将东林寺团团围住。东林寺乃是佛门名刹,佛门莲宗修行之所在,庙内共有五百弟子,寺中住持,正是被称为“大雁神僧”的智宠大师。这“大雁神僧”的名号张庭云自然是听说过的,传说古时佛祖曾住在波罗奈国,在旷野中为天人等四众弟子演说微妙法义。当时空中有五百只大雁,听到佛说法的殊胜梵音,心生欢喜,便在天空中盘旋飞翔,不忍远离。可此时却早有猎人在下面在弯弓引弦、准备狩猎,这五百只醉心佛法的大雁,便尽死于猎人的利箭之下。这五百只大雁因闻法功德而转生三十三天,成为佛祖的五百护法罗汉。据传这“大雁神僧”智宠大师便是这五百罗汉之一的转世,他因见众生愚痴、不识佛法,便甘愿舍弃罗汉之躯,自愿投生凡界、来解救众生。对于这些佛门奇谈,身为玄门教首的张庭云自然是不信的。可智宠大师这“大雁天功”的厉害他却是着实领教到了。东林寺只有五百僧众,按理来说不堪一击,可智宠硬是以一人之力,在东林寺四周布下了一道结界,结界之上,不断有金光流动,就如无数只大雁一般,竞相展翅,把玄门众人的一道道攻击阻绝在外。张庭云不论是用七曜神符阵、还是血祭术都始终未能将结界攻破。这一年以来,张庭云少说也亲自攻下了数十座佛寺,似这般焦灼之战,着实少见。就在寺门外面杀气弥漫、剑拔弩张之际,东林寺内却是格外寂静,寺内僧众皆是如往常一般打坐诵经,偌大的一座寺院之内,只有此起彼伏的“南无阿弥陀佛”,没有任何一声惊慌失措的叫喊或是乞求活命的讨饶。他们心中并非是全无波澜,可每当他们心中涌起怯意之时,智宠大师总会投来的淡然无畏的目光,叫他们安定下来。是以纵然张庭云已将东林寺包围了足有一天一夜,却仍无一名僧众有过出逃的念头。张庭云见难以力克,便准备以智取之,他知道这些佛门中人最见不得杀生,便命部众押来数十名得道高僧,将其置于一一屠刀之下,厉声喊道:“智宠大师,你每顽抗一刻,我便杀一高僧,你一日不出寺门,我便,我便杀尽天下佛徒!”“张教主,杀阿罗汉乃是五逆重罪,报应惨烈,贫僧还是劝张教主早日收手,莫要为了一时的权势之欲,而永堕无间地狱之中。”“地狱....地狱...”张庭云一边低声自语,一边连连苦笑。智宠当然不知道,如今的张庭云早已是半只脚踏进了地狱,便是将这些高僧大德放还,也不足以洗清罪孽。“智宠大师你不必多说,要想让我放人那倒也简单,把你东林寺僧尽数唤出。至于这些老和尚,我可以放他们走!”张庭云本欲将东林寺满门杀尽,可经历连番力战都无法将寺门攻破,便也只得作出妥协。智宠大师听后长长叹了一声,他已经做好了舍身求死的打算,可心中却仍然还有一事未能放下。“昙鸾,你过来。”智宠朝着数百僧众之中的一个小沙弥招了招手。那个法号名为昙鸾的小和尚,听后并不多问缘由,而是直接趋步来到智宠跟前、恭恭敬敬地跪立下来,他心中似是已经隐隐猜到了什么。“北国有一神僧,唤做菩提流支大师,与我曾有旧交。如今佛门遭难,唯有此龙象大圣人方能助我辈渡此灾厄。”智宠说完之后,便从怀间取出一串念珠交在昙鸾掌心:“此佛珠伴我七十余年,从未离身半步,你执此物求访菩提流支大师,他自会明白其中因果。”昙鸾接过这串念珠,将其捧在手心。不仅是昙鸾,所有东林寺弟子皆是在心中暗暗生疑,这一寺之内,明明尚有着许多年轻体健的僧徒,为何师父却独独将此大任托付给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沙弥。不过他们虽是心中各有疑问,却都没有发问,他们知道师父既然如此打算,那就自然有其中道理。智宠交待完后,紧跟着东林寺门便是轰然大开,自寺门之中,走出无数僧侣出来。张庭云细细数了一数,果然是不多不少、恰好五百僧众。上至七八十岁的老僧,下至四五尺高的沙弥,高的矮的,胖的瘦的,全部在列。他们一出寺门,便是双手合十,齐声喊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恳请张教主迷途知返,免受无间地狱之苦!”张庭云见自己目的达成,便如约将那些擒获的高僧大德一一放还至东林寺中。那些高僧每往寺门走近一步,东林寺众弟子便朝着张庭云向前一分。便是连日来杀人如麻的张庭云,也不由得在心中惊叹不已,这群佛门弟子竟能为了毫不相干之人舍身赴死。可赞叹归赞叹,张庭云的心中却不存丝毫怜悯,他亲执尖刀,将寺中面目俊秀之人选出,将他们的胸膛一一剖开、检验心脏。这些僧众直到临死前最后一刻都不曾向张庭云哀声乞饶,在他们脸上,甚至连半分畏惧之色都没有。他们只是一直在口中反复念诵这“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的佛号。张庭云被这佛号吵得心烦意乱,手中之刀挥动得更加频繁了。直杀得尸积遍地、血流成河,凡是年龄三十以下的僧侣尽数倒在血泊之中。然而那个心有七窍之人,却仍然不在其中。张庭云心中不甘,到最后不止是年轻的寺僧,就连那些年逾半百的长者都一一成了他的刀下亡魂。血光溅入了他的眼眶,血腥渗进他的身体,将他体内嗜血的欲望一遍一遍地唤醒。成排成列的尸体纷纷倒了下去,此时此刻的张庭云完全便是一头丧失理智的野兽,一边剖心一边饮血,彻底杀红了眼。直到他来到最后一人:智宠大师身前,心中这才猛然一惊!冷汗亦是跟着从鼻尖滑落....智宠大师明明未曾受伤,可他那瘦弱的躯干之上竟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的创口和刀痕。尤其是他的胸膛,更是被捅得如蜂窝一般,血肉模糊、惨不忍睹。“这...这是!!”张庭云又惊又怒,方才那些僧侣,全部都是假的,全是智宠大师的雁分身。智宠大师竟以大雁天功分别化作了五百弟子,以一己之躯,受五百刀而死!“阿弥陀佛....老衲前世曾为一只雁王,因醉心佛法而使得雁众纷纷死于猎人箭下,遗憾至今....如今,总算是还清了!”智宠大师说完这句话之后,便垂落头颅、合上双掌,安然地睡在了血泊之中。他身着一袭素色僧衣,两袖铺展开来,就宛若开放在血池之中的一朵莲花。张庭云踏在智宠大师的尸体之上,向前方看去,只见笼罩在寺庙四周的结界虽然已经消失不见,可那寺庙中,却也已经是空无一人了。张庭云恼怒不已,正欲带人前去追赶东林寺僧众。却不想,忽而有一名内监捧着圣旨匆匆赶了过来。“哎哟,这山可真高,杂家爬了一天一夜,可总算是爬了上来。”那内监一边抹着额上的汗滴,一边说道,“陛下有旨,命国师速回建康。”张庭云愣了一愣:“什么?回建康?”“国师,陛下见你为国立下如此大功,特意诏国师入宫接受封赏。”那太监望了望张庭云,又瞥了瞥眼前空空荡荡东林寺,笑道:“反正东林寺已经攻下了,那几个秃驴由他们去便是。”眼下金蝉子尚未找到,张庭云本不愿就此无功而返。可他一来想到若是抗旨不尊,恐会引起萧道成的猜疑;二来自己连番征战,也是疲累不堪,再与众佛门纠缠下去,恐会生出意外,还不如回去稍作整顿。张庭云他在沉思片刻过后,终于还是跪在了地上、将圣旨接过。萧道成继位,文武百官皆受封赏,萧衍亦是被册封为梁王,居于东宫之中。他眼下虽无太子之名,但天下人人皆知萧道成膝下并无子嗣,是以在众人看来,萧衍继位只不过是迟早的事。按理来说,萧衍眼下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本该意气风发、志得意满,可萧衍终日以来,却始终都是闷闷不乐、意志消沉。他直到现在,仍是对逝去的父亲耿耿于怀,伯父萧道成虽是为他的父亲操办了隆重的葬礼,追封他为敬王,可他仍能清楚的感觉到:伯父并未因其弟的死亡有过悲伤。他在萧顺之死后的短短两个月内便迫不及待地穿上龙袍、加冕为帝了。他心心念念着的,始终是他的帝王伟业,萧顺之于他而言,更像是腹心股肱和得力干将,而非是手足兄弟。萧衍少年心性,他见伯父心中凉薄,便也同伯父赌气,干脆便闭门不出,甚少前去建康宫中拜谒萧道成。他只是召集影门死士,来陪他练剑比武,妄图以此来排解心中的幽愤。直到一个多月后,天子宫中的内侍忽而不期而至,诏他入宫面圣。萧衍心中虽是不情不愿,可毕竟也不敢抗旨不遵,只得收拾好仪容,与内侍一同往太极殿赶去去。“臣萧衍拜见陛下!”萧衍跪在丹墀之前,对着阶上的萧道成喊道。“但行家礼即可,不必如此拘束。”萧道成微微抬了抬手,示意萧衍起身,萧衍起身之后却是低垂着头、不愿望向萧道成。“怎么,练儿,还在闷闷不乐呢?”萧道成望着日渐消瘦的萧衍,笑着安慰道,“死者虽逝、生者的功业还得继续,再者说了,文玮他已显荣身后,名留青史。你也不必太过忧心,以免气疾生病,文玮在天之灵,也定然不愿见你这般模样。”“臣知道了,不知陛下召臣前来,所为何事。”萧衍听了萧道成这番话,脸上虽是面无表情,心中却已是五味杂陈。“文玮走了之后,这影门上下,是否皆是听令于你?”“是...是的,臣现下为影门之主。”萧衍强忍住自己心中的义愤,一字一句的说道,他当然知道萧道成心中最为在意的,只是影门这股力量,而非是血脉亲情。可萧道成眼下丝毫不问他的近况,只计较着这影门权力的所属,到底还是叫萧衍心中有几分难受。“我要你帮我盯住一个人。”萧道成淡淡地说道。“是何人?”“张庭云”“张庭云?他...他不是已经率众前去剿灭国中的佛门了么?”“我已经派人下令他班师回京了,佛门乃国之大患,难道他张庭云就不是么?”萧道成冷笑道,“眼下国中佛门,已经铲除近半,收缴的田产、财货不计其数,灭佛的目的已经达成。若是再任由他继续做大,恐怕会难以收拾...”“所以陛下的意思是....把他软禁于宫中,让我对他严加监视?”“正是,朕会诏他入宫,就在这皇城之内,替他建一所道观,将他放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练儿、你如今统领数千武艺绝伦之徒,又是我族中子弟,伯父信得过你,你是最适合的人选。”萧道成一边说着,一边在心中暗暗谋划之后的打算:待他将张庭云召入宫中之后,他便会着手收回教权,把张庭云与外界的联系全部切断,以后玄门之中的一切教令,都由他来假借张庭云的名义发出。待得时日一久,张庭云这个国师,便会只剩一个空架子。萧道成的心中所想,萧衍已经是隐隐约约猜得个七八分。“可...可陛下,您这样做,就不怕把张庭云逼反吗?”萧衍犹豫良久,终于还是直接问出了这么一句。“所以我才让你监视着他,张庭云纵然是意图谋反,可他被软禁在宫中、也是孤掌难鸣。难道他还能以一己之力,敌得过建康城内数万大军和你影门之下上千死士么?”萧道成冷冷地笑着,丝毫不以为惮。“可陛下既想利用张庭云来笼络玄门之众,若是杀了他.....恐怕.....”“恐怕,恐怕什么?”萧道成厉问一声,便将萧衍的话给打断了,“你以为这玄门之中就没有争斗么?眼下不知有多少人玄门中人等着张庭云早日归西。朕利用张庭云把原先一盘散沙的玄门聚集起来为国效命,目的便已达成了一半。张庭云若是不听话,我大不了杀了他,再另立一个国师便是。玄门数万之众,你还怕朕找不到一个称意的人选么?”萧衍见萧道成如此孤行已见,也不再试图做无用的劝止了。他心中清楚得很,如今站在他面前之人,已经是大齐国惟我独尊的天子,而不再是那个熟悉而又慈祥的伯父了。他口中每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话,都有着九鼎之重。萧衍是心性耿直之人,可此时此刻,也只得跪下领命。萧道成见萧衍终于不再抗辩,遂点了点头道:“练儿,朕会迁你为中领军,与领军将军陈显达一同执掌宫廷宿卫,你明面上的职责是辅佐陈将军统五校三营,实际的任务乃是在暗中监视张庭云,一旦发现张庭云有任何不轨之举、立时便到寿昌殿报知于我。”“臣遵旨...”萧衍领了圣命,便闷闷不乐地走出宫去,他方一踏出正门大司马门,便忽然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张庭云?”萧衍愣了一愣,他看见前方不远之处,正站着一个身形高瘦、面目冷峻的年轻人,他像极了正一教主张庭云,可他上的衣着服饰和精神气质却与先前全然不同:这人本就瘦削不已,却还身着一身浓黑的长袍,黑袍拖曳在地,跟随着他的步姿摇摆不定,就如一条蜿蜒爬行的巨蛇,完全没了玄门中清虚闲雅之气,反倒是阴森得可怕。萧衍正欲仔细辨个究竟,可那人却已先行开口了:“庭云拜见梁王殿下!”“张庭云....果然是他...他怎么变成如此模样了...”萧衍不由得心中暗暗叹道,他上次与张庭云相见时,张庭云身上尚还有着几分少年意气,没想到短短一年时间,就已经变得如此阴沉了。“国师不必多礼。”萧衍心中有些不安,示意张庭云起身。张庭云闻声便缓缓站起身来,他着萧衍的目光,幽幽地问道:“殿下是刚被陛下召入宫中么?”若论两人地位之尊卑,身为梁王的萧衍尚在国师张庭云之上。可从二人的语气和神态来看,张庭云俨然便像是在质问萧衍一般。不知为何,萧衍望着张庭云的眼睛,总是不自觉地感到一阵阵的压抑。“没...没什么...本王...只是随处逛逛...”萧衍支支吾吾地说道,他担心说漏了嘴,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匆匆走了。萧衍回到东宫之后,仍是反复思量着白天里的事,他不论是望着萧道成的眼睛、还是望着张庭云的眼睛,都觉得又冰冷又陌生。就在萧衍苦思之际,他猛然想起了陶弘景与他辞别之前对他说过的那番话,陶弘景反复告诫萧衍、要他小心提防着张庭云。他说张庭云已经被心中的负担压得偏执无比,野心会不断膨胀....甚至可能会走火入魔....萧衍之前还并不能完全理解陶弘景说出这番话的依据,眼下他回想起与张庭云对视之时的场景,这才猛然惊觉自己背上忽而涌出一股阴森的寒意。他隐隐约约感到这皇城之中,暗流涌到,随时都有可能突然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而他自己,就正处在这风口浪尖之上。芙蓉和钩吻见萧衍脸上尽是愁容,便走上前去,轻声问道:“主人,怎么了?”萧衍现下已为影门之主,他念芙蓉和钩吻二人这么些年尽忠职守,不忍心她们继续在外犯险,便把她们留在身边,不再打打杀杀,只是陪他练剑玩耍。名为侍女,却亲似兄妹。芙蓉和钩吻自幼便被萧顺之收养,经历了十几年灭绝人性的训练,本该早已被调教成一副唯命是从的杀人工具,幸亏萧衍从小常与她们一同练剑、一同嬉戏,才在影门这个残酷至极的修罗场中保持了几分残存的人性。她们不懂虚与委蛇、不懂察言观色,她们对一切人情世故都是懵懵懂懂。可唯独萧衍的情绪,她们却能够感同身受。不用说眼下萧衍那紧皱的眉头了,就连他的一个目光、一声叹息....哪怕是深藏于心的、最是隐秘的情绪都难以逃过她们的眼睛。眼下她们看到萧衍着紧皱的眉头,心尖一下子便揪起来了。萧衍看着为自己担心不已的二女,强作欢颜、笑着安慰道:“没什么,伯父准备把张庭云软禁于宫中,让我来监视他。”“所以,主人您是在担心,张庭云会与天子发生争斗?到时候恐怕会生出什么乱子?”“嗯...”萧衍点了点头,把自己的隐忧直接摊出:“伯父如今克定全国、立下不世之业,已经是变得有些目空一切了,他准备把张庭云软禁在宫中,一点一点剥夺他的权力。伯父自以为能将张庭云掌控于股掌之间,可我担心伯父会反受其害啊!”“这个好办,俗话说,“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主人您可以伪造张庭云谋反的证据,嫁祸于他,让陛下将其斩了,以绝后患。”“这.....这怎么行...”萧衍想也未想便摆手道,“我现在也只是猜测而已,张庭云也未必一定会反.....”萧衍心中虽是惴惴不安,可这种栽赃陷害的法子,他是完全不屑于去做的。他不想让芙蓉和钩吻觉得自己姑息优柔,便又补上一句:“我...我主要是担心此事过程中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叫张庭云告到伯父那儿了,我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得先找到证据才行...”“可是主人,我看张庭云此人行事谨慎得很,绝不会轻易暴露意图。我们纵然是找到了证据,怕也已经无力回天了。”芙蓉望着萧衍犹豫不决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担忧。“芙蓉姐姐说得对,我看他就不像个好人!”芙蓉说完,钩吻也跟着嘟囔了一句。“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对张庭云印象挺好的吗?你不是说他看起来颇为正气么?”萧衍疑问道。“那是以前,听说他现在正纠集道门,大肆屠戮国中僧尼。杀人也就罢了,他还剖胸挖心,真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心狠手辣之人。说不定之前的主人就是他害死的!主人一直反对他留在朝中,他定是对主人心怀怨恨,故而下此毒手...”钩吻越说越是气氛,一时口不择言,竟提到了一年前的萧顺之之死。“这种事情,不要乱猜....”萧衍听后脸色顿时便黯然下来,丧父的阴霾始终未从他的心头散去,眼下钩吻这一句话又把他拉进了哀伤之中。“对不起...主人...我...”钩吻看着萧衍这幅黯然神伤的模样,心中也觉难过不已,不停暗骂自己不该胡乱提及旧事。“没什么…”萧衍摆了摆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伤感之中缓缓平复下来。他脑海中不断回响起陶弘景临行前的谆谆叮嘱,对张庭云的怀疑也愈来愈重,最后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去揭开真相....早在张庭云在外四处征战之时,萧道成便已经在暗中筹划如何控制张庭云了。他召集国中工匠,在台城之内新修了一座道观,谓之上清宫,与龙虎山上的正一教教门同名。这座上清宫在外人看来是美轮美奂、奢侈无比,有如天宫一般。便是连天子居住的建章宫,都远不如这上清宫金碧辉煌。可只有了解其中深意的人才知道,这上清宫虽然看似富丽堂皇,但却被禁军三营紧紧包围。一旦张庭云有任何不轨之举,领军大将军陈显达便会第一时间率兵赶来。更何况这上清宫本就不大,藏不了人,宫墙不过五六尺高,地势开阔、毫无掩映,萧道成站在台城高处,即便是隔着三五离开外,都能将张庭云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张庭云自然知道这是萧道成布下的圈套,可他却像是毫不在意一般,一听了萧道成的圣谕,便欣然领命、率着白云子和门下几十个小道童搬入了这新修的上清中。萧道成为了试探张庭云是否心中暗含不满,便又在上清宫中穿插了数百宫女和太监作为眼线。可一连两三个月过去了,张庭云莫说是有半句怨言,便是连一听到天子的名号就恭敬万分、诚惶诚恐,纵然是朝中最忠心耿耿、最老成持重的臣子都难以达到如此境界,可张庭云年才二十来岁,就已经能做到如此无尤无怨了。张庭云连日以来,要么便是诵读道经,要么便是凝神静养,有时甚至还会邀集国中的文士雅士前来谈玄论道、品评文章。教内一切事务都由萧道成来发号施令,张庭云虽是挂着个国师的名号,但却与玄门事务完全隔绝,俨然已经习惯了这王公大臣般的生活。不仅如此,张庭云还主动献言进策,建议萧道成恢复古时天师道的教团制度,在国中一百八十州内分别设立教区,由玄门中人担任“祭酒”,负责教化百姓、宣扬教义、征讨佛门等诸多教务。然而与古时教团制度不同的是,祭酒并非由天师任命,而是由朝廷从玄门之中选人委派,同时,朝廷还会往各大教区差遣监教使,代表天子协理军务,督察祭酒,就有如军中的监军制度一般。萧道成采纳了张庭云的建议,很快便通过祭酒制度将天下玄门之众完全纳入到朝廷的管辖之中。教区设立之后,萧道成得以借助于教团的巨大影响力将皇权的触手深入到民间乡里。各州各郡,不论是税赋还是户口都大为充实。萧道成自此以后、便对张庭云愈发的深信不疑。因为他知道,张庭云若是心怀反意,绝不会自断其臂,将教权拱手让于自己。而朝中原先对张庭云心怀成见的诸多大臣,亦在此时纷纷扭转了先前的看法,以教治国,非但不会祸乱国政,反而还有助于朝廷的统治。当然,除了萧衍。放眼望去,几乎所有精于治国之道的能臣干吏们都对新政赞不绝口,只有不通政务的萧衍,只有他一人,凭着直觉,隐隐约约嗅到了其中的巨大阴谋。他做足了准备,选定了日子,独自一人前去上清宫中,拜会张庭云。是日,张庭云正在前院之中临摹字帖,远远便看到一位英武少年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往这边缓缓而来。张庭云暗暗笑了笑,放下手中的纸笔,领着一众仆从走出宫门之外,迎着萧衍的马头拜道:“微臣张庭云,恭迎梁王殿下大驾光临!”“国师请免礼。”萧衍从马背之上一跃而下,把半跪在地的张庭云扶了起来。“梁王殿下此番光临,所为何事?”“想请国师指点些玄门道术。”萧衍淡淡地说道。“殿下是想学道术?”张庭云有些疑惑。“正是...”萧衍笑了笑,“早就听说国师在罗天大醮上力挫各方教主,勇夺头筹,可惜我当时不在,如今总算是抽出时间来了,我今日可想好生见识一番。”“只是些怪力乱神之术而已,不足挂齿,难登大雅之堂。殿下乃国士也,平日里学的都是孔孟至圣之学,这些雕虫小技,怕是难入殿下之眼。”“哈哈哈,国师何必如此自谦?”萧衍忽而走进一步,拍了拍张庭云的肩膀道,“国师你是知道的,什么圣人之学、孔孟之言。我从来都看不进去。本王平生所好,就是这些神鬼之道。”萧衍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倒使的张庭云心中疑云窦生:“这小子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为了进一步试探萧衍的来意,张庭云终于是同意了萧衍的请求:“这天下道术,变化万千,难以计数,不知殿下想学哪一种?”“哪种厉害我便学哪一种!”萧衍毫不犹豫地答道。张庭云望着萧衍这幅又单纯又无知的模样,心中不由得暗暗思忖道:“难道这小子真的只是好奇?真是少儿心性,就这样的蠢货又怎么会是我的命中之敌?也罢也罢,我今日且先随便将其打发了...日后再来对付他不迟。”“玄门法术之中,威力最大、杀伤最强的,非雷法莫属了。可这雷法若没有一定的玄门根基,是学不来的,不如,我就教殿下符箓之术吧。”张庭云刚一说完,萧衍便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张庭云笑了笑,而后从怀间掏出一纸符箓,说道:“这符箓之术,乃是由后汉之时的修道者费长房从壶山仙人那儿学来的,后来经由敝教祖天师加以发扬光大,现已成为玄门诸道术中的重要一脉。符箓共分四类,分别是复文,神符、云篆和符图,用途虽异,但原理大致相同,均是通过在符上书写符文,来将自身真炁灌入其中或者是令符文与天象想通,皆以获得天地自然之力。符箓依其强弱划分,共有金、紫、赤、黄、白此五种颜色。”萧衍一边细细听着、一边连连点头:“那就烦请国师代为演示一番了。”张庭云微微咬破手指,一边用鲜血在符箓之上画着奇形怪状的纹样,一边向萧衍细细解释:“不同的符文会有不同的效果,譬如我眼下画的乃是符箓中最为基础的破魔符,符成之后能够引发爆炸,可以用来厌杀鬼魂....”张庭云说完之后,符文也跟着画完了,他将符箓缓缓往天上一抛,那符箓便开始“滋滋”作响、而后发出一道白光,在半空之中突发炸响。展示了一番过后,张庭云便从怀中取来一张手巾、准备擦拭自己指尖上的血迹,可就在他抽出手巾之时,一个不经意的抬头,却让他猛然发现萧衍竟愣在了原地,目光之中有着无比的慌乱、忧愁....以及一丝恨意....尽管这目光只持续了一瞬间,但已经被眼尖心细的张庭云给捕捉到了。张庭云佯装未曾发觉,仍是望着萧衍,一如先前那般恭敬地说道:“殿下,庭云担心伤及无辜,是以只用了灵力最弱的白符,殿下若是想学,可多画多试,辅以导引炼气之法,学个三五年,应当能有所成。”“知...知道了..时候不早...本王也该回宫了....”萧衍的话音有着些许的颤抖,就像是竭力在抑制着什么。他担心再待下去会被张庭云看穿,便急急翻身上马,扯住缰绳、调转马头,准备返回东宫。“殿下请等等!”就在萧衍急欲返回之际,张庭云忽而伸出手去,拽住了马缰,“殿下还不知道这破魔符该怎么画呢,我这里有一张样符,殿下回去之后可多多临摹练习。”“多....多谢国师...”萧衍慌慌张留下这么一句话后,便策马扬鞭、绝尘而去。他一路上都在反复回忆刚才的那股浓重的气息。他记得陶弘景之前曾经教他感知妖气的方法,他之所以假借求道之名来找张庭云,为的便是想趁着他运功施法的机会来试一试他是否已经步入了邪道。张庭云方一咬破手指,萧衍便察觉到了,张庭云体内真炁的异常。那股泛着浓重血腥的气息,虽然不是妖气,却比妖气更加邪异、更叫人不寒而栗!萧衍虽不知张庭云修炼的是什么邪术,但他心中已经能够确定,这张庭云,早就不是人类了。萧衍走后,张庭云一直到午时三更,屋内婢女、侍卫们都已褪去歇息之后,他才缓缓从床上爬起。他身着一袭黑袍,隐匿在夜色之中。绕着廊柱、踏着屋檐....一路无影无形地疾行过去,就如同一个鬼魅一般,潜入了白云子的房间。萧道成自以为派人层层守在这上清宫中,便能探知张庭云的一举一动,却不知道张庭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能被人轻易困死在荒郊道观之中的张庭云了。整个上清宫近百名值守的卫士都无一人察觉到了张庭云的行踪,就连与他同门的白云子,亦是不知道张庭云究竟是何时来到他的床前。“教...教主,你这是?”白云子见张庭云深夜来此,猜到了定是有什么要紧之事,心中不由得揪得一紧。“我吩咐你做的事情,都办好了么?”张庭云淡淡地说道,他的每一字每一句皆是冰冷无比,再也没有了往常与师兄交谈时的亲密。“办...办好了...”望着张庭云如今这幅模样,白云子的话音之中尽是无奈。“办好了就动手。”尽管教主张庭云已经郑重下令,可白云子却仍是迟迟没有回应,他望着一意孤行的张庭云,几番欲言又止。“你要说什么便说。”张庭云皱起眉头,斜视着白云子,已是颇不耐烦。白云子憋了好久,终于是开口了:“教主,难道真的非得这样做不可么?!你如今已经身为玄门盟主,何必再....”“萧衍已经开始怀疑我了,不能再拖了。今晚就开始下手!”白云子还未说完,张庭云便大甩袍袖,怒道:“你身为教中执事,难道要违逆教主之令么!”“我…我…我...属下领命!!”白云子沉重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