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妖记

自西晋八王之乱以来,天下已经丧乱了近两百年。神州萧条、生灵涂炭。 在神、仙、人、妖、冥、魔六界中,人界的秩序最先崩坏,有人借着妖怪的名义来做恶,也有妖披着人类的皮囊来害人.....

第二卷《应帝王》
第一章:府院之争
稀稀落落的几点星光之下,一个身着黑衣、气质冷峻的男子,正在这山林中,一步一步朝着龙虎山上清宫内的天师府走去。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紧紧跟着两个清颧瘦骨的中年人,他们一人提剑、一人掌印,在那黑衣道人的身后寸步不离。
那黑衣道人,自然便是正一教教主张庭云了,至于余下二人,提剑者谓之白云子,乃是正一教左执事,面色疏朗,儒雅白净,负责主持教内的教理、科仪和经牍,因为时常埋首于经书和义理之中,故而也颇具文人气态。掌印者谓之玄阳子,面色黝黑,形同阎罗,恰与风趣随和的白云子截然对立,玄阳子并非天生如此,只因其专司教内的刑罚和戒律,须得赏罚严明,故而时常作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来威慑教徒。
此二人俱是正一教内的高功,又比张庭云年长十来岁,可他们侍立于张庭云身后,却没有丝毫的不恭。
张庭云走,他们也跟着走,张庭云停下脚步,他们也跟着停下脚步,张庭云望着远方,他们也循着教主的目光望过去,不敢有丝毫僭越和违礼之举。
自从张庭云被萧道成召去建康将军府上之后,他们便一直在建康城内、将军府外等着,直等了大半个月,才等到张庭云出来。
张庭云从将军府出来之后,白云子和玄阳子便随着张庭云一路往龙虎山天师府返去….一直走了许多时日,这才到了龙虎山地界。
龙虎山占地广袤、绵延二三百里,上清宫天师府则位于群峰正中,由天门山、台山、乌剑山、狮子山、冲天峰、应天山、西华山、乌龟山和圣井山九座高山所环绕。
乃是九龙聚集之所在、仙灵都会之宝地。
张庭云修为散尽,失去了真气的加持,走了两三个时辰,虽然上清宫已是近在眼前,可张庭云的双腿早已酸麻不已,张庭云无奈地叹了一声、剑眉深蹙,最后只得坐在一块磐石上,累得连连喘气。
白云子和玄阳子见了教主这副模样,亦是五味杂陈,正一教衰落已久,如今好不容易出了个教主这般道法通神的人物,可惜眼下教主却已是散尽修为,从此以后,还有谁能够撑起这日渐衰颓的正一教呢?
张庭云修为虽然已经不在了,可眼力毕竟尚在,他一眼就看穿了白云子和玄阳子的心中所想,苦笑了两三声后便伸出手来,指着七八里外的上清宫问道:“二位师兄,你们都听见了么?”
白云子和玄阳子顺着张庭云手指的方向竖耳听去,只听得夜色之中,钉锤声、呼喊声….绵绵不绝,哪里像是深山老林,简直就是繁华的市镇。
白云子和玄阳子眼中尽是疑色:“教主….这….这是?”
“是大将军萧道成派来的匠师,他征发了数千民夫用来帮助我们正一教扩建上清宫和天师府,还有三万两赐银,也会在之后送到天师府上。要不了多久,这龙虎山中、远近百里之内,都会建立起无数间道观、开拓出无数片道场….我们正一教,也定然会气象一新,再度扬名于世….”张庭云心绪起伏,环顾着四周说道。
经张庭云这么一说,白云子和玄阳子这才明白,为何张庭云之前会在将军府上逗留那么久。
“教主之所以久不归去,原来是为了能从朝廷之中多争取一些支持….”白云子心中暗暗想到,而后又看了看一眼累到在磐石之上的张庭云,心中酸楚不已,向着张庭云拜谢道:“教主此番下山助朝廷降妖,为了振兴我正一教,一身修为都耗尽了,我与教众一定竭诚以报!誓要完成振兴教派的重任!”
张庭云苦笑了三两声:“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不过我眼下修为散尽之事,只予你二人知晓,你们回到教内之后,切勿对他人吐露半字,更不要让诸位长老知道。你们这么多年、为正一教付出的功劳、苦劳我都看在眼里,但教内的其他人,怕未必能够皆如你们一般心思纯一了。”
张庭云这么一说,白云子和玄阳子瞬间便已心领神会,要知张庭云虽为一教之主,但正一教历来的传统并非是教主一人专制,即便是教主,也不能乾纲独断,在教主之外,还有长老院各大长老对其进行节制。
正一教掌教之职,素以子嗣相传,旧有的掌教退位之后,其嫡长子继任教主之职,原掌教的各大师兄弟便进入长老院,维护教规、审议教务。
在一些重大事项的决定上,掌教须得咨询于长老院,得到诸位长老的同意之后,才可以任意施行号令。
此法乃是祖天师张道陵所制,他担心自己的子孙独断专行、毁了正一教千古基业;又担心历代掌教死后教权会旁落于异姓手中,便设立长老院,即是对教主权力的节制,亦是对诸位长老的安置,使其能够有所归属,不生异心。
而张庭云年纪轻轻便继任教主之位,没有父亲的亲历指导,不知如何与诸位长老通融,偏偏他又是心高气傲之人,故而他素来与教内长老不甚和睦。
张庭云在资历上远不如诸位师叔师伯,唯独靠着他那的神通道法才得以慑服众长老。若是让诸长老知道自己修为已失,怕是到时候教内会生异变甚至是分裂。
而对于白云子和玄阳子,他却放心得多,此二人本是流落民间的孤儿,依靠行乞为生。当时恰逢张庭云的父亲张延宗云游各方,他见其可怜无依,不忍其夭亡于乱世,便将其此二人收养,各自取了名号,带回龙虎山中。
白云子和玄阳子从此便对张延宗死心塌心,一心一意,勤学道法,终于成为了正一教的执事。和诸位长老不同,执事只是教主的私徒,历来只对教主负责,而与长老院无甚牵连。
是以张庭云但凡有什么决策,首先想到的便是与白云子以及玄阳子商议。当时他下山协助萧道成退治妖兵之前,便是携着白云子和玄阳子,奔赴长老院,力排众议。
当然,张庭云如此信任二人,除了有公务上的便利之外,另有私人的原因。
张庭云父母早亡,是白云子和玄阳子将其抚养成人的。他们感念张延宗的恩德,而且后来看到张庭云沦为孤儿,便又想起了幼年时的自己,对于张庭云心中的伤痛,自然感同身受。
从此便倾尽全力、抚养张庭云成人,而张庭云对待白云子和玄阳子,亦是如师兄甚至亲人一般,从来不以一门教主的身份对其颐指气使。
虽然张庭云继任为正一教主之后,白云子和玄阳子自觉与张庭云拉开了距离,不再似往常亲密无间了,但三人之间的情谊仍在,只是含蓄了很多。
也正是因为此故,张庭云在见到白云子和玄阳子之后,便把自己此次下山如何降妖除魔、又如何功力尽失的经历一五一十、推心置腹地说予他们听了。
眼下他们听得张庭云让其不要向外声张,哪里还有半句多嘴的念头,嘴上一口应下:“教主请放心,吾等定当守口如瓶。”
心中想的亦全是如何帮助张庭云顺利瞒过长老院。
张庭云看出了他们的心思,向其安慰道:“二位师兄不必焦虑,我已有应对之策,只要你们不说,长老院那边我应付得来。”
张庭云说完之后,便撑着身边的一颗树干,艰难地站了起来,向着不远处的上清宫走去。
白云子和玄阳子以前见张庭云从来都是身形迅捷、筋骨活络,在高山深峡之中穿行历来都是如履平地,哪里见过教主如此落魄的模样。
眼下见了,早已经是心疼不已,可他们对此却是毫无办法,也只得跟着教主、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去。
两炷香的时间过后,张庭云才重回到故地,回到了这龙虎山的道教丛林之中。
二十八年来,张庭云每日每夜都在这里修行,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他都无比熟悉。
可眼前所见,竟让他有些陌生了。
这哪里还是昔日那个破败的上清宫,分明便是一座堪比王侯府宅的豪华大院。
原先的上清宫不过只是一个三五进的庭院,乃是祖天师于三百多年前修建的,因年代久远且教中日益资费紧张,年久失修,变得凋敝不堪。
可谁曾想这短短数月不回宫中,上清宫竟已变得如此气派,联额壁绘、金碑丹井…..各种饰物和摆件,一应俱全。
张庭云围绕着上清宫的院墙,走了许久,竟都无法将其遍览一番。
这新建的上清宫,比之原来的规模,只怕是要大上数十上百倍不止。
张庭云向左右望去,见附近有一名文士打扮的官吏,看样子像是这群工匠们的监工,张庭云便走上前向其急问道:“这位长官,这新修的上清宫....有多大?”
话一说完,张庭云忽而便觉有些好笑,明明他是这里的主人,却不知自己的宫殿大小几何,还得向别人问了才知。
那监工见张庭云年纪轻轻便仪态非凡,想起萧道成的训话来,知道眼前此人便是这上清宫的教主,当即便恭恭敬敬地答道:“回张天师,这上清殿连带周围道场、道院加起来的共三千六百亩,正合天罡三十六数。”
“三千六百亩?”张庭云一听了这数,心中竟自吓了一跳,要知道之前的上清宫最多不过四五十十亩,这一下竟然扩张了近百倍!萧道成说要送他一份厚礼,看来,果真是没有食言。
“这….这三千六百亩?...怎…怎么会如此之大?”张庭云虽为道门的一代宗师,可在这兴修土木这方面到底是缺了几分见识,他平生从未见过、听过何方道观占地千亩以上,眼下听得这上清宫将要扩张至三千六百亩的占地面积,到时候这上清宫只怕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大观了。
“是的,三千六百亩,竣工之后,上清宫内外共有六殿八阁、五楼九馆,十八座道观、十一间道庵,以及三片用于修炼的道场。”
“规模竟如此宏伟....”张庭云心中大喜不已,可面上仍然只是推辞道,“烦请这位长官和萧将军说声,我们正一教上上下下不过几百人而已,这新建的上清宫对敝教来说,实在是太大了点,就不劳萧将军如此耗费人力物力了。”
“不、不、不,张天师,萧将军说了,龙虎山是灵秀宝地,正一教是玄门正宗,自然应当有气派的宫殿来与之相配。正一教虽然眼下门徒不旺,但有张天师这样的贤能大德者执掌教鞭,要不了多久,正一教定能扬名天下,到时候举国信徒,还不是纷纷上山来拜师?”
张庭云心中正是如此作想,听他如此说来,倒也来不及谦虚,只是连连告谢。
那人看了张庭云的表情,知道他正心中欢喜,便又遵照萧道成的指示,在此时补上一句:“到时候龙虎山将不仅是正一教的首府,更是天下道门之都。张天师,你的眼光也当放得长远一些了。”
“天下道门之都!”张庭云闻言,心中又是一阵大喜,他当然明白这句话中的份量,萧道成是要推举他为天下道门领袖,使正一教成为天下各门各派的至尊。
此时的张庭云还沉浸于狂喜之中,还来不及细细思量这句话中的万般凶险,拜谢完毕之后便领着白云子和玄阳子往上清殿内的天师府走去。
天师府乃是正一教历代教主的住所,只是原先的天师府早就因为年久失修而变得破败不堪,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可眼下就大为不同了,一座崭新宏伟的宫殿拔地而起,临溪耸立,面阔五间,高达五丈,中门正上方悬“嗣汉天师府”直匾一块,金光夺目、耀眼非常。正中两柱挂有黑底金字抱柱对联,上联“麒麟殿上神仙客”,下联“龙虎山中宰相家”,笔势飘逸、骨骼飘逸,如同行云流水一般。
这副对联乃是出自一百多年王羲之的手笔,当时的正一教仍是道门之中赫赫有名的教派,无数阀阅子弟都曾心向往之、慕名求道,书圣王羲之曾经便是正一教的外门弟子,这是他拜师之后而写下的真迹,当作是赠予师门的礼物。
其后的正一教历经孙恩叛教之变、以及葛氏道等诸多教派的崛起,内忧外患之下,渐渐凋敝没落.....因缺乏朝中显贵、社会名流的支持,教内资费不足,这天师府的对联也因此失色,不复往常的恢弘大气,倒显得有名无实。
可眼下的天师府,已经将往常的衰颓之气一扫而空了,以一股昂扬重新出现在张庭云眼前,张庭云心中亦是自信满满、斗志奋发,虽然自己目下修为尽失,可自己的根骨仍在,以自己的天赋和努力,一定能够重新修得一身神通,广大教派,统领天下同道。
岂知,就在张庭云将要踏入天师府的一刹那,忽而有一小道童急急赶来,对着张庭云拜道:“教主教主,长老们邀请你去长老院中商议教务。”
玄阳子有些不悦,本来就黑着的脸更加阴沉了:“你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教主连日奔波、身形劳累,有什么事不能等教主先歇一歇?!”
“可….可是长老有命…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哼….是长老的命大,还是教主的命大?”白云子冷冷笑道,语气之中虽无训斥之意,但目光之中的威压,丝毫不弱于玄阳子。
“我…我这就退下….”小道童战战兢兢地直起身来,跟着便要告退。
“不必为难他。”张庭云对白云子和玄阳子摇了摇头,而后便走到小道童面前,说道,“你且先退下吧,我稍后就去长老院议事。”
小道童见自己的任务完成,如释重负地舒了一口气,一路小跑,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而白云子和玄阳子则是一脸忧愁:“教主….你跋涉了这么久….身体恐怕…..”
“没事、没事….”张庭云摆了摆手:“我眼下虽然修为尽失,可好歹也是个八尺男儿,只不过赶了几天路而已,无碍无碍。”
张庭云嘴中虽是一直说着“无碍”,可从他的眼中仍能看出一股浓重的焦虑。
“教主,你是在担心那些长老们么?”白云子很快便猜中了张庭云的心思。
张庭云点了点头:“我这次回山的具体时间,从未和任何人提及过,而那些长老却在我刚一踏入宫门之时,便得知了我回来的消息,显然他们已是静候我多时了。就在我们上山的那条路上,说不定就埋藏着许多前哨。”
“那些长老也太放肆了,既然教主之位传给了您,他们就自当退居幕后,安心养老便是,竟做出如此犯上之举!”
玄阳子义愤难平,白云子却是一句话也未说,只因他知道,这长老院与教主一同处理教务,乃是正一教几百年来代代相承的传统。那些长老们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甚至监控教主行踪,乃是根源颇深,教主要想完全主事,阻力非同小可。
张庭云久久立在原地、漠然不语,只是不停回望不远处的上清宫,即便眼下已是深夜,可那里仍旧是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无数工匠在梁木之上往来劳作,在为他们正一教添砖加瓦。
正一教近些年来信众飘零、人迹罕至,何曾有过这般人来人往的盛况,透过薄薄的夜幕,恍惚之中,张庭云似乎看见了正一教日后的辉煌图景,那些匠人和监官,不再是朝廷派来工员,而是他们正一教的弟子。响彻龙虎山的,也不再是嘈杂的钉锤声和吆喝声,而是无数教徒练功时气震山河的声响…..
“教主,长老院召您前去议事….教主….教主?”
张庭云思绪如飞,直到白云子的几声轻喊,才将其从遐想拉回了现实。
听到白云子的轻喊后,张庭云惨然一笑,怅然若失道:“正一教的夜晚,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
“可这些人却要把它给毁了!”张庭云说着说着,不知不觉间就变了脸色。
“那….到底去还是不去?”白云子见张庭云脸色有异,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庭云无奈地笑了笑:“去吧、去吧!逃不掉的....你们随我一同前去长老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记住,我眼下修为散尽之事,万万不要吐露半句。”
白云子和玄阳子同时应命,跟着张庭云一同往长老院赶去。
长老院还未来得及修缮、扩建,是以和天师府比起来,要显得简陋得多。
就只是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坐落在三面峭壁之下。
张庭云步入长老院大堂,但见七位师叔伯依照各自的年岁大小按次坐下,各个俱是神情肃然,一丝不苟。
张庭云足尖方一踏进大堂,便感觉到了四周气氛不同寻常,可他早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了,他心中丝毫未见慌乱,向诸位师叔伯一一作揖行礼之后,便安然坐到大堂正中的教主之位上去了。
七大长老分别左于张庭云的左右两侧,呈环形排列,明面上是呈七星拱月之状,实则是将张庭云团团围困其中。
“诸位师叔伯,是为何事?”张庭云开门见山地发问了。
“教主,听说你最近与那宋国朝廷的萧道成走得很近,是也不是?听说你最近一两个月一直都待在建康将军府中。”首先问话的这人白眉如雪、鼻似鹰钩,一望便知是老谋深算之人,他那一双锐利的鹰眼直直盯着张庭云,好似在盯着一只猎物一般。
此人乃是正一教大长老,亦是张庭云的师伯、张延宗的师兄,说是张延宗的师兄,但实际上年龄比张延宗大了一轮不止,张延宗未出生之前,此人的修为在同门诸多师弟之中,堪称顶尖。可张延宗出世之后,仅仅只花了二十年不到,修为便已远胜他勤学苦修四十年的大师兄了。
“没想到他竟然连我的踪迹摸得一清二楚。”张庭云暗怒不已,可脸上仍是不动声色,只是淡然答道:“不错,我确实在建康的将军府上住过一段时间。”
“张教主,你既然统领我正一教,难道忘了先辈们遗留的祖训么?”三长老是个沉不住气之人,他见张庭云违背祖训,与朝廷交结,顿时便气愤不止。
张庭云早就料到会有此问,便应道:“我此次下山,助朝廷退治妖兵,萧道成作为三军主帅,自然会与我有所往来。功成之后,他留我在将军府上暂住一段时间,也是合情合理。”
“庭云啊,你是为了降妖而下山,既然妖魔已经伏诛,那你就该早日返还山门,你留在建康,免不了惹上人间的诸多争端,这些庙堂之争,不是你该掺和的啊…..那些俗世之人心机深重又贪恋荣华富贵,你年纪尚轻、涉世不深,我担心你会被他们利用啊!”
这次说话的乃是二长老,二长老是心性平善之人,虽然也和其他长老一般恪守祖训,但不似他们那般气焰嚣张,而是对张庭云抱有期许,许多次张庭云与长老院之间的矛盾都是由他来斡旋、化解的,在许多次教院之争中,也都是他站出来维护教主的尊严。
张庭云听了二长老这话,心中才觉稍有暖意,轻声回应道:“二师伯不必担心庭云,庭云会把握分寸的。”
“分寸?”大长老干咳数声,伸出手指指了指远处拔地而起的诸多楼阁,“这便是你的分寸么?”
张庭云知道他说这话的用意,佯装无知地问道:“我有哪里做得不对么?”
大长老见张庭云仍在装痴作傻,袍袖一挥,便道:“你下山之后没多久,萧道成便派人来重新修缮上清宫,还说什么要把这里变成“道都”,你真当他是安了什么好心么?我们正一教既已欠下他这么大一个人情,日后免不了得被卷进一些无谓的争端之中,这一切,可都是拜教主所赐。”
见大长老如此苛责张庭云,玄阳子再也忍不住了,破口大骂道:“教主为了振兴我正一教,不惜孤身一人下山降妖,为的便是弘扬我正一教的威名,这些道场道院、一砖一石,都是教主用命、用血换来的,你们这群风中残烛,可曾为正一教的复兴出过半点光热!只知道在这深山之中指手画脚,你们可知教主为了正一教……连…连….”
玄阳子说到此处,想起了张庭云的叮嘱,才终于是没把后半句说完。
可玄阳子的这番慷慨陈言并没能在座中诸位长老心中激起半分涟漪,三长老正眼看都不看一眼玄阳子,直接便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们活了六七十年还比不上你那点见识?诸位长老都还没说话,轮得到你这一个小小的执事在这里狂言么?!”
玄阳子还欲再争,张庭云只是淡淡笑了笑,将玄阳子拦住,也将自己心头的怒火按住。他知道长老们明地里是在训斥玄阳子,实际上则是在暗讽自己。自己若是贸然出言还击,反倒是给了诸长老以违背祖训的把柄。
“当今之世,藩镇割据,诸侯不臣,各方势力都想借助我们道门势力一统江山,这是逃不脱的天下大势,我辈与其隐于深山,倒不如抓住这个难得的振兴机遇,乘势而上,与朝廷交好,借助朝廷的财力物力,使我正一教薪火永传,摆脱当前的困境。”面对着咄咄逼人的诸位长老,张庭云仍是心平气和地说道。
“荒谬!”大长老挥舞节杖、大斥一声,“我正一教什么时候沦落到如此地步,竟要与那些凡夫俗子来结盟了!?这像是堂堂正一教教主该说的话么?”
素来沉着冷静的白云子听到这里,也实在是忍受不住心中的愤慨了:“堂堂大长老说话竟如此糊涂,我们正一教之所以没落,不正是因为朝廷的打压么?当年孙恩之乱,朝廷迁怒于我正一教,禁止国人拜入我教门下,我正一教信众遂日渐萎缩。解铃还须系铃人,教主的建议又何错之有?”
“我们正一教是玄门正教,龙虎山是清净之地,沾不得那些俗世烟火。若是一定要靠巴结朝廷才能兴复正一,那这正一教,还不如就维持现状。”大长老声如铁石,言语之中断无半点回旋的余地。他说完之后,其余长老要么纷纷点头应从,要么把头低下默默不语,无一人敢发表异议。
“兴复正一,是父亲临终前的遗命,岂容你们随便弃置!”张庭云饶是再有定力,也难以忍受诸位师叔伯如此轻易便舍却了自己父亲的遗命。
“兴复正一”在他们看来或许只是一句拉拢人心的口号,但在张庭云心中,却是毕生愿景,更是父亲留给他在尘世间的最后一个寄托。每当他觉得前路艰险、难以支撑下去之时,他都会想起父亲、想起父亲留给他的这最后一句话。
张庭云的父亲生性不羁,时常云游各地,甚少待在山中陪伴张庭云。他每次下山前,都会给张庭云布置一个任务,与他说,等他完成了这个目标,自己便会回到山中。
是以张庭云自小便勤学苦练,为的不仅是在修为上有所精进,也是为了能够多多与父亲相见。
而张延宗也一直遵守着与儿子之间的承诺,每当张庭云学有所成,白云子和玄阳子都会下山来通报张延宗,而后张延宗便会收起玩心,赶往龙虎山中陪伴儿子。
“兴复正一”是张延宗留给张庭云的最后一个约定,他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永远地离去了。
从此以后,张庭云便无时无刻不想着兴复教派,他甚至无数次觉得这是父亲和他开的一个玩笑:父亲其实并没有死,等他兴复正一的那一天,父亲会依旧如从前一样,踏鹤归来,在龙虎山上再度与自己相见。
这个四字约定,对于张庭云而言是比性命更加珍贵的东西,可大长老哪里顾及到了张庭云心中的感受,他不等张庭云的心结消去,便断然喝令道:“张教主,我已和诸位长老商议过了,须得尽早和朝廷撇清关系,这龙虎山上而今驻留着许多工匠,吵闹得很,还是早日遣返回去为好。你也当再去一趟建康,向萧道成申明己志,我们正一教向来不求于人,不须接受他们的援助。”
“既然你们早就决定好了,那为什么之前不同萧道成的部下说清,非得拖到工期将尽、等到我还山之时才让我同萧道成决裂。你们心中既没有我这个教主,大可自行定夺便是!何苦假模假样地来征求我的意见。”
“你是一教之主,此事自然得交予你来裁决。”大长老锐利的目光扫过张庭云的面庞。
“交予我来裁决?!怕是另有隐情吧….你们既不想与朝廷扯上牵连,可又担心明言拒绝会招致朝廷报复,所以把这个烂摊子推到我身上,我既与萧道成立下约定,又怎可轻易毁约?!”
“教君何出此言!我们已经活了六七十年,又怎会是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你身为教主,自然得由你出面主事!”三长老一张老脸憋得通红,说不清是恼怒还是羞惭。
“诸位师叔伯,我已与萧道成立下约定,你们却执意要我同他决裂,就不怕到时候兵临山下,给正一教带来灭顶之灾么?”张庭云睥睨众人,冷冷地说道。
“教主神通广大、法力无边,难道还会怕了那萧道成么?若那萧道成执意与我为敌,自有教主带领我们抵御外侮,教主你统领我正一教,难道连这点胆气都没有么?”大长老端起一盏茶、轻轻抿了抿,故意把头低下,实则却在借着茶杯的遮掩暗中观察张庭云的反应。
“无耻!”白云子和玄阳子同时暗骂一声,“平日里对教主不恭不敬,一遇上事情就想着拿教主作挡箭牌。”
然而张庭云却来不及愤怒,他从大长老的那番话中,感受到了一层更加严峻的危险:“难…难道他已料定了我修为尽失,不敢同萧道成为敌么?”
“怎么,教主为何不说话了?是对自己的道法没有信心么?”
大长老这紧跟着的一句更是让张庭云心中一惊,张庭云强令自己平静下来,假装镇定地说道:“若真有官兵攻上龙虎山的那天,我自然会率众拒敌。可如今我正一教门下,教众零丁,人数不过数百,虽然教众大多修习道法,能以一当十,可萧道成如今总领宋国军政,麾下何止百万,更是网罗了一大批精通暗杀之术的江湖武人,我们正一教就算得胜,也势必损失惨重、再无振兴之日,我身为一教之主,岂能冒此大险,大师伯你既是正一教大长老,行事又岂能如此莽撞!”
张庭云虽是刻意夸大了萧道成的势力,不过从他的语态上来看,却是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敌我势力两相对比之下,大长老的提议也的确显得有些鲁莽。
除大长老和三长老以外,其余长老也不由得开始有些动摇了,白云子和玄阳子更是纷纷应和教主,开始向四方喊道:“论道术修行,教主不知比座中诸位高上多少,教主尚且无必胜的信心,各位是哪里来的勇气执意要与朝廷作对!”
大长老仔细观察着诸人脸上神态,脸上忽而涌现出了一丝丝的笑意,他皮笑肉不笑地干咳了数声之后,这才缓缓说道:“想不到教主竟如此怯弱,若教主迟迟不肯决断。贫道为使正一教不至于沦为朝廷附庸,也只好依据祖制来对教主施行绝罚了。”
大长老此言一出,座中诸人瞬间耸然一惊,这绝罚之刑,乃是由祖天师张道陵所立下的教规,用以约束历代掌教的,若掌教的决策有可能危害门派利益,在诸长老屡劝不止的情况下,长老院可对掌教施以绝罚之刑,所谓绝罚之刑,便是由诸长老将教主监禁在思过阁中,布成结界,除非掌教心有悔改,否则永不得出,期间一切教务由长老代为施行。
这绝罚之刑乃是张道陵效法伊尹之政,为了防止子孙中有愚顽不肖者危及祖宗基业而创制的。
因此刑罚过于苛峻,且危机教体,是以正一教创教三百年来,从未有过任何一代掌教受此绝罚。
眼下大长老提出要以绝罚之刑来处置张庭云,叫座中诸人,如何不惊。
玄阳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教主这些年为门派做出的贡献有目共睹,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们这群老朽来对教主用刑!”
二长老也在此时替张庭云求情:“师兄….庭云他只是年轻,我们多劝劝他就好了,犯不着如此。”
大长老却只是冷冷一笑,而后便用其锐利的目光直盯着二长老,跟着又环视了一眼其他长老,说道:“诸位师弟,咱们先前既已议定好了,难不成现在有谁想要背约不成?”
经大长老如此一说,其余长老哪里还敢作多言语,各自开始施法掐诀,准备布下阵法,将张庭云禁锢其中。
张庭云识得此阵,此阵名为龙虎绝罚阵,顾名思义,便是龙虎山正一教用以施行绝罚的阵法。
若是张庭云修为尚在,即便是七大长老联手,也未必能将张庭云困住,可眼下张庭云修为尽失,哪里还有反抗的余地。
白云子和玄阳子知道教主力不能敌,便一前一后紧紧贴在张庭云身旁,若是长老们意图强攻,自己便替教主挡住攻势。
可只见大长老将指尖停在眼前,手诀掐了一半却并未立即掐完,显然是忌惮张庭云的修为,准备先行试探一番。
大长老虽然在这正一教中年岁最长、资历最老,可论道术上的造诣,比之张庭云这个晚辈、尚且有所不足。
张庭云知道大长老绝不会如此贸然对他出手,他这不过是在试探自己,自己一旦还手,势必会被大长老看穿自己早已功力尽失;可自己若是迟迟不敢应对,以大长老之心机,亦能猜中十之八九。
张庭云虽有万分焦虑,可他知道眼下不是踌躇不决的时候,须得趁早做出决断。
他扬了扬头,从白云子和玄阳子的围护下走了出来,眉似长剑,眼若星辰,一如从前一般的傲气十足,尽显宗师气派。任谁看了也不会怀疑此人在短短数月之前,已经丧失了毕生修为。
就连大长老举起的指尖,也略微颤动了,心中疑道:“我已命人在龙虎山间探查过了,他确实是走不了几步路就气喘吁吁了….难道….这竟是他故意用来迷惑我的?”
张庭云坦然自座中走出,朗声说道:“祖师有训,若教主有过,教派长老一致同意之后,便可对教主施以绝罚之刑,我身为天师后嗣,本该恪守祖训、甘愿受刑。可眼下局势,非比寻常,我已与齐王萧道成立下盟约,约定尽我正一教之力,来匡复社稷、斩除国奸。他几日之后便会派人来龙虎山与我商议机要,若是他知教内意见不一,见我被诸位监禁,恐怕会直接兴兵来攻讨诸位。届时正一教在危机存亡之下势必分裂为二,到时候心甘情愿为诸位卖命、执意与朝廷对抗的教徒怕还不到十之一二,不知诸位师叔伯在内忧外患之下,如何能够抵御浩浩官军。”
张庭云这番话刚一说出口,座中便响起一阵骚动,诸位长老亦在此时纷纷细思起来:“若是果真将张庭云囚禁,萧道成势必会发兵攻打龙虎山、来援救张庭云、清剿正一教内的长老派系。到时候正一教内诸多弟子为了自保,也势必会站在教主张庭云那边,而长老院,恐怕就彻底处于孤立无援的地位了。纵使他们有通天之能,也绝无可能在内外夹击之下苟得保全….”
果然,张庭云此话一出,诸位长老都开始起了动摇,先后松开手印来停止作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大长老身上,等待他做最后的定夺。
而大长老亦在此时缓缓闭上了双眼,长叹一声:“想我正一教创教三百余年,如今竟得沦落为朝廷鹰犬,师弟,我没能管好庭云,实在是对不住你。”
大长老长叹完后,亦渐渐将手印松开,说道:“既然教主已经投靠了萧道成这个大靠山,那我也无话可说了,教主请回吧,长老院对教主的决断再无异议。”
“庭云多谢师伯体谅。”张庭云说完之后、拱手便走,心中则是阵阵作呕,“明明是想将我赶下教主之位,好来窃夺教主权柄,何必惺惺作态!”
张庭云头也不回地走出长老院,就在他脚跟踏过门槛的那一瞬间,身后忽然传来了大长老浑浊而悲凉的声音:
“正一教与萧道成联手,到底是珠联璧合,还是引狼入室,张教主,你可得想清楚了。”
“不劳师伯费心,先祖流传三百年的基业,庭云自是看得比谁都重!”短暂的沉默之后,张庭云傲然而坚定的声音自月夜深处传来,在长老院中回响不绝。
长老院中诸人先后散了,唯有那大长老仍旧是立在庭前,满面愁云。
张庭云带着白云子和玄阳子回到天师府中,还未及坐下。玄阳子便已开口大骂了:“长老院里的那帮老东西平日里什么实事不干,论修为、论功绩,哪里比得上教主之万一?!就知道尽放狗屁,什么时候等他们死绝了,正一教才算是清净了。”
白云子则调笑道:“玄阳子兄可别这么说,你别忘了,咱们以后也是要进长老院的人。”
玄阳子依旧是怒道:“狗屁长老院,以后咱们就直接把长老院给撤了,让教主独揽教权,岂不比现在这样互相掣肘要好得多!”
“大权独揽….”方才一直默默无言的张庭云此时亦是开口了,“想要大权独揽的,怕不是天师府,而是长老院。那帮老家伙倒是算盘打得好。想让我出面与萧道成决裂,待我失了外援,正一教就能任由他们只手遮天了。”
白云子见教主一脸正色,也收起了玩笑:“教主,依属下看来,大长老野心不小,教主你现在修为尽失,日后一定得多加小心,属下会时刻护卫左右,提防长老院派人暗害教主。”
张庭云笑了笑:“这个倒不必担心,只要我与那萧道成维持联盟态势,他们就定然忌惮官兵,不敢轻举妄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们一定会从中挑拨我与萧道成的关系,这才是我等须得时时防备的重点之所在。”
白云子听张庭云说后,一直默然不语,思忖良久之后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教主,为何您如此断定萧道成他一定会站在我们这边?”
“我与萧道成达成了一项协议,他日后想要把持朝政、登临帝位,势必得借助我、借助正一教的帮助才行。”张庭云淡淡地说道。
“教主,到底是什么协议?”玄阳子快言快语,直接便向张庭云问道。
“暗杀当今天子。”
此言一出,白云子和玄阳子顿时便吃了一惊,要知道正一教素来与朝廷无甚纠葛,这暗杀天子之事,实在是前无古人,若是事情败泄,势必会招来灭门之灾。
白云子这时才知道为何长老院会如此坚决地反对张庭云同萧道成交结,或许他们担心的,正是出现这种情况,就算他站在张庭云这一边,也觉得此举实在是太过冒险,想要劝说张庭云、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委婉地说道:“那萧道成身为国朝大将军,定然蓄养了许多江湖高手作为死士,正是刺杀天子的上好人选,为何却要教主来帮他弑君?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什么圈套?还望教主三思,一旦搅进这滩浑水,恐怕以后就永远脱不了身了。
张庭云皱了皱眉:“怎么你也说这种话?俗谚有云,“富贵险中求”,我正一教想要复兴,自然也得走一步险棋。萧道成确实蓄养了许多死士,由其弟萧顺之统领,可这弑君之事,非是儿戏,一旦泄露,萧道成的政敌势必会抓住机会,将其围而攻之。那萧道成身为齐王、天下大权已占其半,自然不敢冒此风险,便只好求助于我了。武林人士纵然武艺再是高绝,杀人之后势必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可咱们修道之人就不同了,可以利用道术杀人于千里之外,任谁也查不出幕后主谋。”
“杀人于千里之外….这…这是什么道术?”白云子虽是博览群书,可眼下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正一教内什么时候有这样一门道术。
张庭云望着深思不止的白云子笑了笑,而后便不知不觉间从怀间取出一样东西,放置于案上。
“这…这是《西川秘典》!?”白云子和玄阳子只看了一眼,便同时惊叫道。
“不错,正是《西川秘典》。这是我从孙恩那儿拿来的,既是我正一教之物,也应当物归原主了。”
“这《西川秘典》又和那杀人于千里之术有何关联?”白云子继续问道。
张庭云笑而不语,翻开《西川秘典》,将手指放在其中一页上面,点了点道:“这上面记载了一种奇异的道术,名为魇镇之术,魇镇之术分为祈祷魇镇和诅咒魇镇两大门类,这诅咒魇镇便是成事之关键。”
张庭云说到这里,望了一眼白云子和玄阳子,见二人正侧耳细听,便继续说道:
“诅咒魇镇,能够杀人于千里之外。只要将目标人物的毛发、血精等随身之物取来,作为“镇物”,在其中灌注邪气,将其封印于地底、墙壁等处,而后役使恶鬼看守左右,时日一久,物主的阳气便会被一点一点勾引至镇物之中,为恶鬼所食。轻则疾病丛生、重则顿时殒命。商周之时,武王伐纣、天下顺服,唯有丁侯不肯朝见,姜子牙便使出此术,只短短一日之内便令丁侯身体暴疾、病入膏肓,丁侯无奈、只得入镐京觐见武王,姜子牙这才解除此术。春秋之后,此术渐渐失传,只零星遗散在西川地区,汉武帝时的丞相公孙贺之子公孙敬声与西川地区的巫士有结交,遂意图利用此术谋杀汉武帝,可无奈自己学艺不精,反被武帝发现、致以株连九族,汉武帝恐惧会有人利用此术来谋反,并大肆销毁相关道术秘笈。从此以后,普天之下,记载有魇镇之术的秘笈,唯有这本《西川秘典》而已。”
白云子没想到这魇镇之术的来历竟是如此悠久,就连姜子牙都用起来对付政敌,想来必定是十分厉害的道术,可他心中在此时此刻一直反复浮现出祖天师的遗训:若非七大长老允许,任何人不得修习《西川秘典》上的道术。
一想到这儿,白云子的脸上便颇有难色:“教….教主….可….祖天师不是立下规矩,禁止学习此秘笈上的道法么?”
张庭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望着白云子说道:“师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负责执掌教内的教理、科仪和经牍,对于祖师遗训,自然是看得极重。可祖天师留下遗命的那一天,可曾想到我正一教会沦落到如此境地?如今唯有这《西川秘典》可助我光复教派,若是祖天师复生,也一定会支持我这么做的。况且,我已与萧道成立下约定,若是突然毁约,他势必会报复我正一教,我们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失了这个强援。”
张庭云说完后,就连玄阳子也来劝说白云子:“我说师兄,你何必那么迂腐,眼下形势非常,也只得选择从权了。”
纵然张庭云和玄阳子都这么说了,白云子心中似是仍有些担心:“可教主….你眼下已经功力尽失,还能够使用这魇镇之术么?”
白云子话一说出,便戳中了张庭云的心中的痛处,他眉头微微蹙起,似是仍然为自己修为耗尽之事懊丧不已,可很快神色便又恢复如常。
他又走近一步,与白云子和玄阳子隔着不过咫尺之遥,拉过两位师兄的手掌、将其放于自己掌心,久久都不言语,而后竟突然深鞠一躬,向着二位师兄恳求道:“庭云眼下怕是不能发动此术了,这魇镇之术,只能辛苦两位师兄帮我完成了。”
白云子和玄阳子见教主突然向自己行此大礼,哪里承受得起,连忙将张庭云扶起,同时答道:“教主快请起来,属下不敢当!教主有命,我二人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庭云向两位师兄投去充满感激的目光:“二位师兄言重了,不必赴汤蹈火,你们到时候只需按照这《西川秘典》上记载的方法来对皇帝施以魇镇之术即可。”
“这《西川秘典》乃是我教镇教之宝,我们何德何能….”
白云子刚要推脱,张庭云就把手按在他的肩上,将其拦了下来:“师兄不必过谦,正一教的兴亡,一般系在吾身,另一半,就托付给两位了,只要是为了复兴正一,这《西川秘典》上的道术任谁来学都是一样的。”
白云子和玄阳子深感张庭云的大公无私,当即便申明己志、接受使命。
张庭云将二人扶起,而后又叮嘱道:“萧道成这几日会派人上龙虎山来,这老狐狸心眼多,要先试我一试,他会从建康城的一些囚犯身上带来几样东西,到时候,你们就拿着这些东西当作镇物,利用魇镇之术把那些囚徒给杀了,待打消了萧道成的疑虑之后,我们再商议暗杀天子之事。”
白云子和玄阳子知道教主在这些事情上出不了什么岔子,当即便点头应命。
张庭云交待完后,仍觉放心不下,又补上一句:“我失却修为之事,你们也不要让萧道成的人知道了,免得他日后趁我正一教疲弊之时,心生不轨。我会布局叫他以为这魇镇之术是我施下的,他见我精通如此厉害的道术,也势必会忌惮三分,不致于背信弃义、过河拆桥。”
白云子和玄阳子见张庭云想得如此周到,不由得连连称赞教主心思细腻。
张庭云交待了这许多事宜之后,才觉紧张的心稍稍放松了些。从回家以来,他甚至连一口水都没喝过,一门心思全放在如何与各方势力周旋、应对之上了。只在眼下,诸事议定之后,才有余暇腾出手来,喝上一口热茶。
白云子和玄阳子见了教主这副疲态,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心疼,纷纷劝其早早休息。张庭云却只是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我现在心中思绪万千,就算是躺在床上也只是辗转反侧。二位师兄,我们许久没回来了,这上清宫变了这么多,你们就陪我在这些新建的道观、道宫中随便走走吧。”
白云子和玄阳子望着远处宏伟高大、焕然一新的建筑群,心中也觉感慨万千,便随着张庭云,一同,踏着细碎的月光、走出了天师府,在这纵横交错的宫观中游荡徘徊。
三人从真武殿走到法篆局,又从赞教厅来到两仪门,最后在龙虎山的顶点——观星台这里停下了。
这是张庭云的父亲张延宗悟得七星神符阵的地方,也是张庭云昼夜苦思找寻破阵之法的地方。
此时此刻,张庭云抬头望着星空,不免又想起自己的父亲来。
自从上次将张延宗从傀儡之体中解救出来,张庭云无时无刻不想着父亲的归宿。
“父亲的灵魂,到底是升入青天、还是归于地府呢?”张庭云想着想着,心中又泛起几丝酸楚来,“人们修道,多是为了长生,可我如今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便是飞升成仙、不死于天地之间,怕也难得快活。纵然习得长生之方又有何用?还不如教我学会那起死回生之术…..如此,也能让父亲见到,他心心念念着的复兴正一,在我治下,终于是能够实现了。”
张庭云在观星台上伫立良久,直到冷风越来越紧、寒意越来越钻入骨髓,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从前那个神通广大、睥睨凡尘的道门宗师了,不过是和尘世众生一样的肉体凡胎罢了,又何谈长生不死,何谈起死回生…...
张庭云背对着白云子和玄阳子,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泪水,直到那两条泪痕完全在寒夜中风干殆尽,他这才一步一步地走下观星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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