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阮棠定定地盯著柳明玉, 連會不會惹柳明玉生氣都顧不上了。 柳明玉不知內情,也就不明白她心中的恨意。見小狗面色青白,柳明玉只在心中暗歎一聲, 來回考慮了幾遍, 終於還是開口了: “阮棠, 你的娘親她……” 話到嘴邊,又轉了個彎: “她做女紅的那種針腳,孤只在京城中見到過幾次。” 阮棠一怔:京城? 娘是京城的人?京城離凜川府一千裡的路程, 氣候苦寒, 阮家對娘親又不好, 娘親到底是如何過來的? 她忽然想起娘親的那套衣服, 想起上面的血跡和水汙。 晚雲姐姐說, 娘親是被柳明玉溺死的,那……既是夜裡溺死的, 為何我去看時還沒乾?娘親的屍體既然被扔進水裡,那衣服又是從何而來? 說罷,用牙齒輕輕銜住阮棠的耳垂: 然而她沒想到,阮棠竟連半分猶豫都沒有,直接舉起了瓶子—— 被她抓住手腕,阮棠下意識地抱住她的手,迷迷糊糊地哭起來: “好疼,好難受,救救我……” “這樣,你就可以做孤的小狗了。” 沒等柳明玉反應過來,她忽然一頭扎進柳明玉的懷抱,在柳明玉的心窩裡縮成小小的一團。 柳明玉簡直有些不敢看阮棠的眼睛。 她沒有看見,柳明玉那雙想要抱住她的手,在她背後空懸半晌,終究還是沒有抱下去。 柳明玉微怔,但還是扯出一個傲慢的笑容: 柳明玉渾身一顫,費了好大的氣力,才讓自己看起來仍然高傲。 阮棠實在看不透這女人與事件的牽連,但想起晚雲姐姐的話, 看到柳明玉的臉,她隻覺得偽善。 “孤在別人眼中是乾元,乾元養著一個乾元,豈不是奇怪得很?”柳明玉單手打開瓶子,抵在阮棠的唇上,“這是一瓶毒藥,但不會要你的命。” 柳明玉心中一震。 “王爺,”阮棠軟趴趴地哭了起來,“我沒有親人了,這世上只剩我自己了……” “你以為孤的狗是那麽好當的?你得拿出點誠意來。” 等她抓住阮棠的手,瓶中的藥水已被喝了個乾淨。 阮棠根本不用裝,眼淚自己就滾落下來,滾燙地浸濕柳明玉心尖的衣裳: “反正我是沒有牽掛的人了,您收留我吧,我願意當牛做馬地伺候您,您……您就當是養了一隻寵物,好不好?” 柳明玉冷笑一聲,從床頭的抽屜裡取出一個小瓶子。 京城……那種地方,即使脫離了戴罪之身,她一個小小的庶民,又能查出什麽來呢。 阮棠做了一個決定。 以柳明玉的身份,在京城行事簡直是呼風喚雨,無論想要什麽,都查得到。 柳明玉卻不知她心中這些猜忌,漠然地望著她, 心底想起從前的自己。 聽見她的心跳加快,阮棠知道自己的法子奏效了,於是得寸進尺起來。 見她這樣難過, 柳明玉知道安慰是沒有用的,只是說道: “孤明日就去給你辦新的戶籍。你若想查崔氏的事,大可帶著新身份, 去京城慢慢查。” 她想讓阮棠知難而退,更想讓阮棠知道,在自己這種人身上寄托情意,只會被辜負,被徹徹底底地辜負。 瞬間,阮棠疼得渾身血肉都在抽搐,意識混沌地倒在床上。 她聽見阮棠的呼吸急促起來。 “這與孤有何關系?” 怎麽會有人願意留在孤身邊呢,怎麽會呢…… 或許,真相不是晚雲姐姐看到的那樣。阮棠緊緊攥著錦囊, 垂眸暗想。京城……也許這件事中, 還有我不知道的人在參與。 她故意別開阮棠的臉,去咬阮棠的耳朵: “主人讓我做什麽,我都會去做的。” 她索性就勢環住柳明玉的頸,腦袋貼在柳明玉的頸窩間,溫順地喚了聲: “主人……” 腰身還被壓住,柳明玉的手卻捏住阮棠的下巴,逼她抬起頭來: 阮棠有些害怕,但為了娘親,還是笑道: “吃了它,你就不再是乾元,而是一個廢人,就好像宮裡的那些太監。” “阮棠!” 阮棠拱了拱自己的小身板,沒想到柳明玉的腰肢如此柔軟,竟被她壓在床頭。 孤殺了這麽多人,死後是要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的。 可是眼前這個人不一樣。阮棠驀然抬起眸子。 明說了是毒藥,但阮棠還是跪在床上,虔誠地接受了她的賞賜。 那會兒被悲痛衝昏了頭腦, 阮棠此時才來得及想這些事。 昏死之前,阮棠竟隱約看見柳明玉眼中有淚光。 她在哭什麽,這不是她想要的結果麽……阮棠沒有想明白,就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阮棠是在馬車的顛簸中醒來的。 那種要命的疼痛已經消失了,甚至連衣服也換了全新的,大概是因為舊的被冷汗濕透,穿起來不舒服。 新衣服的材質是絲綢,軟軟滑滑地貼在肌膚上,好像……柳明玉。 熟悉的聲音在身側響起: “醒了?正好,孤有事要問你。” 阮棠還不太清醒,哼唧了一下,好不容易爬起來,卻被一道力量拽倒了。 那是一條鐵鏈,將她雙手綁在身後,另一端拴在馬車上。 這就是當狗的處境。而且這處境,還是她自己一心求來的。 阮棠很快冷靜下來,笑眯眯地往柳明玉身上靠了靠,問道: “主人有什麽事?” 柳明玉冷著臉,不為所動: “小狗不能這樣講話,要說‘有何吩咐’。” 阮棠仍乖順地貼著她,改口道: “主人有何吩咐?” 柳明玉簡直想找個大夫給阮棠看看,這到底是什麽病。反正這病她治不了。 “是你們阮家的財產問題,”柳明玉說著,觀察阮棠的臉色,“抄來的財產還有一部分沒有處置,你想如何?” 這種問題有些殺人誅心。她以為阮棠會及時止損,要了這份財產,去過自己的生活。 果然,小黑狗的表情落寞下來。 哼,小東西,知道孤的厲害了吧?柳明玉心想自己終於扳回一城,不料阮棠竟說道: “主人,拿這些錢,在凜川府辦幾個學堂好不好?” “不好,”柳明玉眉頭緊鎖,雙眼微眯地盯著她,“你得給孤個理由。” 她看見小狗的眼睫顫唞得厲害。 遲疑一會兒,阮棠還是選擇實話實說。 她不是裝可憐,而是真正難過地說道: “凜川府有了學堂,以後就不會再有和我一樣命運的女孩了。” 柳明玉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沉默良久,才說道: “罷了,就當是給小狗買玩具,孤準了。” 回京的車隊中途停下休息,柳明玉就松開了她的鎖鏈。 阮棠是戴罪之身,按律法應當流放,除非有人買下她做奴隸。於是柳明玉就給了她一個奴隸的身份,跟戶籍那邊說,是自己買下了她。 柳明玉本來滿可以做一個新戶籍給她,但又想了想: 京城中盯著自己的人不少,平白從外省帶了個隨從回來,有的是人會盯住阮棠。 柳明玉自己是無所謂的。攻訐自己的人,她愛怎麽殺就怎麽殺,反正自己已經成了索命的惡鬼。只是阮棠…… 阮棠應該以受害者的面目出現,如此,那些人罵攝政王的時候,才不會帶上她。 咳。柳明玉遏製住自己的思緒。 孤沒想別的,就是想讓她做孤的小狗,僅此而已。 趁阮棠下了車,柳明玉淡淡地吩咐手下: “將這鐵鏈扔了罷。” 孤身邊的小孩,不需要這種東西。 天色已晚了,一行人馬在鎮子上歇下來,今晚就住在這裡。安頓完畢,下人們在驛館的院子裡歇著,阮棠也找地方坐了,偷偷瞄著這些人。 她看見白骨在後院練刀。 或許可以跟白骨姐姐聊聊,至少問問京中的事。想到這,阮棠端了一杯水,跑到後院去找白骨。 見她過來,白骨笑著打了個招呼。 把水杯遞過去,還沒說話,阮棠就嗅到一絲不對勁的味道。 是……柳明玉!這氣息她太熟悉了,甚至不用回頭就知道,柳明玉離這裡還有十步左右的距離。 本來還想打聽柳明玉的事,現在阮棠隻覺得後脊梁都在冒冷氣,有些語無倫次了: “白骨姐姐,我、我想……” 白骨對柳明玉的氣息哪有她敏[gǎn],有些茫然地看著她,不知她在緊張什麽。 阮棠感受到柳明玉在不遠處站住了,知道這女人一定在監視自己,終於想好了要說什麽: “我想跟你學刀法。” 說話時,柳明玉正裝作無心地逗弄著花草。聽到這句話,她沒有任何表情,但手心一狠,折斷了一根花枝。 刀法是用來殺人的,你這是什麽意思? 沒想到,她又聽阮棠說道: “這樣我就可以保護主人了。不能幫主人咬人的小狗,不是好小狗。” 阮棠說罷,又故意回過頭去,做出一副剛剛才發現柳明玉的樣子: “主人,您也在呀?” 又堪稱做作地掩住了嘴巴,抬起小狗似的眸子,水汪汪的: “您折這花做什麽?是不是我哪裡做得不對,惹您生氣了?” 柳明玉板著臉,有些不自然地拈起花朵: “孤……簪花。” 阮棠乖乖地哦了一聲,伸出雙手: “小狗替您簪好不好?” 柳明玉看了看她,還是把花遞了過去。 阮棠卻沒有用手接,而是俯下`身子,叼起花朵,然後踮著腳尖,將花別到柳明玉的鬢邊。 小狗嘛,自然是用嘴做事的。 她看見柳明玉的耳尖竟然紅了。 明明那種事都做過了,怎麽現在反而不好意思?阮棠想不通。 堪堪別好了花,踮著的腳尖還沒放下來,她就被一隻纖長的手捏住了嘴巴。 阮棠的嘴唇軟軟的,此刻被捏得像一隻鴨子嘴。 柳明玉揉捏著手中的小鴨子嘴,不讓她說話,笑道: “孤不喜歡油嘴滑舌的小狗。” 阮棠以為柳明玉要處罰自己,嚇得嗚嗚直叫。果然,下一秒,這女人就附在她的耳畔,低聲道: “晚上來孤房間,孤教教你怎麽說話。” 阮棠嚇得欲哭無淚,在柳明玉松手之後,小聲問道: “您不會是要打我吧?” 柳明玉沒回答,只是笑了笑。 阮棠的臉立刻紅了,驚恐道: “要不您還是打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