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024/情書 我什麽身份， 還干涉你交朋友？ 這話落在陸瓚耳裡，讓他有片刻的茫然。 他抬著眼直勾勾看著江白榆， 連人行道前路有個小坑都沒發現， 差點一腳踩空，整個人都踉蹌了一下。好在在他摔倒之前，江白榆眼疾手快撈了他一把，這才讓他不至於在北川夜晚熱鬧的人行道上來個大馬趴。 被旁邊人拉著站穩之後， 陸瓚才似乎回過神來。 他衝江白榆笑了一下：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做什麽事， 當然要優先考慮你的心情。不過你之前是不是也跟我一樣誤會他們了？蘇硯和方一鳴人還挺好的吧。” 陸瓚頓了頓， 又補充一句玩笑話： “別不開心， 小江， 我有了別的朋友也不會冷落你。” “……” 整個世界都是流動的，好像只有他們兩個跟車站一起靜止在原地。 但他也不知道怎麽跟陸瓚解釋，恰好那天他們又鬧了點不開心， 江白榆索性閉嘴不談，只在下午放學時自己找到蘇硯，跟他簡單聊了兩句，蘇硯也答應他，以後會注意一點，以避免類似的誤會。 他並沒有多猶豫，手指一勾，耳機就連著線從陸瓚那裡掉落下來。 但也是那時，手機上方突然彈出一條消息——來自一個用著橙色蠟筆小太陽頭像的家夥。 江白榆拒絕了陸瓚繼續一起聽歌，也是拒絕了他送自己的提議。 明媚少年帶著點酸澀憂愁味的心事，明明是矛盾的情緒，給人的感覺卻並不突兀。 陸瓚幾步跳下公交車，他看看空蕩蕩的車站，覺得自己一個人等在這實在沒意思，於是問轉頭問身邊的人： “江白榆，你家離這遠嗎？反正車來還早，我送你一段唄，我想把這歌聽完。” 聽見這話，江白榆下意識看了眼離這不遠處的那條小巷。 他只是輕輕抿了抿唇，垂下眼，默默將視線挪向了窗外。 樓梯裡的聲控燈壞了，有一層直接報廢，另一層忽明忽暗地閃著光。水泥牆上貼著各種開鎖借.貸的小廣告，塗鴉和腳印也連了一片又一片。 陸瓚見了，連忙小跑著跟上去。他見好就收，沒再繼續笑話江白榆，隻乖乖跟著他往一中校門口的公交車站走。 只是垂眼時，他注意到旁邊的餐桌上還擺著兩盤菜。 對於他的拒絕，陸瓚沒有多在意，畢竟他原本就沒想著江白榆能答應。 鑰匙插.入鎖眼發出很輕的一聲響，在旋轉幾圈後“哢噠”一聲開了鎖。 這是他走過無數遍的巷子，因為常年背光，這裡連空氣中都帶著點不太好聞的潮濕泥土味。 北川公車的夏季營業時間很長，到這個點了也還有車坐。 陸瓚以為這是拒絕的意思，但很快，江白榆取下耳機的另一邊，伸手遞給他。 “得了吧，你就是擔心我。” 他手裡拿著個乾淨的濕毛巾，正低頭認真地擦拭懷裡的相框。相框裡是個美麗溫婉的年輕女人，只是世界把她變成了黑白色。 那時他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了江白榆的手指骨節，即便相觸只有短暫的一瞬，但陸瓚還是感覺到了他手上微涼的溫度。 “想聽自己聽。” 這些曲子跟了他們一路，只是還沒等最後一首歌聽完，車就已經到站了。 十七路公交車經過不少學校，主要就是為學生服務，到了這個點已經鮮有乘客，比如這輛車就只有陸瓚和江白榆兩個人。 那溫度讓陸瓚略微有些出神，他笑容淡了些，乖乖戴上耳機。 他看了一眼右下方紅色的垃圾桶圖案，最終還是點了取消選擇。 江白榆抬頭看了一會兒，手上動作很慢地整著耳機線，等把耳機線規規矩矩綁好放回口袋裡，他才收回視線，抬步上樓。 這味道和耳機裡輕快的夏天旋律相差甚遠，江白榆快步在小巷裡穿行，等他到自家樓下的時候，耳機裡的歌也恰好結束。 “哦，怪不得。”陸瓚點點頭，又突然話鋒一轉，問： “你今天下午為什麽會出現在小公園的籃球場？是不是聽說我赴了方一鳴的約，擔心我受欺負，所以才找過去？” 進門時，江白榆發現這屋子似乎比自己離開時乾淨了一點，至少那些空酒瓶和外賣盒都不見了。 這首曲子讓陸瓚想到點以前的事情，他笑著同江白榆分享道： “我以前有段時間也特喜歡他，對，是初中的時候，有一年我進了廣播站，翻來覆去放他的歌，意見箱裡全是投訴我的，說我強行安利，站長還把我罵了一頓。還有還有，後來初三畢業晚會我還勇敢報名上台唱過他的歌來著，結果調子都跑到姥姥家了，後來被朋友嘲笑好久，一聚餐就把當時拍的視頻拿出來當電子榨菜……” 江白榆眸光未變，顯然早就習慣了。 “……” 而江白榆隨手選了一首歌，帶好耳機，像是終於放松下來一般，微微仰著頭靠在了椅背上。 歌單避免了被一鍵清空的命運，安然無恙地躺回列表裡。 “……” 而陸瓚聽見耳機裡傳來一道細微且短促的電流聲，後來，前奏緩緩響起，吉他弦音的節奏很溫柔，片刻，明朗少年音加入，唱出的卻是溫柔舒緩的旋律。 “嗯。”江白榆應了一聲： “以前遇見過。” 江白榆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戴上了靠近陸瓚的那隻耳機。 那時候的他沉浸在自己年少輕狂時做過的糗事裡，沒注意到身邊人的視線。 過了一會兒，手機屏幕也暗了下去，但還是能看清屏幕中滾動的歌詞，和慢慢轉著圈的唱片標識。 “你在聽什麽歌啊？” 按開，頁面還停在音樂軟件的自定義歌單頁面，隨手劃一下，歌手那欄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名字。 江白榆也沒打擾他，他只是微微垂眼看他笑，等他講完了，才語氣淡淡問： “所以現在不喜歡？” 那菜並不豐盛，只有半盤土豆絲，和半盤青菜。 這些歌被江白榆翻來覆去聽過無數遍，但其實要說起來，他對它們也不算有多喜歡。 之所以用“半”來形容，是因為那兩盤菜被人從中間整整齊齊分開，半邊已經成了空盤，另外半邊邊動也沒動。 那時，車子在短暫停靠後重新發動，車身晃悠一下，慢慢起步往前行去。 確實，有人都變了，就他還在原地打轉。 晚上的筒子樓比剛才他路過的夜市街更加熱鬧，一眼望去，每家每戶都亮著暖色的燈光。因為老樓隔音不好，電視機的聲音從窗戶縫裡滲出來匯在一起，時不時摻著不知誰家男人爽朗的大笑。 “路過？帶著樂奇和渲姐一起路過？” 只是，在他開房間門時，江漸文把手裡的毛巾扔在了旁邊的桌子上，那動靜有點大，毛巾和桌面碰撞的悶響像是在提醒他什麽。 江白榆的歌單裡似乎只有夏子澈一個人，有陸瓚以前喜歡的幾首經典，也有他沒聽過的新歌，夏子澈的風格這幾年一直沒怎麽變，依舊是北川夏天的那個少年。 或者，也可以再多要求一點。 陸瓚無比感慨，江白榆並沒有接話。 還有最下方的正在播放，歌名只有簡單的兩個字——《情書》。 家門開了又關，鬧出的動靜不算小，但江漸文沒有一點反應。 房間門一開一關，最終將客廳壓抑的氛圍關在了外面。 不過，就像是某個人說的，再喜歡也沒有用，人的口味是會變的，沒有誰能一直一直喜歡某樣東西。 江白榆走在路燈下，在即將步入巷子時，他回頭看了一眼。 陸瓚說著，自己先笑了，整個車廂裡都是他的聲音。 很明顯，對方連吃頓飯都不想和他有一星半點的關系。 江白榆坐的還是和上次一樣的右手邊靠窗的座位，陸瓚找過去的時候，江白榆正低頭整理耳機。 他隻認認真真和江白榆告了別，然後乖乖站在路邊等車。 到了後來，被燈光填滿公交車緩緩停靠，他們這才匯入流動的世界。 他抬眼看去，房間裡站著一個穿著破舊夾克衫的中年男人，他生得高瘦，頭髮有些長有些亂，下巴上全是亂糟糟的胡茬，輪廓跟江白榆有個六分像，就算邋遢又滄桑，模樣瞧著也依舊算端正。 他跟蘇硯一直沒有什麽交集，直到上次在雜物間， 陸瓚看到窗外的蘇硯給方一鳴給了點零錢， 誤以為是勒索，一副準備衝上去討說法的樣子。 江白榆以前偶然遇見過蘇硯和方一鳴他們待在一起，那時候他就知道這位理科第二和平時表現出來的形象其實相差甚遠。但每個人都有秘密， 江白榆也不關心這位並不相熟的同班同學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所以一直沒有在意過。 聽見這個問題，陸瓚想了想，認真答： “還好吧，人的口味是會變的，哪有人會一直一直喜歡某樣東西啊，那也太沒意思了，畢竟再好聽的歌也會膩。不過，話雖然這樣說，現在回過頭再聽他的歌也還是好聽，這前奏一響，我就好像還是幾年前那個中二陸瓚。可能這就是音樂的魅力吧，真奇妙啊，有時候連我都忘記的東西，它卻還幫我記得。” 車還沒來，陸瓚正站在路邊，低頭像是在踢石子。頭頂暖黃的路燈照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聚在他腳下，變成小小的一團。 “？” 見對方沒搭理自己，江白榆也沒有要理他的意思，他掃了江漸文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 老舊的門隨著被推開的動作發出一道呻.吟，門內冷色的燈光也隨著這聲音逃了出來。 江白榆緊皺的眉松了些，他看著聊天界面，停頓很久才隨手劃了個問號發出去，算作回復。 江白榆動作微微一頓，他沒看對方，隻冷聲道： “吃過了。” 他重新點回了音樂軟件，歌單還在全部選中狀態。 房間裡沒有開燈，黑壓壓的屋子裡只有桌上的手機還亮著屏。 似乎是被追問得煩了，江白榆加快腳步往前走，那速度生風，仿佛慢下來一步，身後就有怪物把他吞進肚裡去。 江白榆腳步聲很輕，他慢慢上著樓梯，又慢悠悠從口袋裡掏出鑰匙。 他把鑰匙放在門口的櫃子上，自己默默換了鞋，拎著書包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間。 江白榆像是有點無語： “誰在乎這。” 坐車時坐在後排靠窗的座位、路上用耳機聽歌似乎都是江白榆的習慣，就像現在，他取開折好的耳機線，很自然地帶上一邊。 陸瓚愣了一下，而後送給他一個笑容，高高興興從他手裡接過。 陸瓚從上次開始就一直在好奇，只不過那次他們剛認識，他不好意思問。現在不一樣了，他們熟了很多，所以逮著機會就想求個解惑。 他微微眯起眼睛，看見身前是馬路上掠過的車流，而身後是散發著冷色燈光的廣告牌。 他瞥了他一眼，聲音沒多大起伏，隻淡淡道： “走了。” 江白榆指尖一頓，點進去，頁面切換，聊天框裡躺著一條新信息： 見他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那麽開心，江白榆默默收回了視線，獨自步入了小巷中。 “想多了，恰好路過。” 江白榆有點煩躁，他把書包放在一邊，自己坐在椅子上，從口袋裡摸出手機。 陸瓚沒忍住笑了兩聲， 過了一會兒， 又問： “對了江白榆， 你今天看見蘇硯為什麽一點都不驚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平時的狀態和在學校裡不太一樣？” 想到這，江白榆更煩躁了些，索性直接將歌單裡的歌全部選中，準備一鍵清除，眼不見心不煩。 這熟悉的旋律讓陸瓚睜大了眼睛，沒忍住問： “江白榆，你也喜歡夏子澈的歌？這是他的《情書》吧？” 江白榆的指腹在耳機光滑的表面上蹭過，又在轉身時將它掛在了耳朵上。 “……少自作多情。” 陸瓚和江白榆肩並肩坐在車站的座椅上，他伸直腿，因為喝了點酒，腦袋被風一吹就有些暈乎乎。 這段曲子好像藏著北川夏天的風、綠蔭裡包裹的蟬鳴，還有令人懷念的少年時光。 吉他弦聲和少年嗓音在那一瞬間變得清晰，乾淨的曲風把世界的喧囂全部隔擋在外。 江白榆知道內情，他讓陸瓚別多管閑事， 並不是否定他的熱心腸， 而是知道這只是個誤會。 陸瓚看著他的動作，就在他要戴另一邊的時候，陸瓚沒忍住開口道： “江白榆。” 這樣想著，陸瓚試探著問： “給我也聽聽唄？” 陸瓚：你猜怎麽著，你今晚的歌單真不錯，夏子澈的歌果然聽一百遍都不會膩，所以我決定重新當回他的小粉絲！ 陸瓚：[圖片] 江白榆點開他發的圖片，那是一張截圖，內容是音樂軟件的歌單頁面，圖片裡歌手名也是清一色的夏子澈。 在手機徹底熄屏前，屏幕裡的唱片旋轉至正向，專輯封面裡只有簡單的兩個手寫字—— “情書”。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