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01/平行線 白榆不知道 文/九月草莓- “在同一平面內,永不相交也永不重合的兩條直線,叫做平行線。” 八月蟬鳴未歇,噪音和悶熱混在一起,令人心燥。 直尺貼於紙面發出很輕的一聲響,鉛筆筆尖摩攃過直尺邊緣,在白紙上留下兩條互不干涉的線。 江白榆挪開直尺,準備往下講,抬眼卻注意到身邊的小女孩有點不安分。 甜棗總是這樣,活潑,坐不住,聽個課也不老實,逮著機會就給自己跳脫的思維爭取一點活動空間: “嘶……白榆哥,平行線真的永遠不能相交不能重合嗎?” “你說它們能看見對方嗎?它們平時聊不聊天啊?” “萬一直線A喜歡直線B怎麽辦?……” “天,得不到結果的愛情,只能看卻不能觸碰的愛人,我無法接受!” 最後,她乖乖擦掉那兩條相交線,重新畫了一組平行線。 江白榆看著紙上的橡皮屑,以及被強行更改的知識點,眉梢微挑。 北川的夏天總是格外難熬,因為它燥熱又漫長。 甜棗哀嚎一聲,用橡皮殘忍地擦去了直線A,隨後大義凜然地抓起尺子,“啪”一聲拍在紙上,硬生生把平行線變成了相交線。 “追不了,我選擇放棄,我選擇遠觀。” “嗯。” 所以,在其他學生還在享受暑假時,北川一中早已對自家學生敞開了大門。如果江白榆沒記錯,今天是補課期最後一天,下午的排課除了自習就是大掃除,這種情況下,籃球場總會比平時熱鬧得多。 女生還沒回憶起結果,籃球場上不知是誰冒出了激動的一聲喊,蓋過了她的答案。 自行車最終拐進了掛有“北川市第一中學”字樣的大門內,江白榆沿著學校的林蔭道去往教學樓的方向。 他人短暫地在籃筐上掛了一瞬,邊框受力向下晃了晃,球網在籃球通過後借力向上彈起。 甜棗點頭如雞啄米。 江白榆看著她: “可以繼續了?” 隨後,一顆籃球越過籃球場上其他人,穩穩落到了另一個男生手裡。 “更改軌跡也只能短暫相交於這一點,它們很快會延伸至完全相反的方向,越來越遠,直到再也看不到彼此,此生不能相見。” “哦哦,路上小心啊。” 聽他這樣說,甜棗如遇五雷轟頂,坐在那許久沒有動靜。 女生笑著回歸了正題,她重新看向籃球場,沒有忘記自己到這來的目的: “他們是說轉校生在這打籃球?我怎麽沒看見?對了,他叫什麽來著?” “不用,謝謝,騎車。” 北川八月的天氣相當悶熱,江白榆騎車行在路上,路過他的是一片片樹蔭陽光、頭頂似乎永不止歇的蟬鳴,以及撲在身上帶著灼燒感的風。 “白榆,下課啦?多留一會兒,吃了晚飯再走唄?” 自行車路過帶起的風攜著淡淡的洗衣液味道,被拉走的女生嚇了一跳: “怎麽這個點還有學生進校啊,我都沒注意。” “那我讓你姑父送你?” 他接住籃球,沒有一絲猶豫,在周遭一片驚呼聲中過開面前防守他的兩人、躍向籃網。 “……” 身邊的同伴毫不留情戳道: “因為一班二班是尖子班啊,他們在一班已成定局,但你努努力可以去一班追趕他們嘛。” 也是在那時,球場邊緣傳來一道代表球賽結束的嘹亮哨音,而旁邊的計分器在短暫停頓後,右邊屬於一班的分值往上跳了兩個數字,危險地壓過對面一分。 他冷著聲,殘忍地戳破了小孩子的幻想: “他們的愛情我來守護,我甜棗,就是平行線的愛情守護者!” 但這些和江白榆沒有關系,他隻淡淡掃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視線。 甜棗小姐對自己的創作十分滿意: “好像是,話說一班帥哥還真多,以前有江白榆,現在又來轉校生……可惡,新轉來的那個帥哥為什麽要去一班,我們五班也很好的嘛。” 同伴也努力伸長脖子找傳聞中的那個人: “我記得,好像是叫陸……陸什麽來著……” “陸瓚!” 接住球的男生穿著北川一中的白色校服,發尾和脖頸略微有些汗濕,在陽光下映著細碎的光。 完事還要面無表情殺人誅心地加上一句: “謝謝你,愛情守護者。” 正常來說現在應該還在暑假內,但作為全市綜合排名第一的高中,北川一中升學率高,重本率高,作業量高,連補課量也甩其他高中一大截。 “不了,要回趟學校。” 圍觀的同學見此,沉默幾秒,爆出一陣歡呼。 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離開的背影,愣了一下: “誒,那是江白榆嗎?” 這條路的必經之處是一中的籃球場,那裡總是很熱鬧,時常填著少年人的歡呼聲。 自行車路過小道,前路走著幾個女孩子,她們的視線都在籃球場上,完全沒注意前方的車子。江白榆響了兩下車鈴,其中一位女孩才回過神,拉了同伴一把,給他讓出路。 陸瓚落地站穩,松了口氣,他抬手擦擦汗,臉頰隨著他的動作被沾上了幾道黑印子。 “臥槽!陸瓚!扣籃絕殺!!你!是!我的神!!” 剛給陸瓚傳球的張樂奇表情誇張,作勢就要過來擁抱他。 陸瓚聽他說這話,彎唇笑了起來。 他笑起來很好看,眉眼和唇角都彎彎的,右邊臉頰還多出一個小酒窩,格外有感染力: “我說,信我沒錯吧。” 張樂奇再忍不住激動,過來一把抱住了陸瓚,一班其他幾個男生也有樣學樣跟他們抱在了一起。 大家都被這氣氛感染,只是有人看著一班那群男生的動作,有點意外: “哎?陸瓚真的是轉校生嗎?他來咱學校一周都不到吧?關系就這麽好啦。” 旁邊一人聳聳肩: “有些人天生就能跟人玩得來,拜托,誰不想跟笑容那麽有感染力的人做朋友啊?” 看得出來陸瓚最後那個扣籃絕殺確實十分精彩,帶得籃球場的氛圍始終高漲。那裡的哨音和歡呼聲傳了很遠,教學樓某層的教務處,教導主任關上了窗戶,將遠處的歡呼和蟬鳴一起隔在了玻璃外面。 他聽著遠處有點發悶的噪音,敲敲窗玻璃: “一群臭小子,成天趁大掃除時間溜到籃球場瞎玩,一會兒全都給他逮回來。” 和外面的悶熱不同,教務處的空調冷氣工作態度良好,整個屋子都涼颼颼。 牛主任把空調調高幾度,隨後,他數落臭小子時臉上帶著的不爽表情來了個一百八十度轉彎,他堆起一副笑眯眯的慈祥模樣,看向辦公桌前站著的江白榆: “白榆回來啦?” “嗯。”江白榆點點頭,低頭從書包裡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 “來銷假。” “好好好,家裡的事情處理完了?” “嗯。” 牛主任從格子襯衫的口袋裡取出一副眼鏡戴好,接過江白榆手裡的請假表: “那就好,請了七天……這幾天落下的課程你要加把勁了,明天正式開學,過兩天的摸底考試可不能出問題。” “嗯。” 聽見江白榆的回答,牛主任欲言又止,像是想說什麽,但最終也沒開口。 他在請假表上簽了幾個字: “行了,去吧,明天正常來上課就行。” “嗯。” 江白榆依舊是這個回答,頓了頓,他補充了一句: “謝謝主任。” 從教務處出來之後,他並沒有回教室,也沒有多留,而是直接下樓,去了自己剛剛停車的位置。 那時差不多到了放學的時間,走廊和樓梯間的學生都很多。他們三三兩兩走在一起,江白榆獨自路過他們身邊,經常有人側目看他,但始終沒人同他搭話。 他似乎和這裡格格不入,直到他走到停車區,彎腰解開自行車鎖時,他才同周邊有些微關聯。 因為他聽見有道聲音自他身後響起: “江白榆!” “陸瓚!” 球場邊,張樂奇大大咧咧地勾著陸瓚的肩: “咱回吧,為報瓚哥贏分之恩,今天的地我幫你拖!” 陸瓚低頭拍著籃球,臉上還是髒手抹出來的灰,他聞言笑了兩聲: “得了吧,我自己拖。就一個小小的扣籃而已,不是有手就行?” 陸瓚擺擺手,故意用著浮誇的聲調,像隻開屏的大孔雀。 張樂奇笑著撞了他一下,旁邊其他同學也笑作一團。 陸瓚以前在北川某個有名的私立學校念書,五天前才轉來的北川一中。一開始,很多同學都對他的來歷十分好奇。 比如張樂奇在陸瓚來的第一天就問過: “同學,我記得一中不接收轉校生來著,你是怎麽進來的?” 陸瓚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但很快,有人不知道從哪聽來了消息,替他解答了張樂奇的疑惑: “因為陸瓚他爸給學校捐了個圖書館。” 大多數人對靠鈔能力進重點高中的孩子都抱著點刻板印象,比如傲慢惡劣的紈絝子弟,因此一開始沒幾個人敢和陸瓚說話。但後來,在接觸過後他們才發現,陸瓚不傲慢也不惡劣,他成績比起一班學生確實不算多好,但也沒有很差,人有禮貌還接得住玩笑,和其他同齡人並沒有什麽不一樣。 再加上陸瓚在人緣和交往方面向來有一手,因此沒幾天就和班裡同學打成了一片,好到能勾肩搭背一起打籃球的程度。 此時,陸瓚被同班幾個男生擠在中間,一起往教室方向走。 走在教學樓下的時候,他漫不經心地聽著張樂奇和其他幾個男生講誰誰誰的八卦,過了一會兒,卻聽他們誰說了一聲: “哎,那不是江白榆嗎?” 聽見這個名字,陸瓚愣了一下。 “還真是。” “他前幾天去哪了?” “不知道,說是家裡出了點事請假了……” 旁邊的男生們你一句我一句,張樂奇見陸瓚在出神,以為他不在狀況,就介紹道: “哦,陸瓚,你還不知道吧,那就是咱老師成天念叨的江白榆,咱們班大學霸。就是你來的時候他正好請假了,你都沒見著。” “啊?是嗎,傳說中的江白榆?” 聽見這話,陸瓚努力在一堆一樣的校服裡找著他們說的那個人: “讓我看看……哪呢?” “那兒!” 張樂奇指著自行車停車區。 陸瓚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在那裡看見一個清瘦修長的身影。 那人站在自行車旁邊,身上的校服寬松,看起來有些舊了,但洗得很乾淨。 他的頭髮似乎有些長,膚色很白,側臉的輪廓在背光的陰影下被映上一層淡淡的藍色。 陸瓚原本在拍籃球,但看見那人之後,他不自覺把籃球抱在了懷裡,就算上面的灰塵沾髒了自己的校服也不在意。 那個時候,學校恰好響起了下午放學後的廣播節目,細微的電流聲帶著時下流行的歌曲傳遍整個校園。 周遭人群匆匆路過,笑鬧不絕,而陸瓚難得安靜下來,頓住了腳步。 也正是那時,他看著的那人似有所感般,抬眸回望了過來。 兩人的視線在相隔幾十米處交匯,一個站在陽光下喧鬧的人群中,一個立在蔭下冷清的牆邊。 那一瞬間,陸瓚撞進了一雙瞳色極淺的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