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段时间的寻找,杜白终于在卷宗阁找到了那本卷宗。卷宗很厚,牵扯出好几个案子,杜白抱着厚厚的一摞卷宗放到一旁,堆积起来如同小山一般。卷宗阁有些昏暗,只有几个烛台勉强照亮一方天地。杜白坐下来,盯着封皮看了许久,白皙修长的手指翻过泛黄的书页,每一页上都记载着沉甸甸的往事。杜白眼睛凝在纸上看得认真,我在一旁也翻开其他卷宗看。这是发生在十四年前的事,讲的是丹州一个县衙,因为买官的事情败露抄家流放。一连翻了四五本卷宗,主人公都是因为买官获罪。以买官为线索,牵出来一系列案子,诸如贪污行贿,抢占民田等等。翻着翻着,我看到丰城一个官家与卖私盐勾结的案子,盐贩叫周允礼,被处决时不到二十岁的年龄。丰城?周允琅的祖宅就在丰城,而且他们两个人的名字太过相似……我暗暗记下这个名字,打算到时候见到周允琅时旁敲侧击问一下。杜白手里的那本卷宗并不厚,往日他不到半个时辰就能翻阅完,但是却仔仔细细盯了一周才放到一边。我连忙把这本卷宗拿过来,越看越觉得触目惊心。林束己,案发时官拜吏部尚书,是整个卖官案最大的幕后推手,受贿金额高达五十万两白银,抄家抄了整整三天才将府上赃款清点好,全府上下连带家奴五十余口人全部问斩。更重要的是,林束己的结发妻子姓杜。姓杜?杜白!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杜白会这么关心这个案子。身为杜氏的近亲,杜白一家应该也受了不少牵连。怪不得他那么小就流落在外……我猛地抬头看了眼杜白,烛光下他的身姿清瘦挺拔,侧脸像是被人精心雕刻般完美。原来他云淡风轻的外表下竟然藏了这么多的事……而我竟然今天才知道。杜白突然叹了口气,将手中卷宗放下,微微侧过身看我,耐心道:“我知道你心中有很多疑问,你说出来,我一一为你解答。”我的目光这么直白吗?他竟然察觉到了……我讪讪一笑,支支吾吾说不出口。他威胁道:“就这么一个机会,这次你不问就没有下次了。”“别,我问我问还不成嘛,”我瞬间屈服,抬眼小心地观察他的神色,“你和这个林家是什么关系……”“我是他们的小儿子。”“啊?”我怔了一下,急急忙忙去翻手边的卷宗,“且不说你姓杜不姓林,而且卷宗中写得很清楚,林家只有一个儿子,包括在被处决的人之中。”我翻到那一页,指给杜白看。杜白瞥了一眼,哂然道:“我娘刚怀上我时,有个云游的大师路过,说我命格与林家犯冲,十岁前不适宜冠父姓,不适宜住在本家。我娘非常信这个,不仅在别院待产,将我生下来后不久便将我送到山上调养身体。我每年只回来一两次,还都是以亲戚的身份来的。可以说,除了我爹我娘二人,没有人知道我是林家的次子。”杜白讲述得云淡风轻,我的心却痛得绞在一起。接下来的事,我突然不想问了…………傍晚回宅子的路上。我的心里背上了沉重的包袱,面对杜白时说话也不那么自然,总觉得他像个易碎的珍宝,不自觉就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杜白奇怪地看了我好几眼,好几次都想抬手抚上我的头,看我是不是突发什么怪病。“当心!”手臂被人狠狠拽了一下,我后知后觉地朝杜白看去,他的眉头紧拧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你在想什么?我喊了你好几声,你差点就被马车撞了!”“啊?”我愣愣地附和他的话,还未说什么,余光瞥见一个俏丽的声音踩着人背从马车上跳下来,似乎有点眼熟。许久不见的公主气冲冲朝我们走来,一只手掐着腰娇嗔地问道:“杜少卿,你好大的胆子,本公主给你送了那么多你帖子邀你出来玩,你却一直推辞!我今天一定要你给我一个解释!”即便嘴上说是来兴师问罪,但是仍然看得出公主是精心打扮后过来的。所谓“问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好家伙,还想脚踏两只船?这种事情我绝对不允许发生!我挡在杜白身前,对着公主皮笑肉不笑道:“公主问罪前,不如先解释解释,和陆双元到底是什么关系,前一段时间我可是亲眼见你们两个人拉拉扯扯。”我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杜白的神色。他的表情一直很漠然,见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悲愤、痛苦后,我顿时放心不少。公主先是一愣,而后气恼地跺了跺脚,“哎呀,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陆双元他是……陆双元的师父对我母妃有恩!所以,哎呀,怎么和你解释了,啧!反我们正没有私情!怪不得杜少卿你这段时间不来找我,难道是因为这件事在生气吗?”说到最后,公主看向杜白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有藏不住的希冀。想得美,我都没告诉他这件事情,没找你只是单纯没想起来你而已。我在心里恶毒地想,还没来得及打破公主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被杜白拦下。“你先回去吧,我和公主有话要说。”我的心脏被一双大手使劲捏了一下,感受到钝钝的疼。以至于我先是停顿了一秒,然后才面无表情地问他:“你确定?”杜白一定察觉出我的不对劲,他的脸上出现了显而易见的担忧。可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点了点头。我没有听他的话回府上,而是去了一条相反的路。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当面违背他的意思做事,心里居然涌上几分不可言说的痛快。我来到朱韵阁,想打听一下十几年林家的案子背后隐情。江奉岭看到我的第一眼,眼中竟然流露出一闪而过的紧张,这让我心中有种不妙的预感。我一个跃身来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襟恶狠狠地逼问:“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把手拿开!”江奉岭把我的手拨开,一边小声嘟囔一边手忙脚乱地整理衣服,“你这是凭空污蔑我清白!”见他此刻与平时并无二致,我不由得怀疑自己刚才怕是太敏感了。敷衍地冲他道了个歉后,我将此行的目的说了出来。江奉岭今日似乎格外好说话竟然爽快答应了。因为临时起意,我身上并没有足够值钱能够典当的饰物,于是我将“武林盟”的腰牌解下,让江奉岭去附近钱庄取银子。江奉岭苦哈哈地收下来,强撑着笑脸让我离开,转身时哀叹的一句“赔本儿生意”轻飘飘进入我的耳中。今日的他实在是怪异,只是我一心都扑在杜白身上,没了追究的心思。我回去已是掌灯时分,杜白的面前满是未动的饭菜,见我回来,低声让婢女把饭菜撤下去热一下。一想到他坐在这里等了我这么久,我的心中有股异样的感觉,但是硬生生压下去,冷着一张脸什么都不说。没想到竟然是他先开口,“你去哪里了?”“你管不着。”我硬声顶回去。杜白沉默着,就当我忐忑自己是不是话说重了的时候,他的声音复又响起。“我和公主坦白,我对她并无男女之情,祝她能够早日觅得佳婿。”短短一句话,带给我的惊讶程度不亚于晴天一声霹雳,我猛地抬起头盯着他追问:“你说得是真的吗?那你对我……”说到最后,我心跳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心脏就会从嘴巴里跳出来,于是我赶紧闭上嘴,紧张到连眼睛都开始发干。算了,他如今最要紧的是查清父母案情的真相,又怎会考虑这些……杜白避开我的目光,低声道:“抱歉,我现在不想谈这个。”没有明确拒绝,那我就还是有希望?没关系,十几年我都等了,再等一段时间有又什么关系?我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开心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