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检查,应该没有大碍。” 徐子桓眉头向上一挑,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忍住。陆晋看看手机,站了起来:“我要回局里,先走一步了,有什么事请马上给我打电话。” 陆晋走后,过了一会儿,徐子桓才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拿出一块折叠整齐的米灰色手帕,放到她手上,并不看她:“好好擦擦脸,都已经哭肿成这样,纸巾碎屑粘在眼角,再怎么装出一副镇定得体的样子也没说服力了。” 程嘉璎无可奈何,走去洗手间,洗了脸,抬头对着镜子,那是一张黯淡憔悴、毫无光泽的脸,她慢慢用手帕擦干,一下一下,似乎想把某些东西抹去,然而又清楚这是徒劳。 回到等候区,她说:“手帕回头我洗了再给你。” 他一皱眉,说的却是:“记得我那次给你打电话要手帕吗?” 程嘉璎当然记得。那是徐子桓头一次留在她那里过夜,第二天匆匆离开,然后将近十来天没有音讯。她在任他留下时,并不期待两人会有一个长久的关系,当然也不准备打电话过去质问:你这种行为算什么?她打算就这么为从青春期之始便萌生的漫长暗恋画上句号,徐子桓的电话却打过来了,没有问候,开口就问:“我的手帕丢在你那里了吗?” 他是她这些年见过的唯一还在用手帕的男生。这个问题让她一怔,然后回答:“我没看到。” “那我明天过来找找。” 他挂了电话,第二天竟然真的开车过来了,进了程嘉璎的宿舍之后,当然也没有找手帕,而是扳住她的脸狠狠吻了下去。 在医院里回想起这样的往事,程嘉璎不免有隔世之感。 “如果我一直那样来来去去,不给你任何承诺,你会一直纵容我吗?” “我是一个悲观的人,没有无条件信任一个人的习惯,所以我一直做好了你不回来的准备。” 徐子桓轻轻笑了:“你是决心不再对我有任何委婉了。好吧,有过不少女孩子对我好,你并不是好到特殊的那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就有一种感觉,如果我不留下,你也不会挽留的。” “那你错看我了,到你提出离婚的时候,我一样苦苦挣扎想挽回,完全没有姿态可言。” “可是现在你突然就决定放手了,好像一点迟疑犹豫都没有。” 程嘉璎空茫地注视着前方:“我不想让你和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生活在一起。” “你是想说,我们在一起快四年,我一直既迟钝又自我中心到不可救药,对你一无所知吗?” 她不语,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她有一个轻微的回缩,然后他握得很紧,她转回头看着他,满眼都是苦涩。“你来了又走,我没有挽留,那是因为我知道,你这样的男人,除非自己想留下,不然别人对你来说都是过客而已。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会留下”一个停顿之后,她平静地说,“那天你从不来梅过来之后,才知道是我的生日。你没准备礼物,大概有点愧疚,坚持带我去一家很高档的餐馆吃饭,还点了香槟,我头一次喝香槟,喝多了,那也是我头一次喝醉,回去的路上就开始哭。你一直抱着我安慰我,问我是不是想起了过世的亲人。我能怎么回答?毕竟我跟你说过我是孤女,跟舅舅长大。我只能借酒装疯,哭得更凶了。你抱了我整晚,过了差不多半个月,你告诉我,你决定辞职搬家来慕尼黑,和我住在一起。就是这样,我用一个假的身世骗取了你的同情,把你留下了。”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肤浅,你并不是头一个对着我哭的女孩子,我也不是同情心泛滥的圣人,一点眼泪改变不了什么,重要的是,在那以前,你一直是很自我封闭的,那天之后,我才觉得跟你真正走近了。” “我没办法不封闭自己,不然会不停追问自己那些没法知道答案的问题。” “那是因为你陷进了完全没必要的自我谴责之中。前几天我和妈妈长谈了一次,她把你母亲的遭遇,还有你的身世全都告诉了我。你离开妈妈、妹妹,跟外婆和舅舅回了汉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我认为不应该受到任何指责。” 她苦涩地摇头:“你出生在一个身世清晰无可挑剔的家庭,当然没法理解我的感受。舅舅帮我改了名字,从那以后,我一直都在做你所说的那种正确选择。我小心翼翼学习怎么适应环境,揣摩别人的言下之意,不出错,不任性,努力保持一个好的成绩,同时不带任何攻击性,让周围的人接受我。我以为我做到了,可是到现在才发现,你了解到的那个程嘉璎,只是我努力表现出来的样子,至于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我一直就是生活在王家洼村的王英,和嘉珞一样,承担原本该属于自己的命运,那我大概会是跟现在完全不一样的人。” 徐子桓眉头锁紧:“这就有点钻牛角尖了,别人也没你想象的野蛮任性生长,毫无矫饰面对世界。每个人都活在社会规范、家人期许和自我要求之下。你也许只是比他们更早意识到了这一点,更加自律罢了。如果你长久表现出某个样子,那你就是那样。” “可是,无论我怎么尽力去成为一个好学生、好员工、好同事,甚至是好女友,不给别人添麻烦,值得尊重,值得爱,全都没有用。在我妹妹眼里,我是自私的姐姐,放弃亲人,卑微地依附在亲戚家讨生活,毫无自尊可言;我姨妈觉得我满心恶意,扮可怜谋取利益,只想破坏她的家庭;我妈妈从小到大一直……”她停住,想起那只始终没能触到妈妈的手,想起妈妈那个说明一切的沉默,苦涩地笑,“我也骗了你。” “你只是没对我讲出全部实情,我不觉得那是一个有意的欺骗。” 她突然回头,将手抽出来,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你错了,我确实是一个骗子。” 徐子桓有莫名的不安,又有些恼火:“在这件事上,我有我的判断。” “那好,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请你来判断一下我的行为。就在你提出取消婚礼的时候,我检查出怀孕了。但胎儿停止发育,我去做了清宫手术,然后第二天去了尼泊尔。” 他的脸一下扭曲了,良久才说:“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们早就约定好,过几年再要孩子。今年三月,在我的一再要求下,嘉珞同意和我见面,但她根本不想跟我和解。无论我说什么,她都是一个冷冷的表情。她并没有直接威胁我说,要去对你讲出真相,不过我感觉到了,只要她愿意,我的生活随时面临着一个彻底颠覆。于是,我停了避孕药,这就是我为了留住你做的最后挣扎。我知道,有了孩子,无论如何,你都不会断然和我分开的。可是命运在这件事上对我很公正,没有让我得逞。” “你既然决心瞒住我,为什么又要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