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也好,据说规划以后这里要盖小区修公园,回迁的人可以享受一下好的环境。” 车子终于穿过大片已经拆除的宿舍区,前方重新有了灯火与行人。程军知道,这里以前被称为东区,是化工厂在繁盛期扩张的外围,与其他工厂相连,居民已经不再纯粹是化工厂职工,混杂着大量外聘的合同工、农民工,宿舍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式样,夹杂着很多私自搭建的平房。在很长时间内都有着高度自豪感的本厂职工普遍不喜欢被分到这个区域居住,程虹选择租住此处,大概也是考虑到这边仍算化工厂范围内,但碰上旧日熟人的可能性很小。 下一个转弯路口的路灯旁边站着一名警察,陆晋将车停下,下去与他交谈几句,然后招呼他们下车,随着那名警察往前走,他介绍说:“王水生和程虹租住一个违建的平房,他们两个都是残疾人,还带着一个似乎有病的儿子,平时基本不怎么出门,也不跟邻居打交道。社区曾上门走访,问他们是否需要救助,但他们拒绝了,说生活过得去。” 他们停在两座楼房间夹缝处的一个简易砖瓦房前,房门紧闭,但里面透出灯光。陆晋看一眼程嘉璎,举手敲门,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程虹的声音说:“谁?” “我是陆晋,负责你女儿案子的警察。” 一阵沉默之后,程虹过来开门,挡在门口,小声说:“我错过了末班车,陆警官,不好意思,麻烦你跟你妈妈说一声,今天我不过去了。” 她欲关门,程嘉璎跨前一步,伸手抵住:“妈妈,让我进去。” 程虹低头,既不回答,也不让开,程军气恼地说:“要不是陆警官,我们都不知道你全家早搬到了这里,你为什么要瞒着我们?你回来是好事,早点跟我们联系,不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程虹干涩地回答:“哥哥,你收留她已经是功德无量,我后来还又找你要过钱,那次以后就决心再不拖累你了。” 程军还要说话,却只见程嘉璎猛然转身就跑,几乎像是突然看到可怕的东西,急于远远逃开一样,剩下几个人不免全是一怔,程军叫她名字,她也并不应声,反而加快了步伐,他又急又气,正要去追,陆晋拦住他,对周知扬说:“傻站着干什么,追上去,让她别乱走,太晚了不安全。” 周知扬点头,大步赶上去,追出将近一百米,一把拉住程嘉璎:“哎哎哎,好好说着话,你跑什么?” 程嘉璎甩开他的手,动作之大,吓了他一跳,只得退开一点,边走边说:“你看着挺理性的,怎么跟那些女孩子一样,一语不合转身就走。总得有个原因吧。” 程嘉璎不理他,直直向前走着,他无可奈何,与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不紧不慢跟着她。他是健身教练,自然毫不费力,而十几分钟后,程嘉璎停下来喘息着,路灯下看着面色惨白。 “居然喘成这样。”周知扬指指不远处路边一个被丢弃的旧藤沙发,“不嫌脏的话,去那边坐坐。” 其实她并不是觉得身体疲累,而是心脏发闷,仿佛压上了一个重物,在不胜负担的情况下努力维持跳动。她再也撑不下去,走过去直接坐下。 “你体力太差了,需要加强一下体能,想系统训练的话,我可以帮你订个计划,保证一个训练周期之后,这样暴走毫无压力。” 她看看在一边伸展长腿坐下的周知扬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勉强苦笑一下,没有吭声。 “好了,我知道你觉得我不靠谱,不过看在我陪你黑灯瞎火追过来的分上,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啊?” 程嘉璎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说:“你注意到我妈妈是怎么称呼我的吗?” 周知扬不解地摇头。 “我跟她站得那么近,都能听到她呼吸的声音,可她根本不看我,直接跟我舅舅说:你收留了她……我第二次离开王家洼村的那天,她也是对姥姥和舅舅说:你们把她带走吧。什么样的妈妈会一直这样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的女儿?” 周知扬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我并不嫉妒她爱嘉珞,谁会不喜欢嘉珞呢?以前爷爷、奶奶、爸爸还有大姑妈他们,哪怕说不上喜欢我,可他们都叫过我小英子。只有妈妈……我拼命回忆,想不起来她曾经叫过哪怕一次我的名字。我一直以为,也许是我长得难看,也许是我性格孤僻,也许是我做过惹她不开心的事,所以她不喜欢我。我想过无数原因,就在刚才,我突然明白了,我是什么样、做过什么,都没有关系,她就是恨我,不想看到我,希望我不存在。” 周知扬意识到,她在微微发抖,他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她,她却笑了:“你不会明白这个的。没关系,这样也好,从此以后,我不需要再没完没了反省自己了。” 周知扬踌躇一下:“哎,你知道我和我哥的关系吧?” “你们同母异父。” “嗯,我哥的爸爸也是警察,一次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那个时候我哥才六岁。然后呢,我妈就嫁给了我爸爸。”周知扬停住,似乎想找合适的措辞,最终只是摊下手,“这么说吧,我只比我哥小七岁多一点,所以……你明白吗?” 程嘉璎有些惊讶。在丈夫殉职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便再度结婚生子,这样也就不难理解陆晋对他母亲的态度了。 “我哥跟他爷爷生活在一起,就住站北村另一头。说是爷爷,其实是外公,因为哥哥的爸爸是上门女婿。听着有点乱,反正,他爷爷就是我妈妈的亲爸爸。” “明白,你们叫外公,我家里随东北人的叫法,叫姥爷。”她想起那个曾牵着自己的手第一次走出山村来到汉江市的老人,心里一痛。 “本来哥哥生下来后随外公姓张叫张晋,好接续张家的香火。出了这件事后,外公就把哥哥的姓改成和他爸爸一样姓陆,然后放话跟我妈妈断绝关系了。我妈什么时候去看他,他都不让她进门,送的礼物不管什么全扔垃圾桶里。”周知扬说着,嘴角露出笑意,显然觉得这事尽管难堪,却也有好笑的一面,“我大概到读初中的时候,才知道家里这些事情。站北村那个地方,爱嚼舌的人很多,他们讲给我听当然也没安什么好心,不过我不在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可随便评价批评的。” “你那么小就懂这一点,也很难得了。” “特别深明大义对吧。不过按我哥的说法,我就是没心没肺。知道还有哥哥之后,我就上门去找他玩,老头从来不搭理我。照道理讲,我也是他亲外孙啊。没有用,他比我哥还要高冷一百倍。这些年他反正不正眼看我,不跟我说话,我叫他他也不理,当然就更别提叫我名字了。所以我懂你刚才说你妈妈从来不叫你是什么感觉。” “可是你觉得无所谓。” 周知扬哈哈一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