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遗书

匈奴人后裔斯坦因出生时因为受到蒸汽机汽笛声惊吓,得了严重的忧郁症。为了摆脱困扰,他经常裸奔,迷恋上探险生活,穿越罗布荒原,探密楼兰古城,以低廉价格购买到12箱敦煌藏经洞文书,在世界范围内引起巨大轰动,同时招来恶意诽谤,为了弄清事实真相,斯坦因一次又一次地率领由野骆驼与家驼组成的“沙州商驼”出生入死,探险荒原。和田铜钟的神秘表现,斯坦因与初恋情人艾伦的悲欢离合,扑朔迷离的和田寻宝人与“神秘文书”,三个裸奔少女的奇异经历,玄奘弟子辩机与高阳公主的凄凉爱情,以及在生死、物欲、性爱等观念上的朴素与真实,给读者展现了一幅悲怆苍凉却又异彩纷呈的西部壮美画卷……  

第58章 “来了!来了!”1
“来了!来了!”
不久前,很多人听见西边传来和田铜喇叭——“遗书”连续不断的呐喊声。
最先听到的是玉门关和阳关,它们从梦中惊醒,看见城墙残破,空无一人,便打个哈欠,重新入睡。接着,敦煌九十岁以上的老人也清楚地听见来自昆仑山的呐喊。虽然质地很像古铜,但他们知道那是古代敦煌英雄悬泉的声音,这预示着今年敦煌有很多雨水。当年,敦煌遇到大旱,庄稼被干死,月牙泉快要干涸,于是,十八岁的青年男子悬泉决定到昆仑山寻找水源。他翻过九千九百九十九座山,走过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弯路,终于在昆仑山找到一位白胡子齐腰长的老人。老人说:寻找水源很不容易,你能吃得起苦吗?悬泉说:就是用我的血换来水也心甘情愿!老人微笑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绿色瓶子,交给他,说:拿好这个,你回到敦煌以后,站在三危山最高处,把水倒出,戈壁滩里就都有了水,月牙泉再也不会干涸了。记住,站得越高,水越大。悬泉一边朝敦煌喊“来了!来了!”一边匆匆往回赶。饱受干旱之苦的男女到老幼从鸣沙山上看到悬泉的影子,高兴地奔走相告:“来了!来了!”悬泉跑向三危山,刚爬到半山腰,瓶子跌入山涧。顿时,山腰里涌出一眼泉。悬泉忧心如焚,身体化为一列火焰山,成了三危山余脉。人们把那个悬挂在山腰里的泉水以他的名字命名。以后,不管什么人、不管有多干旱,只要对着悬泉高喊两声:“来了!来了!”泉水就溢出,供人畜饮用、洗浴。东来西往的人们也经常到这里取水、歇脚,后来就形成驿站,筑起城堡。
“来了!来了!”声音还在传递。似乎,鸣沙山也在应和。高音清亮,低音浑厚,两个声部在组合莫高窟进行组合、排演。烽火台、古长城、铜箭头和裸露在戈壁滩里的尸骨终于警觉起来,想与烽火一起传递“来了!来了!”可是,他们的愿望最终被大风吹散。
道士王圆箓第一次听见震耳欲聋的“来了!来了!”时,正在抄经人杨大桶的陪同下接受信徒布施。他兴奋地抛开《功德薄》,扔下施主,跑到九层楼前,准备迎接朝庭的钦差大臣。很快,他失望了。因为叫喊来自鸣沙山、玉门关、楼兰、尼雅、约特干或者和田,而不是他期待中的东方紫金城。
参加过西征军的老兵夸父也听到了呐喊。他立即向敦煌军事长官林太清报告,说阿古柏裸奔到了敦煌,请派兵到玉门关外拦截。林太清大怒,以“造谣惑众”的罪名将夸父腰斩于城外戈壁滩,并且组织全城人观看。“喀嚓”声后,“来了!来了!”像鹰那样围绕横躺着的两段尸体盘旋。很快,新的消息诞生:夸父是一位战死新疆的著名英雄。左宗棠敬佩他的英勇刚烈,用表示自己抗战决心的棺木盛殓英雄遗体,抬进玉门关,一场大风之后,棺木和英雄遗体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林太清张贴文告,辟谣。可是,每天正午时分,人们看见夸父的两段身体跑进军营,同时叫喊:“来了!来了!”
再后来,两段身体变成一男一女,两个人。男人叫夸父,女人叫于阗。夸父和于阗在众人的注视中,跑向县衙,报告敦煌知县汪宗翰“来了!来了!”
汪宗翰问什么来了?两人说匈奴人抢青来了。汪宗翰哈哈大笑,然后从博物馆里拿出两枝西征军用过的鸟枪,郑重其事交给夸父和于阗,郑重其事命令他们到悬泉置驻守。
他们领命而去。
悬泉置城堡四周坞墙高大,用很厚的土坯垒砌而成,内部坐落着依靠墙壁建成的土坯墙体平房、马厩和粮仓。西南角设有突出的坞体角楼,但从远处看,仿佛就四三危山的组成部分,很难与周围山峦分别开来。这座名叫悬泉置的方形小城堡位于安西和敦煌之间,北边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荒漠,南边是三危山向外延伸的支脉火焰山,地势险要,东来西往的商旅行客,尽在视野之中。悬泉置从汉朝开始使用,一直延续到宋朝。以后,狐狼、野兔、盗贼、行商、牧羊人等等都做过它的主人,与官方相关的使用只有两次:第一次,是昆仑为西征军运送粮草、军火时把这里作为储量基地;第二次,就是刚刚到达的夸父和于阗。他们在角楼东南西北四面的瞭望口昼夜巡视,一旦发现有可疑情况,就吹响筚篥,燃放烟火,报警。
“来了!来了!”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为确保安全,两人召开紧急军事会议,然后布置任务:夸父观察阳关,于阗观察玉门关。阳光明媚,两人手持鸟枪,严密地注视各自方向。忽然,于阗发现了目标。不是狼在撵兔子,是一个人影在骆驼刺间艰难地穿行。人影在戈壁滩里吃力地游动。距离堡子已经很近。人影瘦弱,矮小,难怪没及时发现,让他进了玉门关。影子被晃动的骆驼刺淹没了。影子再次暴露于没有骆驼刺生长的碱滩上。很明显,冲悬泉置而来。他是谁?怎么一个人?而且,师爷打扮!难道,他想阅读藏经洞里的文书?或者,他是“来了!来了!”的师爷、探子、先锋?来吧,我先打碎你的鸟蛋,再打穿你的心脏,最后,打烂你的脑袋。她端起鸟枪——咦,怎么瞄准?怎么射击?
越来越近。人影走出碱滩,摇晃几下,站住。他抬起头,仰望悬泉置,似乎还在喘气。于阗觉得一枪可以打中他的心脏,但是,她恶意地瞄准他的胯间,那里,有两只铃铛默默地切磋。什么男人,竟然裸走!只要一扣,他的铃铛就碎了,那些包裹着的欲望就破灭了。于阗灵巧的手指伸进班机,慢慢地蹬紧腿,屏住呼吸。这一枪之后,怎么办?想不了那么远。先打走他再说。于阗一狠心,扣动班机。枪响了?!枪真的响了!因为人影脚前升起一股烟尘,迅即被风吹散。裸影不为所动,前进。不怕死?于阗开了第二枪。人影胯下升起第二股烟尘,消失。裸影仍然趔趄着往前走。难道戈壁滩里的风大,他没听见?或者,根本就是聋子?于阗瞄准他的头顶。她有些心慌。人影停下来喘气。在这一刹那间,于阗扣动班机。没有烟尘。子弹穿过人影的头顶,也许还擦着头发根。裸影浑然不觉,又迈开步子,到堡墙下。
于阗大声喝问:“你是谁?你从哪里来?”
裸影仰起脸,自豪地说:“我叫蒋孝琬。第一次来自湖南湘阴,这次受雇于欧洲著名裸奔艺术家裸奔,从喀什‘中国花园’逶迤裸奔而来!”
“你来敦煌有什么事?”
“第一次来,寻找父亲,没找到;这次来,不打算找了。”
“噢?说说你第一次的寻找历程。”
好吧,我说。我的寻找方式属于离家出走。我离开书房,离开湘阴,离开湖南,什么都没说,一直向着西北走来。偶尔停下来,望望四周,摇摇头,就继续投身于背井离乡、远走西域的行为过程。如果在1854之前,我行走的姿态会引起乡邻注意,别人毫不犹豫地认定我因为吸食大烟而导致家破人亡,迫不得已才出走。他们会说:这样的人就让他走吧,走得越来越远越好,最好走到西域,永远别回来。大家对西域的概念很模糊,只听说那里有无穷无尽的沙漠,是朝廷发配命犯的地方。那种糟糕的地方也适合大烟鬼生活。当时,大烟鬼前赴后继,层出不穷。一些有识之士痛心疾首,与其让大烟把这些男人毁掉,还不如让战争把他们打造成勇士、壮士或烈士。这样想这样说的人很多,但这样做的人有曾国藩,他组建了新军队:湘军。父亲在那种风潮中把毛笔换成鸟枪,由连续十三次落第的秀才转化成职业军人。后来,湘阴人左宗棠对这个以记忆力超强闻名、后来因为鸟枪弹不虚发而著名的老乡产生浓厚兴趣,要到身边做事。父亲主要工作是给左宗棠提供他需要的史料。他不用查阅典籍,信手拈来,往往陶醉其中。左宗棠和其他随从都走了,他还在手舞足蹈地背诵。这样,不知不觉,把烟瘾戒了。真是奇事。往往,父亲背史料到夜深人静,灯光摇曳,军帐冷清,只见一个叫高阳的侍女捧茶站立,就问:你听得懂吗?
高阳说:虽然听不懂,可是,我看得懂你的神情。
父亲说:哦?说说看。
高阳说:你是统帅,把那些文字都当成了随意驱遣的士兵。你实际上也在打仗。现在是乱世,一切功名都建立在暴力的基础上。
于阗沉思一会,抚掌大笑:高见!高见!
三天后,父亲与高阳隆重成亲,并且把她安置到湘阴老家。我出生的第六年,左宗棠被任命为陕甘总督。父亲临行前回家看望夫人、儿子,不知何故,最终没有来。他随着湘军去了大西北。此后再没有确切消息。随着年龄增长,我不满足于高阳有关父亲的描述,我要看从边远地区寄来的书信。高阳请人代写,配合我阅读“父亲手书”家信的游戏。高阳和书写者都很辛苦,因为他们根本不了解有关西域的情况,只好从玄奘的《大唐西域记》中寻找素材与灵感。这样过了十七年,高阳忽然接到一封湘阴老乡带来的信,说父亲在甘肃敦煌负责采集军粮,因为驼队被野骆驮劫持,未能按时完成任务,军法处死。高阳不敢相信。实际上她不愿意承认一个生命就这么结束。那天晚上,她梦见一匹金黄色的骆驼从西部沙漠中跑来,进了家门。她惊醒了。她听见书房里有父亲的读书声。书房自从建成后只有我在使用。她走进书房,点亮油灯。一只大黄蜂在书架前嗡嗡飞着。她的眼睛里立刻涌满泪水,轻声祈祷:真是你回来了吗?如果真是你,就落到你最喜欢的地方。大黄蜂飞过去,轻轻地落到书桌上。大黄蜂敛起翅膀,定定地望着她。这时,门响了,我走进来。大黄蜂不见了。第二天早晨,高阳醒来,看见大黄蜂在她的枕头上。连续一个月,大黄蜂每天晚上都飞来,天亮后神秘消失。高阳向我隐瞒真相,说父亲一切都好,还升了官。我发觉母亲的神情有些异常。我推测应该有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我说父亲大人的信怎么还不来啊,按照惯例,一个月前就收到了。高阳说大概明后天就来了吧,我也在纳闷呢。三天后,我见到了“父亲手书”的家信。晚上,大黄蜂又飞来了。高阳暗暗祷告:如果你真的死了,就早点投胎转世吧,我们孤儿寡母的,没有能力把你从千里之外运回来安葬。琬儿已经中了秀才,他就要参加会试,在他考取状元前,我不想告诉他有关你的死讯。关键时刻,你就别再打扰了,好不好?
大黄蜂没有像往常那样在屋里屋外快乐飞舞。它在高阳的注视中爬到床边,摔到地上,接着在地板上爬啊爬啊,爬到墙跟,爬上墙,到窗户边,犹豫片刻,钻出窗户眼。高阳快步走到窗户边,已经看不见大黄蜂的身影。她跑出屋子,没找到。沉沉夜里,一团一团的漆黑凝重地涂抹各处。高阳叹口气,正要回屋,猛然看见我站在走廊中,她惊讶地说:琬儿,你不去读书,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说:我想到敦煌探望父亲大人。现在仗打胜了,没有什么危险。
高阳说:多年来我是怎么教导你的?
我低下头,嗫嚅说:母亲……
高阳厉声说:先回答我的问题!
我说:您教导我要记住三句话:一,这是男人的社会;二,是男人就一定要做官,三,要做官就必须会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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