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述眉梢一挑,不疾不徐地說:“那又怎麽樣,他有什麽心思是他的事。” 何少楨心裡有些說不出的焦躁,第一回 見謝洛生就讓他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危機感,何少楨軟了語氣,低聲說:“師哥,你要不喜歡他,就離他遠一點好不好?” 容述有些不耐煩,冷淡道:“何少楨,你過界了。” 何少楨愣了愣,囁嚅道:“我喜歡你,師哥,我是怕你喜歡他。” 容述看著何少楨,道:“我便是喜歡他,你能如何?” 何少禎啞然,狼狽地垂下眼睛,“師哥……” 突然,容述問他:“少楨,你多久沒登台了?” 何少楨心裡發慌,幾乎不敢和容述對視,他自金陵回來之後就一直沒有再練過嗓,登過台。滬城有一家英國人辦的電影公司找上他,想請他出演電影,那是完全新的東西,何少楨有些意動。 可他沒有和容述提過,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唱戲對於容述來說,意味著什麽。 戲台上的容述眼裡根本容不得一點瑕疵。 何少楨小聲說:“容哥,我不會耽誤唱戲的。” 宴客廳裡衣香鬢影,謝洛生耐著性子待在一邊,心不在焉地聽他們談及來年的生意,滬城的風花雪月,手裡端著酒杯,想起容述,何少楨,心裡發悶,有人來敬也不推辭,不覺間就多喝了兩杯。 酒會散時,謝洛生臉頰泛著紅,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容林正在宴客廳外的大理石階上送客,見了謝洛生,當即迎了上來,說:“哎呦,謝少爺,怎麽喝得這麽多?” 謝洛生揉了揉眉心,道:“沒留神就多喝了兩杯。” 容林道:“謝少爺,您要不要明天再回去?房間我都給您收拾好了。” 謝洛生看著容林,心裡一暖,輕聲說:“不打緊的,林叔,謝謝你。” 容林道:“您同我說謝就是折煞我了。” 謝洛生笑了笑,猶豫了一下,道:“容先生呢?” “——先生,剛剛還見著,哎,”容林目光轉了圈,一笑,道,“先生回來了。” 謝洛生抬頭看去,就見容述抬長腿朝他們走了過來,他長得高,腿也長,旗袍開了叉,掐出一把窄腰長腿,行走都是風情。 容述說:“要走了?” 謝洛生看著容述,嗯了聲。 容述神色平淡地點點頭,道:“叫司機了?” 謝洛生摸了摸鼻尖,說:“我自己開車來的。” 容述瞧著他通紅的臉頰,對一旁的容林吩咐道:“去安排司機。” 容林應了聲,門口就剩了二人,裡頭的鋼琴曲也漸趨尾聲,和著小提琴,有種緩慢的慵懶,襯著涼涼的夜色分外撩撥人心弦。 謝洛生明知道容述不過是隨手為之,心口卻還是跳了跳,原本清醒了一點的,變得更醉了,怔怔地望著容述。 容述說:“喝醉了?” 謝洛生搖搖頭,說:“沒醉,”他腦子裡昏昏沉沉的,傻愣愣地開口叫了聲,“容叔叔”。 容述:“嗯?” 謝洛生卻又不知說什麽了,目光落在容述臉上,他今日化了妝,嘴唇紅,鼻梁高挺,眼眶深,一張稠豔逼人的面容。 看一眼心跳快一分,謝洛生錯開視線,直勾勾地盯著容述衣襟扣緊的盤扣,勾了暗紋——他沒頭沒腦地想,那是蘇繡。 謝家做的是絲綢生意,他母親的女工極好,從小耳濡目染,即便喝得不清醒了,也一眼就認了出來。 容述突然笑了一聲,問道:“好看嗎?” 謝洛生想也不想,說:“好看,”話音一落就反應過來,眼睫毛發顫,抿緊嘴巴不吭聲了。 容述看著他難得的孩子氣,登時笑了起來,身後傳來容林的腳步聲,說司機已經在外頭等著了,容述抬腳踏上石階,擦肩而過時,他說:“回去吧。” 謝洛生偏頭看著容述,臉頰發紅,“容叔叔。” 容述挑了挑眉,就見青年不自在地笑笑,說:“新年好。” 容述一怔,說:“新年好。”第23章 洋人的新年一過,突然就來了一股寒潮,整個滬城都冷了下來,徹骨的寒意直往骨頭縫裡鑽,隨之而來的卻是越發濃鬱的年味。 時局不好,外頭戰事吃緊,街頭小報童日日奔走著,都是讓人惶惶不安的戰況。原本容述和何少楨一月末的封箱戲都提前了半個月,定在了一月中旬。 謝洛生收到了戲票,票是春迎送去的,特意給他送到了醫院。謝洛生捏著那張戲票,看著上頭並齊的容述和何少楨二字,指頭劃過容述二字,妥帖地收了起來。 容述和何少楨都是滬城正當紅的角兒,他們的封箱戲是盛事,那一日,不但喜悅樓裡烏泱泱的是人,茶樓外都擠著沒買上票的戲迷。一個個揣著手,頂著寒冬,伸著脖子往裡瞧。 謝洛生特意調了班,早早的就去了,看著茶樓裡的人山人海,還是忍不住咂舌。 何少楨一眼就看見了謝洛生。 他在二樓,頂好的位置,青年憑欄坐著,身姿挺拔,如松如柏,何少楨臉上的笑容險些維持不住。 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匆匆趕往後堂的時候,容述已經到了,正在對著鏡子勾眉,何少楨抿抿嘴唇,說:“師哥……我來晚了。” 容述眉毛上挑,眼睛藏在厚重的油彩胭脂裡裡,越發顯得冷漠,他不鹹不淡地嗯了聲,沒有再說什麽。 何少楨杵了會兒,低聲說:“我先去換衣服。” 他自容述身後走過,容述突然開口道:你昨晚喝酒了?” 何少楨腳步頓了頓,抬起頭,看著鏡子裡映出來的人影,一個已經上了妝,一個穿著長袍,卻如同鏡中人和鏡外人,中間亙著鴻溝。 何少楨昨夜同電影公司的談電影,抵不過對方,喝了半宿的酒,饒是他來前洗了很久的澡,還噴了香水都掩不住那點酒氣。 何少楨臉色不好看,說:“……我,就喝了兩杯。” 容述冷冷地看著他,何少楨幾乎就想退一步,可不知怎的,想起外面的謝洛生,他聽說,謝洛生的戲票都是春迎給他送過去的。 誰授的意,不言而喻。 何少楨心裡氣悶又發苦,說:“你還管我做什麽?” 他有些賭氣,“我不會壞了你的戲的。” 他想,什麽鴻溝,偌大滬城,誰不知何少楨和容述是戲台上的一對,多少輩子的愛恨悲歡,誰比得上? 容述眉毛卻皺得更緊,冷聲道:“什麽我的戲,何少楨,那不是你的戲?” 何少楨愣了愣,心裡發了慌,挨著容述坐著的椅背,低聲說:“師兄,我錯了。” “我說錯話了。” 他湊過去,想抱容述,容述卻起了身,淡淡道:“你要不想唱,現在就走。” “用不著委屈自己。” 何少楨無措地抓緊堅硬的椅背,望著他,苦笑道:“師兄,你就不能給我留點余地麽?” 容述說:“戲台上沒有余地。” “你今日登了台,出了錯,毀的不是今天的封箱戲,而是你自己。” 半晌,何少楨說:“不會出錯的。” 戲台上胡琴小鼓一響,底下為之一靜,旋即各個都坐定了,不再竊竊私語地交談,目光齊刷刷地落到了台上。謝洛生端著的茶杯也放下了,靜靜地看著,或許是受身邊人情緒帶動,竟也有了幾分期待。 台上江湖草莽,王侯將相,才子佳人流水似的過,燈光絢爛,掌聲雷動,是一出又一出的愛恨情仇,人間悲歡。 不知不覺到了最後一出封箱戲,封箱戲是戲班子一年裡最後一出戲,同尋常的戲不一樣,這是一出反串戲碼。 “去年容老板和何老板反串唱的那出《紅娘》那可當真是——”旁座有人嘖嘖稱讚,豎起大拇指,“都說容老板的旦角兒沒人比得上,這扮起小生來,竟也是半點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