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壽子,下回你找我就別擦粉了,臉色不勻淨定是身子哪裡弱些,我也知道作什麽你吃呐…” “嗯嗯…”小壽子嘴上應著心中卻想著正因為找你才弄這娘兒們使的玩意兒呐。 “姐姐,宮外是不是好快活?你多給我講講罷,我還想聽!” “那是你想的,沒聽那句老話麽?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凡事都要自己開解自己,老百姓要為生計發愁,哪有那些功夫管什麽愛恨情仇,你可不知,我入宮以前,有段時間飯館生意冷清,阿瑪急得不得了,卻突然有客到訪是何員外家的少爺,與阿瑪談了幾句,便讚說菜的味道不錯,說若賣我去何府作小丫頭,便給我阿瑪三十兩銀子,我阿瑪差一點就應了他,後來聽人說馬上內務府便到各家為旗籍丫頭登記造冊,阿瑪不敢得罪宮裡,才推托一番,沒應下那差,結果說何府買的小丫頭都一兩個月便死了,一去便喂附子湯喝,丫頭們則渾身上下暖爐的發熱,實則體內精元都那麽散盡,最後不治而亡。” “豈有此理!這簡直是草菅人命,沒人家報官麽!”小壽子義憤填膺地站上椅子嚷道,“哪個何府,明兒個便抄了他家!” “那時我尚未進宮,這都兩年前的事兒呐,哪用費工夫去抄,是他家老爺未來得及分配龐大家產,人卻病得隻曉得躺床上哆嗦,把外頭丫頭買了給他當暖爐用哩,最後還是家敗人亡呐,幾個兒子各自搶了財產便躲去了外地,不知所終。別說買丫頭,瞧大夫的錢都未留給老頭子,那老頭子死得慘極了,誰也不忍再告他去了。” 米足講述這民間的喜怒哀樂,小壽子聽入了迷,“那姐姐你呢?你入宮前你父母可舍得?” “不舍得又如何,他們為了給我留個好差事把耕牛也賣了,可惜我沒那本事。” 小壽子撓撓頭,“賣牛與你進宮有什麽關系?” “我家牛寶本是犁地的,從它還剛從娘胎出來,我便抱了它回來,那時阿瑪手裡剛攢了十兩銀子,我們在集市上可以買好多雞苗,鴨苗,可阿瑪說家裡巴掌大的地兒,雞啊鴨沒地兒養去,咱們便買了一頭小牛犢,那時咱們用了八兩銀子,剩的買了雞苗,鴨苗,窮人家很少吃雞,鴨,自家養了,也隻添蛋吃,只有婦人做月子才給吃,雞,鴨都基本上交給慶豐司了。”米足又想起了她一手養大的“牛寶”,“進宮當上頭差事可不簡單,門道名堂多著呐,阿瑪額娘為了打聽哪裡的差最風光便托了好些親戚,都說長春宮最好,養心殿隻適合太監待,鍾粹宮清淨,不好說話兒的去便好,勤的孩子去反而受憋。” “宮外頭竟有這些傳言?誰說養心殿隻適合太監待!”小壽子竟有幾分惱上來,“皇上脾性好,奴才不計較,所以宮女也要得少,只是這意思呐。” 米足忙解釋了起來,“你可不想想,皇上好歹是男子,在女人堆兒裡長大可會是好事兒?” 小壽子嘟著嘴,一臉不樂意地看著米足,“那長春宮倒好了?宮名兒的講究呐,你瞧壽廚房那陣仗,大清哪位祖宗也不曾在這塊地上弄出這麽多名堂。” 本想安慰小壽子,結果又差點給自己繞進去了,“咱們不是說賣黃牛麽,你又說皇上,害我往坑裡跳。” 小壽子嘻嘻哈哈的,“我就覺得好笑,每次姐姐一提起皇上,便兩腿哆嗦,日後作了娘娘,可怎麽了得才好。” “我就曉得你在哪裡下套兒等著編排我呐,我作了娘娘首先跟皇上說小壽子這‘好吃佬’把您正膳的好魚好肉都扣下吃了!”米足佯裝生氣‘哼’地一聲,抱起雙臂交叉在胸前,便歪了頭腦不理他。 “姐姐,那咱們要不賭一賭皇上會怎麽說?” “幹嘛賭這個,你探一探就曉得,我哪裡猜去呐。” “姐姐,”小壽子又痞痞地逗米足,“你可是小壽子最親的人了,你該曉得我不過逗逗你,話說回來,你那牛寶賣了多少錢?”米足的心不禁一顫,小壽子已把她當作最親近的人了,米足微笑著擦乾淨了小壽子的臉。 “我養它養了一年多,它成年後便開始犁地,我帶著它一起到京郊趙地主家的農田犁地,牛寶可能幹了,只出發前吃飽了糧草,一日可犁四五個時辰哩,一個時辰便可犁好半畝多地哩,犁一畝地還有十文錢工錢領,隻家中月關銀用不夠,我便帶牛寶去地裡接活兒乾,一天下來,多的可賺十幾文錢哩。” 小壽子鼓了鼓掌,“牛寶好厲害,它一個月都能賺一二兩銀子了,何苦賣了它?” “說來話便長了,眼前兒趙庖也快回了,你要聽這故事,咱也一路走一路講罷,今兒個可吃快活啦?”米足洗了洗手,拿個乾淨巾子給小壽子擦了擦嘴,“你偷吃也要記得抹乾淨嘴呐。” 米足與小壽子將出了門便遇著趙庖回來,“趙庖,明兒個,備隻整雞,皇上最近勞累,你備好後不用提前準備,過了現出的熱氣兒皇上不愛您也白忙活不是。” “謝壽公公提點。”趙庖是聰明人,一點即明。 “趙庖好敬你喏,想來定是你倆‘沆瀣一氣’總克扣皇上食份兒形成默契了罷。” “好高深的詞兒,我都未聽過。” “我只會那一個高深詞兒,專用來掩蓋我沒文化的事實,嘻嘻……” “哪會總是,我若有那本事,還能瘦成這樣?” 米足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壽子,“你月銀幾兩啊?怎每次都聽你喊餓,我那手藝也就你論個兒好,你平日裡養心殿沒吃的不成?瘦成這樣?”米足還敲豬似地敲了敲小壽子,“跟個排骨架兒似的,也挺可憐。” “我月銀倒不少,一個月四來兩吧,養心殿的東西,皇上是皇上的,太監吃的也一般,平日幾個時令菜,節慶有肉鍋子添。”小壽子說的其實是“福哥兒”的月俸。 米足嘴巴驚成了圓型,“四兩銀子,我年例才十兩銀子,再加米三斛半,公費用銀六錢三分三厘,公銀都用作了宮服鞋襪上,上頭也補一些呢,月銀一般存幾個月,就托人遞回去補貼家用,聽說長春宮當差的姐姐姑姑有時還能得娘娘的賞銀,什麽節賞,壽賞,加班賞好多賞賜,若皇子出生或皇上大婚還能得賜各種綢緞,綾羅,毛皮,各種名貴玉器首飾,端午和春節一春一冬兩大節,賞賜愈叫人羨,這會子我是沒福氣兒見了,安大總管原領了賞都大盒小盒地拎來讓榮姑姑挑,上好的葉蟒,多羅麻料,大銀鈕,小銀鈕;秋兒裡娘娘賞他的寧綢料子,五光十色的貢緞,洋縐和皮料兒,咱幾個在跟前兒跟著瞧著稀奇哩,雖咱們在雜役所乾的活兒中,穿不上那些兒好料子,可榮姑姑心靈手巧又大方,把碎料子裁成扎把長的條子,繡上各種好看的鑲子套在宮袖上,走出去比誰都打眼兒些,顏色又搭得巧妙,主子也不說什麽,有時還送料子給咱們做手絹呢,有小姐妹會繡花的,一小朵繡在絹角可招人愛了。”米足說著眼神裡竟流露出對榮姑姑的無限羨慕。 小壽子笑笑道,“姐姐原是喜歡那些東西,皇上賞咱們的好綢兒好緞兒咱們都裁了方絹兒擦鼻涕哩,銀子也存在銀櫃裡頭,有牽掛阿瑪額娘的便遞出去,無牽無掛的就賭賭小錢兒,幾個孑然一身的輸輸贏贏,那銀子多不了也少不去,誰有要用時便拿去先用,派了月銀再還人家便是了。” “皇上當真好性兒的,居然讓小太監在自個兒宮裡賭錢?”米足想起來長春宮規矩還是嚴的多,李佳媽媽絕不允許小丫頭不乾活亂跑,一言一行,吃飯,睡覺,女工,錦繡,哪樣都不可差了,娘娘賞的東西她們也熬成了姑姑或許有可能沾上個邊兒罷。 “皇上與這幾個一塊兒長大,哪裡端得起架子。有時兩宮太后都忙了,沒人管他,他也偷偷玩兩手,不過,沒贏過,與賜賞銀不差兒的。” 米足與小壽子一路往北五回去,“天呐,難怪小太監擠破腦袋想進養心殿,皇上這麽好,你還偷吃他的東西,你這小東西,可太沒心肝兒了!我那日遇見皇上坐輦上,比你還瘦呐!” 小壽子差點脫口而出, “我是皇上,怎可能比我瘦!”話到嘴邊兒改了口,“皇上素小沒吃什麽營養,幼時成日吃的是兩宮太后賞下的小米粥,豆沫粥,糙米粥,甜漿粥,從六歲吃到八九歲都是那些,後來東宮太后怕皇上餓出好歹,加賜了四湯,羊肉疙瘩肉絲兒湯,面片湯,柳葉湯,有時西主子喊皇上去長春宮同進膳,皇上跟餓狼似的吃,西主子也心疼卻覺得丟份兒,把養心殿的近侍太監都訓斥一頓要送打掃處去,皇上與他幾個處得好,太后免了他們罰役改成罰俸,又加賜豆腐片兒湯與雞肉餡兒湯面餃子,一吃便是一年,成日沒變的,直到十多歲,饑得耐不住了,趁太監不在偷跑到偏殿去吃他們的,皇上素小兒跟前有個乳母,就那鼎鼎有名的鄂大潑,自個兒家有個外甥,因患咽疾父母管食兒管得緊。聽說宮裡什麽好吃的都有,偷了家裡銀子去小刀劉那裡以為賄賂人家便可進宮吃好吃的,結果麻藥醒了,悔也不能了,氣得他爹娘不好。那個孩子太憨誠,各宮都不願留他,鄂大潑硬坑害了原本養心殿侍膳的小全子,把位子空出來給了他外甥,那張大歡,偷吃的本事一流,偷頓剛出爐的,再藏頓正膳,皇上每回去他屋裡都能飽餐一頓,卻有幾回叫他碰著了,可不是他求饒,他不怕皇上,只怕受兩宮太后責罰一把奪過便扔掉。自那後,皇上自覺臉面丟盡,毫無做人尊嚴,更別說做個一國之君……”說著說著,小壽子回想起最悲慘的童年,竟嚶嚶低泣了來。 手機用戶請到m.qidian.com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