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作比赛之处的这个宁家瓷窑一共有六个窑洞,赵小渔的梅花双耳瓶是第三批进去的,等到烧成开窑还得五六个时辰。此时已经是深夜。每个烧窑内都有火光,窑场四周围立满了火把,如同白昼。睿亲王世子早就等困了,若非他奉命到此,一定要在这儿,此时早就回了行馆休息。几位评委师傅精神奕奕的在说着些什么,附近参加的一些人不敢放松警惕,其中部分人所制的瓷器烧制时间不需要这么长,天亮时便可开窑。赵小渔站在烧窑附近,看了有一会儿,她很紧张,虽说最后补救过,将沾的那一点点血迹覆盖,但最终烧出来的成效如何她心里也没底。这般想着,手心里又泛了一阵疼,她微微张开,险些冒冷汗。“你怎么不去休息?”背后忽然传来林怀甫的声音,赵小渔怔了下,赶忙握紧拳头,但还是被林怀甫给发现了:“你手怎么了?”“没什么。”赵小渔将手藏到身后,冲着林怀甫笑,“少爷,您那边怎么样了?”“有几位师傅在,我有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怎么还出汗了?”林怀甫见她藏手,飞快抓了她手臂。“就是热的,这边太热……”“这伤怎么来的!”林怀甫掰开她的手心,只听她痛呼了声,原本已经止了血的伤口又崩出鲜血来,染了满手心。就在边上的应武不自觉往后退了步,高明宇则是事不关己。林怀甫看赵小渔一脸难色,顿时想到了什么,倏地瞪向那两个人,神情凶得很:“是不是你们做的!”高明宇傲气的很:“和我无关。”林怀甫瞥着应武,见他下意识去摸桌上的小刀,直接越过去拿起来一看,果然沾有血迹。“我……我不是故意的,刚刚太心急,忘了递给小渔时是刀锋,他……”应武一脸抱歉的解释,又冲赵小渔道歉,“真是不好意思。”“你也不是刚进书院,制瓷时如何拿刀你会不清楚?”林怀甫可不信他的说辞,早前名额定下时他们就不满,没想在比赛里给赵小渔使绊子,要知道他们代表书院来参加的,一荣俱荣的道理都不懂。“少爷!”赵小渔忙拉住他,看了眼四周围,“还在比试,别让人看了笑话。”“这里有人看着,我先带你去包扎一下。”林怀甫瞪了应武一眼,算他运气好,随后拉了赵小渔往不远处的屋子走去,那里配了两位大夫坐镇以防万一。看他们走远,应武将小刀又放回到了桌上,像是习惯,把手朝着自己,刀尖朝着别处。高明宇瞥了眼,语气里有几分不屑:“你以为这样他就比不了了?”应武一愣,嗫嗫解释:“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没这么想。”“不管你怎么想的,其中一个出了问题,书院胜出的可能性就低一分。”高明宇语气清冷,虽看不上赵小渔那样靠着关系成为参赛选手的人,更看不惯这样给人使绊子的。“我们不靠他也可以胜出。”应武的声音还是很轻,一如他在这几日内充当和事老的模样,“难道高兄所制还不如他?”高明宇看了他一眼:“胜之不武,有何值得高兴。”“不过是意外罢了。”应武强调着,神情自若,并无愧色。二人不再说什么,都看着烧窑的方向,夜幕下,群山包围之下,唯有宁家瓷窑这儿,如白昼的热闹。此番忙碌的情景不禁让人想到当年的宁家瓷窑。忙的时候,瓷窑内几乎是日夜不休,夜里的宁家瓷窑如明州城的万千灯火,实乃一大盛景。屋内大夫替赵小渔包扎好了伤口,所幸伤的是左手,伤口也不深,否则她接下来几日想要刻画就难很多。林怀甫在旁骂骂咧咧,赵小渔从窗外收回了视线,缓缓活动着手:“还好,不是很严重,过两日应该就好了。”“他们就是心怀不轨,你多提防些,指不定还会做点什么。”“嗯。”赵小渔低低应着,反问他,“陆姑娘没有来吗?”“没过来,她不是与你一道?”“她临时有事,就没跟过来……”赵小渔摇了摇头,心中还是记挂她的花瓶,出了屋子又回到烧窑边上等候。天将亮,有两个窑已经开了,出来的作品中有好有坏,赵小渔看着那些个烧裂的,心悬在那儿。边上的应武找她询问了伤口的事,赵小渔心中记挂的事太多,也无心搭理他。天光是越来越亮,已是早晨了,随着开窑,渐渐起了热闹。此时的评委席前的台子上已经摆了一部分参赛者的作品,只剩下还有两个在烧。这时辰,宁家瓷窑外还多了许多前来观看的百姓,有的直接在外头开了赌局,猜哪些人能进前二十。等待的时间饶是漫长,赵小渔和高明宇他们的是最后一批进窑烧的,这一等就等到了正午,最后两个开了。赵小渔往前一步,紧张的看着被师傅取出来的瓷器,忽然目光微怔。烧出的双耳瓶造型沉稳古朴、滋润细腻,瓶颈修长,自腹下渐收敛,釉色呈湖水般青绿色,精细透彻,釉薄处显白,色泽细腻温润,淡雅匀净,像极了书画中亭亭玉立、挺拔颀长的美人儿。细看之下,就能看到瓶身梅花纹处一点杂质凝结成的暗红,在花蕊上,好比寒梅初绽枝头,恰是姿色风情。原以为粘上的血会毁了瓷器,却不想又这样意外的效果。最后两批烧制出来的瓷器被摆上了桌,陆山长与几位老师傅走上前,对着这百来件的瓷器做评断。“色亦素,土善腻,质薄,佳者莹缜如玉,上上品。”“做工精巧,既无粗劣毛病,又无陶器声响,若能在造型上多下些功夫,兴许还能更好。”“缺少些经验,灵气倒是有,假以时日能有所成。”耳边传来陆山长与几位评论讨论的声音,没说谁不好,倒是挑了他们中意的夸了几个。所有参赛的都提着一颗心,或因为点评而欣喜、失落。赵小渔的目光随着那几人移动,看着毫无意外入选的林家瓷器,心中也甚是为林怀甫高兴,直到几位评委站在了自己的双耳瓶面前。她下意识就屏住了呼吸。在这些个能工巧匠里头,赵小渔算是资历最浅的,但好在脑子活络,打从一开始就不在于花式技巧,怎么稳妥怎么来。中间还险些出差错。“这双耳瓶……胎质坚致细密,釉水光洁莹润,花叶阴阳向背分明,刀锋犀利,线条流畅,妙哉。”“梅花瓶看着也甚是寻常,明州各大瓷铺子里哪个没囤着几个,刀工还成,但距离要说它妙,未免牵强。”“可不觉得这梅间一点,甚是精妙。”几人对着双耳瓶有了分歧,各花入各眼,总有挑的出来的喜爱与不喜之处,最后乃是陆山长提醒此次斗瓷的用意,以表决的形式裁断是否能进入复式,刚好擦着半数多一票,险险过关。赵小渔憋出了一脑门汗,拿出帕子擦了擦,终于一颗心回落。陆山长不掩对梅花双耳瓶的喜欢,便是别人觉得他有心护着自己的学生都无所谓,问及赵小渔:“它可有名字?”赵小渔点点头:“它叫青梅。”“青梅……”陆山长念叨着她取的名,低头看花瓶中看似突兀,又融合恰到好处的那一点,“可有寓意?”寓意么?赵小渔的手轻轻抚了下自己的腰间,那儿藏着个用帕子小心包裹的玉镯,是她这次特意带来的。“慕六月青梅的意思。”赵小渔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才疏学浅,让山长见笑了,它很深的寓意。”陆山长呵呵笑着,这副对自己学生格外关注的模样,落到别人眼中,也不过是自己人护着自己人的架势,不会想到其他。而余下几位评委也都是公正之人,是否能在接下来的比试中脱颖而出,可不仅仅凭着护的架势就够了。意外的是,应武落选了,许是过于自信,瓷器在出窑时就有了裂缝,尚来不及评价,就碎了一堆。而高明宇与赵小渔算是顺利的过了初赛。回去歇息过两日后,便是复赛。累了一天一夜,回到明州城,到林府后,林怀甫先行回了屋。赵小渔想着回屋后换一身衣裳再去找陆莺莺问问大哥的事,推开门时,敞开着窗户的迎来一阵风。一股熟悉浅淡的冷檀香味飘了过来,赵小渔怔了下,盯着站在窗边的人,原本困顿的眼睛顿时瞠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