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审就审到了夜深,赵小渔出了衙门,被兜头的寒风一吹,吹散了从牢狱里带出来的闷热恍惚,缓过神来。没问出什么对宋慕青来说有用的讯息,却见识了宋慕青冷酷似阎罗般的模样。赵小渔打心底对宋慕青憷怕,从他自己开始主审后就没了声儿。宋慕青在她身后慢了一步,大步迈过了门槛,就看到她往旁挪了一大步给他让了道儿,略抬了抬眼皮子,嘴角的笑似玩味。赵小渔还是想问那些人会怎么处置,但又怕问的明显了惹他怀疑,于是道:“宋公子,里头关着的那些人都说不知情,那岂不是没法结案?”“等全部审完后,自然是把这些人都送去京城,再审。”宋慕青道,又瞥了眼赵小渔,稍稍停顿又道,“刑部之内有位大人,专门负责审问犯人,到了他手中的犯人,再严的嘴都能撬开。你看到的那些刑具,在刑部不过是冰山一角。”这话真不是放给她听的吗?赵小渔心惊肉跳,表面上强作镇定,陪着笑:“那就好,那就好。”宋慕青和她一道在府衙门口站着说话,但看说完,一抹灰影快速地从墙角掠过,料到了是何人派来的,眼底浮起了几许凉薄意。衙门门高高悬挂的灯笼下,宋慕青白缎锦衣束发,俊美是俊美,可却是要人命的白无常做派,赵小渔的心咚咚的一阵跳快。忽然一阵‘咕噜’响儿突兀在深夜回荡。她猛一下捂住肚子,想起来自己奔波一日,连口吃食都没垫上。“走吧。”宋慕青唤上她道。“还要去哪儿?”赵小渔习惯性地跟了过去,刚一跟上就后悔了,她一点不想和宋阎罗在一块啊。宋慕青没回答她,带她来到了附近一面摊子,面摊老板已经把架子上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客官不好意思,我这打烊了。”一看宋慕青往旁边桌子上一坐,搁下的二两银子,顿时又转了口,“剩下的面刚好还能下两碗,本打算回家里热热吃,您稍等,这就给您上啊。”宋慕青瞥了眼身后的人:“杵着做什么。”赵小渔忙挨着他旁边的座儿坐下,瞥见桌上那二两,心疼地嘟囔道:“破费银子干嘛,回林府也一样能吃。”把二两银子给她,她能给他下一大桶面。“这面摊生意不错。”赵小渔瘪嘴,她当然知道,不仅生意不错,还时常排队,所以她没吃上过。白日里车水马龙的,宋慕青不过来了几趟,这都注意到了,赵小渔暗暗咂舌,可能是肚子真饿了,咬着筷子巴巴等着锅子开,不多时就被面条热腾腾的香气吸引,狠狠地嗅了两口:“好香啊!”“老头子的面不敢说天下一绝,可在明州地界是数一数二的,汤是鸡汤底儿,老婆子每日寅时不到起来煮,保证味儿鲜,汤底醇正。不管是有馅儿的馄饨面,还是普普通通的阳春面,那滋味绝对和别家的不一样!”赵小渔被老板说的口水都勾出来了,从他手里接过,就被烫得手摸耳朵,一面‘呼呼’吹着,一边吃了起来。食不言寝不语。赵小渔则是心底里虚得厉害,只顾埋头吃面,也不敢在这儿再在宋慕青面前耍什么心眼。面汤的热气熏了脸,赵小渔粗咧咧一抹,脸上的伪装就抹掉了不少,只是那些麻子东一块西一块的……宋慕青默然搁下筷子,掏出手帕正要往她脸上,孰料赵小渔反应极大地立时身子仰后躲开。等看清是块手帕时,赵小渔面露尴尬,看他还举着,又连忙接过:“多谢啊。”肯定是嫌自己粗俗,不堪入目。宋慕青手心一空,再看她把脸上的脏污都抹了干净,如此看着实顺眼多了。赵小渔则看着被糟蹋的蚕丝帕子,有些惴惴:“宋公子,我把它洗干净了再还你。”“不必,扔了就是。”“……”赵小渔心气儿又不顺了,好好的一条帕子,洗洗怎么就不能用了,“宋公子,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浪费可耻,一条小小手帕尚是如此,更遑论其他的,你可知道多少穷苦人家一月的家用都抵不上你帕子的一个零头……你这么看着我作甚?”赵小渔正说得慷慨激昂,就发现宋慕青一眼不错地盯着自己,顿时紧张。“不怕我了。”宋慕青用的是肯定陈述。“怎么会……”赵小渔干巴巴地笑了两声,心想没那么怂的就被发现了罢,“不单说帕子,就说你们这些官家富家子弟的生活作风,很是问题!”话音外强中干,还透着点虚,眼神也不敢看。“你刚才说什么?”赵小渔愣愣,就听他道:“擦完脸后。”“我把它洗干净了再还你?”宋慕青:“随你。”“……”等吃完面回到林府,已经是二更天,四下寂静时。赵小渔别了宋慕青回到自己屋,如狂风过境一般猛一通收拾。原本她在意的就是书院里的东西,如今东西都拿出来了,她再待在这儿反而增加暴露风险,何况四叔那要被这么审下去,定会招架不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这几日在林府受到的照顾颇多,林老爷让人按照宋慕青他们那样的给她屋里添置的东西,但赵小渔只收拾了自己从书院带来的一些随身衣物,小小一包袱方便携带,也不容易引人注意。等翻到那张新瓷图纸时,赵小渔回想起在林府书房第一次碰到林怀甫时的情景,绝没料想到,不过是偷一张图纸竟能惹出后面这么多事。只是聚散终有时,他们到底不是一路人。等到她离开后,桥归桥,路归路,不管是林怀甫,还是宋慕青,还是当陌路人的好。这么一想就有些伤感了。赵小渔扯了扯包袱带,把胸口系的带子勒紧了些,包袱勒得有些难受。她把图纸偷偷放回了书房,就当是临别赠礼。等经过后院东厢房时,赵小渔不由停了下脚步,瞥向敞开的窗户那儿。猛地,她神情一变,立刻转了方向冲进了陆莺莺那屋。“陆姑娘,你别想不开啊!”赵小渔看她拿着匕首心灰意冷的样子给吓坏了,立马给夺下了。陆莺莺乍然回神,看到赵小渔紧张神情,反应过来,“你误会了。”她看向赵小渔手里那把匕首,“这是故人所赠,我……是睹物思人罢。”“故人?”赵小渔觉得耳熟,之前她从书院冒死带回来的那些似乎也是故人之物,是同一个?端看她神色,应该真不是要寻死,这就有些尴尬地把匕首递了回去,“不好意思,我还以为是……”“父亲尚未平安,我等的人还未回来,我不会这样就轻易放弃了自己的。”陆莺莺坦然道。赵小渔点了点头:“老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山长一定会没事的,你等的人也一定很快到!”陆莺莺闻言抬眸,看着她诚挚眼神,不由地笑了笑:“承你吉言。”随后便看到了她身上背着的包袱,“你这是要去哪儿?”“我、我……”赵小渔被问住,又怕她多想,遂连忙道,“我去看了看我爹,他让我捎带些衣物回来,呵呵。”陆莺莺掩下眸子,未见看没看穿,将匕首和那些瓷器玩物拢置在一个匣子里。赵小渔这才发现,原来那把匕首的外鞘竟也是用瓷做的,包浆完美,玉石镶嵌,在陆莺莺手里极具美感。而匣子旁,还有一摞书卷,都被仔细封存着,隐约可见一个‘宁’字,赵小渔的双眼离不开,直勾勾地盯住了那些,仿佛触动了记忆,又模糊不可见。“这些书卷是……”陆莺莺:“当时宁家覆灭,我尽力保全,得以留了这些。”宁家瓷窑的书卷!“那你说的故友岂不是宁、宁家的?”赵小渔彻底惊住了,她还真没往那方面想,只是看着这些与瓷器相关的东西,还有上一回蹴鞠的头筹,再想想宁家如今不复存在,空余下陆莺莺独自守候着……这妥妥的就是一出虐恋啊。陆莺莺沉默半晌,已做默认。赵小渔一时不知该羡慕她坐拥无价之宝好,还是该安慰她好,那心情既紧张又激动,还有些莫名奇妙的情绪作祟,想碰一碰那些书卷。只是那念头一冒出来,就被她死死摁了回去,人家都这样可怜了,保存着古人之物,自己怎么还能见财起意!不行,不行。“小渔,严老师说你在烧瓷描瓷上极有天赋,可否请你帮个忙。”陆莺莺说着将那些书卷推往她面前,道出了她的打算,“请你帮忙制一件宁家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