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什么时候来的!赵小渔迎着宋慕青深沉审视的目光,面上出奇镇定,后背却全是冷汗,解释道:“我绝对是个遵纪守法的淳朴良民。”——公子,这只元青花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要不是家里遭了难,我是绝对不会拿这个出来变现的,可怜我母亲病重在床,汤药断了几日,病情加重,大夫那还得筹措银子才肯上门,我是实在没辙了才来街上碰碰运气,遇到公子这样慧眼识珠的真是缘分。——天顺时期的瓷器釉子光润肥厚,釉色泛青,双线勾勒填色,硬笔线条轮廓偏硬质,恰是它的特色!——咱们明州地界民风淳朴,怎么可能拿假的诓骗公子,街上这么多人看着,公子大可放心!“家道中落的病弱公子?”宋慕青微微眯起眼,一记轻轻哼声的“嗯?”尾音上扬,甚是意味不明。赵小渔心脏噗通噗通的跳着大叫不好,愣头青知道当日她蒙骗他的事了。可面上她依然装傻充愣:“什么公子?谁家道中落了?”眼神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二十两买不了吃亏上当?”宋慕青气场强大,往前迈一步,就逼得赵小渔后退一步。赵小渔咽了下唾沫:“宋……宋公子你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被两人气场隔离了的林怀甫看了看‘弱小可怜无助’的赵小渔,再看说话‘盛气凌人’的宋慕青,那直勾勾盯着赵小渔的眼神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当即皱眉不满道:“你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没看这儿忙着呢!”宋慕青压根连余光都没分给他半点,不知从哪儿变出一顶书生帽直接往她头上一扣。赵小渔在他眼神注视下直觉想逃,肩膀却被大掌抓住,俊美如神祗的男子面无表情,伸手一点一点揩去她脸上伪装的粉。须臾,就将她原来的面貌暴露个彻底。唇红齿白,雌雄莫辩。赵小渔脸上晕开的红,不知是被他擦的,还是气的,透着别样生气。林怀甫怔怔看着她,伸着手指颤颤巍巍指了她:“你你你……你的脸?”赵小渔本来就是因为宋慕青才掩人耳目,此刻被人当面拆穿,气血上涌,再听林怀甫磕磕绊绊质问,瞬间凶狠回道:“我之前说我爹要把我送去挖煤,其实是要卖小倌楼,我乔装改扮讨生活容易吗!”林怀甫被喝住,就看到赵小渔‘咻’的一下,如离弦的箭矢飞快奔出了屋子。“……”几乎是一瞬,身边的宋慕青掠往她那方向,顷刻间就不见了踪影。“赵小渔!”等林怀甫这厢反应过来追出去,莫说是赵小渔了,宋慕青都没了影,庭院里空落落的,就好像林怀甫此刻的心情。林怀甫满脑子都是赵小渔被揩干净了的脸,白皙中透出轻淡粉润,湿漉漉的双眼湛亮似雨浸润过的天空,再想到她说到小倌,他心想,明州城里哪能有这等姿色的小倌……察觉到自己动的念头,林怀甫瞬间便觉得自己龌龊了!可缠绕心头的那股违和感终于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隐匿不可言说的情愫。此时的赵小渔脚底抹油,用上了此生最快速度穿街走巷,飞快越过红墙破庙,刺溜一下钻进了破败小屋,直奔她藏东西的地方去。身后追来的人几乎是踩着她的后脚进了屋。赵小渔早想到逃不过宋慕青,从跑出来的一刻想的就是赔钱了事,然而看着眼前坑洞里空荡荡的,一脸不可置信——她的钱呢?!“找这个?”宋慕青好整以暇地掏出一只钱袋,拎着钱袋抽绳,悬坠了下来。粗布花白底儿,歪歪扭扭的针脚绣了个硕大的赵,表明主人身份。赵小渔看到它双眼瞬时放亮,“那是我——掉的!”她还能怎么说,眼下局面,她稍想一想就清楚了,肯定是那天后来这人就把她这地儿给抄底儿了,再看钱袋鼓鼓囊囊,心底浮现不妙猜想。“这些是……”“无主之财,放着怕招来贼患。”“什么无主之财,那是我的钱袋,我上面还绣了姓呢!”赵小渔急了,饶是急,也没敢和宋慕青正面杠上。宋慕青提溜钱袋子瞧了瞧那硕大的‘赵’字,眼底一抹凉意:“没看出来。”“……”赵小渔捂着胸口,踉跄了步子,眼前一阵发昏,合着是被整个抄了家底,被人捏着全副家当,不由咬着齿根,从后牙槽磨出声儿来,“你不问自取,是盗!”宋慕青把钱袋抛上,赵小渔的目光紧随着向上,紧张万分。但看他这架势,便晓得善了不了。打又打不过,形势比人强。她咬住自个嘴唇,揪着自己耳朵慢慢蹲下,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宋公子,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我罢。当初为了生计,我骗了您二十两,这钱袋子里有多少,您就都拿去,算是我给您赔罪了!”宋慕青觑着她委屈万分,又一副肉痛的快昏过去的神情,深邃的瞳孔幽幽地泛着波光,想到了书院里种种,自然就能解释赵小渔对上自己时种种古怪行径,又想到了当初一闪而逝的怀疑,此刻心情亦是有些微妙。赵小渔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如何不易,命运如何坎坷,不经意一抬眸发现面前这人居然在走神,霎时抓住了这等好几回,身子一跃而起,只等着掠了那钱袋子跑路。然而几乎是她动的一瞬间,宋慕青动了,一手拦截住她腰身,惯性使然,赵小渔被带着旋转半圈,就被压制在了墙上。宋慕青的一手还在她腰上,一手顺势撑着墙。赵小渔左右难逃,躲闪不敢对他目光。“钱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赵小渔捏了捏空落落的手心,目光沉痛地盯着还在宋慕青指上勾着的钱袋子,它离自己只有一寸,然而再也回不来了!宋慕青被问得一愣,一切仿佛是身体自主,却奇迹地贪恋当下这一刻,尤其是制住这小骗子,看她无计可施的乖顺模样:“不逃了?”逃得过么!赵小渔都想对天翻白眼了,奈何从心怂得厉害。赵小渔理亏得没话说。宋慕青则目光沉沉,实则理他心底陌生感受。等静下来,两人身子贴着身子,挨得近极,几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心跳声。怦怦,怦怦,衍生出几许暧昧微妙的情愫。赵小渔舔了舔干巴巴的唇角,正想说点什么,打破这陷入沉僵的气氛,不想宋慕青却犹如被烫到似的,突然缩回了手,一副煞有芥蒂的模样。突然得到自由的赵小渔直觉又哪儿惹了宋慕青,再一想自己刚才那些举动,宋慕青不生气才怪罢。她犹豫了一瞬,又示弱地开了口:“我承认骗您不对。”宋慕青抬眸,目光深沉锁住了她:“骗得可还少?”赵小渔一激灵,绷直了身子,态度愈发诚恳:“我错了!我也认识到错了,要不,您打我一顿出出气……我怕疼,还是让我给您干点什么,只要您使唤,我随叫随到!”宋慕青的目光似是审视斟酌。赵小渔想得简单,宋慕青这等人前呼后拥,哪真有什么用得上自己的地方, 何况说不定等假瓷的事情一落,他就要回京城去……结束之后他就咬回京城去了啊。那岂不是,往后都见不到了?想到这,赵小渔心绪忽然一动,就好像是被追久的人突然停下来时的茫然无措。她不是应该高兴才是。赵小渔快速的看了他一眼,心底里那股子说不清的感觉更浓了,她在纠结什么呢……宋慕青看着她,视线总不自觉落到被她咬得泛红的水润唇上,再咬似乎都要咬破皮了,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宋慕青猛地一顿,那些不经意外放的情绪顷刻收敛个干净,一言不发地将银袋子扔给了她。回过神来的赵小渔连忙接住,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像重获至宝,只一抬眸,便看到宋慕青离开的烟青衣角。他这是放过自己了?逃过一劫的赵小渔顿时兴奋扒拉开钱袋子来回数了两遍,一枚铜板儿都没少,心底乐着的同时,还不忘想——宋慕青这算不算是雷声大,雨点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