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林怀甫的应允，赵小渔将六叔藏在了林家的窑场内，岐山书院那儿的事拖延不得，陆莺莺很快将龙瓷的图纸送到了窑场内。
是夜，窑场一间屋内，几个人围在桌前，看着桌上铺开的图纸，皆皱着眉头。
除了赵小渔，神情里还掩着一抹心虚。
过了会儿，林怀甫发出一声叹：“这怎么做，图纸虽前后左右都有了，但这毕竟不是真正的制瓷图纸。”
林怀甫虽然纨绔，对家中的生意关心不多，但好歹从小接触，自然知晓图纸的重要性，仅凭借像图纸的瓷首画，赝品肯定很假。
六叔虽没作声，意思也差不多，烧的像容易，要让睿亲王世子相信这就是真的，就难了。
宋慕青沉吟片刻：“宁家十二器的图纸，早已经被毁。”
陆莺莺点点头，她手上的十二器图是现流传最为真实的，因为就是宁家人所绘，换言之，她这若不行，就再难有更接近的。
屋内又沉默了下来，赵小渔看着那图纸，迟疑了许久后提问：“那个……你们有谁见过真的龙瓷？”
几个人面面相觑，屋内安静的诡异。
赵小渔摸着自己的手又问：“那……你们见过宁家十二器的图纸？”
“……”
片刻后，赵小渔被他们盯的忍不住咽了下唾沫：“那什么，既然图纸早就被毁，相信睿亲王带来的人也没见过罢？那龙瓷到底精确到何种细节，不是也没准儿么？”
屋外一阵风吹入，烛火猛地一晃险些被吹熄，人影忽明忽暗。
一阵咳嗽打破了平静。
宋慕青道：“辽城侯手中有一件瓷猴，宫中藏有两件，另外有三件的藏处有所听闻，龙瓷在岐山书院，其余五件下落不明。就算他们没见过龙瓷，睿亲王带来的人也会对其余几件做对比。”
陆莺莺沉默半响：“我见过瓷兔。”
众人看向她，陆莺莺眼底闪过一抹温和，随即掩去：“那是很多年前了，我曾……有幸见过瓷兔。”
林怀甫倒想说两句，可他只见过图，旁的一件都没瞧着过，便瘪了瘪嘴：“那还能烧么？”
众人又看向刘老六，六叔却看陆莺莺：“你能想起多少关于瓷兔的外观？”
旁人没关注处，且听着的赵小渔手心都快出汗了，她心中纠结着，徘徊在说与不说之间。
“赵小渔，你想什么呢？”耳畔传来林怀甫的声音，赵小渔猛地抬起头，发现大家都在看她，她啊了声，“我就在想，要怎么烧制才不会被发现。”
身旁的宋慕青垂眸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很快大家投入到了讨论中。
月上西头，入秋的夜透着凉意，赵小渔从厨房里端了吃食过来，看到宋慕青站在窑场内，不知在想什么。
她踟蹰了下，将吃的送到屋内后，手里拿了两个花卷走到宋慕青身后。
“宋公子。”
宋慕青扭头看她，赵小渔讨好的递上一个花卷：“是窑场内的厨娘做的，发的很好，你尝尝。”
宋慕青未做声，赵小渔举了半天有些尴尬，正要收回来，宋慕青接了过来，赵小渔便跳上前边的木柱，坐在上面腿一晃一晃的，抬头看月色。
花卷被掰成一小块送到口中，葱香味在口中肆意开来，此时此刻，远胜过那些山珍海味。
只不过赵小渔是在装轻松，她一直留意身旁的宋慕青，对于制假的事他一直持着保留意见，似乎有别的担忧。
“宋公子，六叔把龙瓷制出来后，若是过了关，您是不是能把四叔放了，对刘记既往不咎。”
宋慕青站在她身后，瞥了眼她微微晃动的腿：“你觉得能制？”
“六叔一定会尽全力的，龙瓷传闻那么多，真见过的也就陆山长罢了，要是真的蒙混过去了，也算救了许多人。”
“找到真的能救更多人。”
“找到真的宋公子不一定会交给睿亲王罢？”
赵小渔扭头看他，只见他微敛着长睫,眼神幽邃,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头一回的，她没有躲避视线，而是这样直勾勾的瞧着，睿亲王要龙瓷，愣头青不也想要么。
“宋公子，我觉得龙瓷，还是留在岐山书院的好。”赵小渔收回了视线，仰头看天空，“它本就不属于朝廷，它是宁家的，宁家既然将它交给了岐山书院，就该让它留在书院内。”
宋慕青心绪微动：“那你可知宁家为何会被灭。”
“凤眼无珠。”
四个字出口，赵小渔突然感觉心里闷闷的，她抬手捂了下自己的额头，这几天怎么了，是不是看了太多陆姑娘交给自己的那些宁家书籍，窥见宁家盛瓷时心悸的感觉犹在。
以至于这会儿想起宁家的事就有些不舒服。
“岐山书院的事若能过去，刘记能无碍，但从今往后不得再私坊制瓷。”
终于从他口中听到了这句话，赵小渔从木柱上跃下来，拍了拍衣服，冲着他笑道：“陆姑娘说我有天赋，还给了我不少宁家制瓷的书籍给我看，我会好好努力，一定能帮六叔把赝品制出来，救出山长他们！”
说罢，赵小渔朝着屋子那边走去，脚步飞快。
等到了屋门口时，宋慕青看不到的地方，赵小渔才松了一口气，这算是立誓了，告诉那愣头青自己在尽力的学，到时她再观摩过龙瓷，总不容易引起他怀疑。
天很快亮了，只有赵小渔和刘老六还在屋内，清晨时赵小渔去了一趟早市，又趁机回了一趟家，回到窑场时，六叔已经开始第一回尝试。
对刘老六这样的老师傅而言，照着图纸来制赝品本就不是难事，加上他原本干的就是这买卖，便更是熟稔。
一批批的烧制，从中挑着相像的加以改进，到上釉那一步还需很久。
如此扎了有十来日，总算是将龙瓷的胚子给制了出来，与陆莺莺给的图一般无二。
宁家瓷有其独特的韵味，刘老六作为宁家瓷制赝的老手，对其也能把握住六七分，这六七分在如今宁家制瓷已经失传的明州，难能可贵。
最后便是上釉。
赵小渔总是偷摸着将龙瓷上的细节“不经意”的告诉六叔，在宋慕青不在时，她还会亲自上手。
这天林怀甫前来查看，瞧见她执笔在画，站在她身后端看着。
“想不到啊赵小渔，你竟真的会。”
赵小渔手一抖，那釉色就给染开了，回头见是林怀甫，松了一口气：“少爷您怎么有空过来？”
“适才官府的人来请我爹过去。”林怀甫瞧着桌上赵小渔已经画的那些，每个看起来都差不多，但每个之间都有细微的差别，林怀甫对她这短时间内的长进很是意外，又有些很莫名其妙的不爽。
“衙门的人请林老爷过去？”赵小渔擦了擦手，顺道在自己脸上抹了一把，没察觉林怀甫盯着她的眼神，“出了什么事？”
灰扑扑的面颊下，脖子白皙如玉。
林怀甫骤然响起初见他时在澡房里见的背影，心里那点怪异感越发强烈，这些天里，他去寻欢都没兴致了，看到那些春娘总是想到赵小渔。
想到他穿女装的样子！
林怀甫猛地打了个激灵，对上她的目光后浑身起鸡皮疙瘩：“没……就是假瓷的事，找我爹问话。”
“不是与元家有关么，怎么就又与你们有关了。”赵小渔纳罕问道。
“元家？哼，他们倒是想把我家拖下水，甚至在外放言说假瓷是从我家流出去的。衙门收了银子自然要来寻麻烦。”
“这有何难，你呢，悄悄派点人去跟踪下元少康，他喜欢去那儿，就在他去的那儿附近弄个小屋，里面藏点假的，然后叫人将他引过去……”赵小渔想了想，“找个油头粉面的扮家道中落的病弱公子，和元少康在街上来回拉扯两下，像元少康那样的，多少会顾着脸面私下说话，又好诓的很。”
“再让官府的人撞见去，瞧见的人越多越好。”
林怀甫恍惚间好似闻到她身上有淡淡的皂角香味，回神时赵小渔眨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还有用仿元青花，天顺时期瓷器参差不齐，也最难辨真伪，包管他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责。你说，这主意怎么样？”
“能行吗？万一他不承认……”
“他不承认无妨啊，证据确凿，官府再想袒护，那一个在，怎么也得抓去牢里走个过场，至少得关个几日，到时候……”赵小渔踮起脚在他耳畔说了几句。
林怀甫扬起嘴角：“这主意好！”
赵小渔跟着笑了：“这样官府就不会总找林老爷麻烦了。”
“赵小渔，想不到你馊主意挺多，还能坑蒙官府，你以前是不是坑蒙过别人？”
“我也想知道。”
赵小渔回头的一瞬间，看到站在门口的人，脸上的笑意僵住，话锋急转直下：“怎么会，我怎么可能会坑蒙别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