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瓷工艺由来已久,早年是用高岭土烧纸而成,用以日常生活,经过长期的改进,才有了我们如今所能看到的青瓷,而青瓷之中又以我们明州的瓷器最富盛名。”“同一堆瓷土,同一种类型的胚体,只要装烧时在窑炉位置不同就能烧制出不同色泽的器物。自古陶重青品,晋曰缥瓷,唐曰千峰翠色,柴周曰雨过天晴……”“你们看我手上这一只酒壶,便是出自百年前的柴窑,青如天,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是为上上品。”赵小渔望着先生手中的酒壶,眼神熠熠闪光,这可是古董啊,百年前的东西,一点不逊于现在的瓷器。值不少钱……“到二三十年前,青瓷之后又有了白瓷,以青花、五彩为主,明州的三大窑你们可知?”赵小渔蠢蠢欲动,已经有学生提出疑惑:“先生,明州不是二窑?何来三大窑?”“如今是林元两家,八年前还有宁家啊。”“那是八年前,如今可是元家为首。”“要是宁家还在,哪有元家什么事。”“你再说一遍!”元少康腾的站起来,瞪着那个说宁家的学生,后者缩了缩脖子不敢招惹,元少康撇了众人一圈冷哼:“宁家再厉害现在不也没人,我们元家才是明州之首。”永远有精神怼人的林怀甫大笑:“宁家再没人,留下的瓷器还是受人争抢,更有传那十二器,有价无市,你们元家有什么?有你元大头啊,捏泥巴?”啪的一声,堂前先生用戒尺拍了下桌子,刚刚还是和颜悦色讲课,如今黑着脸看着他们:“再要争执,我的课你们不必来了!”元少康坐了下去,看林怀甫的目光越加狠厉,“爱屋及乌”顺带也给赵小渔添了些仇恨。但这会儿赵小渔谁的目光都感受不到,一心扑在先生的授课上,尤其是听他提起宁家瓷窑时,心里头都跟着胀鼓鼓的。先生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宁家虽然不在了,但依旧能列三大之一,你们可知为何?”学生们纷纷摇头,这些人在八年前也不过才十来岁,知道宁家出事,更多关于宁家的了解,就是瓷市上叫卖价高的宁家瓷,谁家有个几件藏着都能拿出来炫耀。“早期的青花瓷不比甜白、脱胎的精致,后来宁家加入了於苏泥渤青钴料,又不断改进,方有了釉色纯真均匀,质地类玉的宁瓷。也是自那之后青花瓷盛名,其中就有了对画工的要求,我们谓之,点青。”“说到点青,还得提一位宁家人,叫宁先朝,他的点青之艺,能与如今的秦霜鸣并论。只可惜,宁家两位天纵之才……”先生的语气里充满了遗憾,是对宁二爷与宁三爷的可惜,这等天赋之人,若是没有当初那件事,如今就算是十个元家,都赶不上宁家。赵小渔的鼻子猛然一酸,等她反应过来,伸手抚过脸颊竟是湿润的。她怔怔看着指尖上的眼泪,心口上拥挤着的那一块,难受的她呼吸困难,她这是怎么了?“昼间白烟掩空,夜间红焰烧天,说的就是明州窑内的场景,岐山书院从立院第三年开始就开有教授学生制瓷的课,如今各大窑内的许多师傅都是从这儿出去的。”先生特意看了林怀甫与元少康一眼,“你们更要用心的学。”“先生,那您见过宁家十二器么?”坐在窗边的一个学生忽然提问,赵小渔跟着望过去,坐在这个学生前面的孙德才吸引了她的注意。那家伙耷拉着右手做什么?很快,先生的回答转移了赵小渔的注意力,她全神贯注听先生说着,在那些关于宁家的字眼里,仿佛是有什么吸引着她,如何都听不够。半个时辰后,讲述了一部分理论后,先生带他们到了学堂后的窑房。瓷艺课不仅仅是讲,更重要的是让学生们亲生去接触制作,这也是赵小渔非来不可的缘由。这会儿的人已经比半个时辰前多了不少,宿醉的学生纷纷前来,窑房外的几张桌子旁很快站满了人。每个人前面都有一块胚土,因为是首次前来,以感受为主,做的好坏不论,最后都会送去窑房烧制。对赵小渔来说这是极为珍贵的机会,过去因为老爹的关系六叔从不让她碰胚土,所以她很珍惜。脑海中想着要制作的雏形,双手捧了培胚土,一种熟悉的感觉,从手间传递开来。凉凉的触感中,赵小渔甚至能感受到它的愉悦,无形中又好像有一个声音在指导着她。“这里要用力,往上……对,虎口收紧,圆润些,不易过急,等等它……”先生在不远处给学生讲解的声音还时不时传来,赵小渔蓦地睁大眼睛,看着双手间略有些粗糙的瓶子造型,自己都惊叹了。莫非我是个天才?“不错不错,初次就能做成这样。”先生来到赵小渔身边,看到她面前的瓶子,想了下才记起这原来是破格收的学生,林家少爷的小厮,末了笑道,“想必在林家时,你有跟随去过窑场罢?”说着先生看向林怀甫那边,接下来要说的那句话硬生生的给堵在了喉咙内。林怀甫面前的那胚土,从刚刚圆圆一堆,变成了长长一堆,似乎还少了一半……这水平还不如他那四岁半的儿子捏出来的好看。反应过来的赵小渔急忙给少爷挽尊:“先生,我平日里确实常跟着少爷去窑场,少爷跟大师傅学的时候,我就在旁瞧着,这瓶子就是少爷教我的,但我愚笨,学的不像。”满脑子美人的林怀甫心不在焉嗯了声,半点不觉得自己这一坨丢人,先生也没多追究什么,对赵小渔点点头,继续指点别的学生。赵小渔轻轻舒了一口气,察觉到有人看自己。抬起头,对上了宋慕青的目光,赵小渔倏地低下头去。宋慕青嘴角轻扯,对这个小厮刚刚说的话,半个字没信。林家少爷那样的人,莫说教他,就是自己学都不可能,他的实力就是他面前那一堆胚土,没半点私藏。一个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少爷,贴身的小厮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去林家窑场学。识字,还让严先生破格收作学生,她的手艺……宋慕青想起了她适才课堂上认真听讲的模样,忘我的那一幕,自是看出她是真的喜爱瓷艺。又想到那些临摹本。宋慕青的眼底倏地闪过锋芒。这种种行径,倒像是个贩子,而说起贩子,明州城内的渠巷,这样的人不少……直到那目光消失,赵小渔才抬起头,发现宋慕青正与韩邵钰说着话,她飞快转身,捧着自己做的瓶子往窑房走去。因为只顾着躲藏宋慕青,没注意到四周围,待赵小渔反应过来,已经撞上了孙德才。“你长没长眼睛!”孙德才捂着手臂面目狰狞,看赵小渔的眼神仿佛是要掐人。赵小渔怔了下:“对……”道歉的话都没说完,孙德才就转过身离开了。赵小渔看着他捂了的右臂的姿势,仿佛是直接给撞断了的样子,轻声嘟囔:“只是轻轻撞了下,至于这么夸张么。”倏地,赵小渔眼瞳一缩,紧盯着孙德才的背影,不对劲。刚刚在课堂上他好像也没用过右臂,还有现在……别人双手捏胚土,他左手操作也就算了,还遮遮掩掩,生怕别人发现什么似的。“手臂……”赵小渔瞪大了眼,他受伤了!赵小渔很快想到了那日四珍馆着火时遇到的黑衣人,撞到她后匆忙逃离时,就是捂着手臂的。到底是不是,试一试便知。赵小渔拿着胚子故意走到孙德才旁边,小心道歉:“孙公子,刚刚的事真对不住,是不是撞疼您了,要不我给您看……”说着没等孙德才反应过来,赵小渔就朝他伸出了手。孙德才慌忙避开去,刻意左侧对着她怒道:“你要干什么!”这一吼直接引了众人注意,孙德才很快意识到,指着赵小渔的双手嫌弃:“别用你的脏手碰我!这衣服你可赔不起!”场面俨然是孙德才怕赵小渔弄脏他衣服的模样,赵小渔神情委屈:“我只是想看看有没有撞伤您。”赵小渔再伸手试探,唯恐被她碰着的孙德才果然避的更远,从赵小渔的角度,他的右臂藏的很好。而他两度慌乱的神情,与她那晚撞见的黑衣人,如出一辙。果然是他!“说谁脏,你也不看看你自己那熊样。”林怀甫前来护犊子,看着孙德才嗤鼻,“往后少与这种人说话,小渔,我们走!”“好嘞,少爷!”赵小渔恋恋不舍看了眼孙德才,此时他在自己心中的分量,价值百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