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这天，兵工厂也放假了。严立功陪着谭铁矛来到了张家小院。

    张老先生带着孙儿继业在院里迎接。严立功介绍，“师爷，这位就是您想见到的谭主任。”

    张老双手合十，“正月初一，恩人下凡，使寒舍蓬荜生辉！”

    谭铁矛和他握手，“老生生不要客气，您是为革命事业做过贡献的长者，应该受到我们的尊敬！”

    严立功拉过张继业来说，“叫谭伯伯！”

    张继业给谭铁矛鞠躬，不敢叫，说，“感谢首长……照顾我们。”

    谭铁矛笑了，“叫首长，就远啦。”

    严立功说，“继业没见过大首长，不敢叫伯伯。等会儿就敢叫啦。呕，外面有风，师爷，咱们进屋吧。”

    “是啊，请，请屋里坐！”张老让谭铁矛，谭铁矛也让，“老人家先请。”

    严立功要搀他，张老几步就上了台阶，推开堂屋的门，“请进！”

    谭铁矛说，“我看张老腿脚有力，步子稳健，身子骨挺硬朗啊。”

    “托你们的福。我住了半年免费医院，吃得好，睡得好，年轻了十岁。”

    进到堂屋，严立功觉得跟上次来时不同，窗明几净，整个房间都显得有生气了。红木八仙桌上摆着花生、瓜子、麻糖、广柑，还有一盒大前门香烟。客人落座，何美华腰系小围裙从厨房端来茶盘，很文静地敬茶。

    谭铁矛刚要问，严立功赶紧介绍，“她叫何美华，是继业的同学，经常帮助张爷爷干这干那，是个热心助人的好姑娘。”

    “这么说，也是个大学生啦？”谭铁矛很随便地跟她聊起来。

    “我没考上大学。”

    “在哪儿工作呀？”

    “没工作，帮着妈妈洗衣服，送衣服。”

    张老先生忍不住了，把话接过来，“美华这孩子，跟我的亲孙女儿一样。说实在的，旧社会，新社会，这么好的孩子，少见！她娘儿俩无冬无夏天天给人家浆洗衣服，能挣几个钱？还每个礼拜到医院看我两趟，买不起别的，就买桔子，这半年我吃了她几百斤桔子啦。”

    客人笑起来。张继业站在一边却笑不出，红了眼圈儿，想哭。

    何美华悄悄向老人摆手，也堵不住他的嘴。当众受夸奖，她很难为情，就溜回厨房去了。

    也许是老年人话多，说起来就收不住，也许是何美华的行为深深感动了老爷爷，他不吐不快：“她从牙缝儿里一点儿一点儿地节省，还给继业往北京寄零花钱。我要出院了，她先到这个家里来大扫除。听说今天来贵客，又忙着买菜、做饭。桌上这瓜子、花生全是她买的，还说，北京来的客人，一定喜欢抽大前门香烟……”

    谭铁矛不笑了。严立功拿起香烟看着，给谭铁矛和自己一人点燃一支。

    张继业差点儿没哭出声来，跑进厨房，拉住美华的双手，热泪扑簌簌地滴落在两人的手上。

    严立功想说，凡是真善美的事情都感人，无论大小。但他没说出口。

    堂屋里很静。远处有几家放鞭炮的。

    巷子里传来川妹子尖尖的叫卖声，在这正月初一，听起来有点儿凄凉，大概也是不做生意就难以餬口的城市贫民吧。

    “炒米糖开水——！”

    “醪糟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