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情绪激动充满负能量的张小康，我能想象像他这样记忆力好的人，对曾经发生的那些对他可能造成伤害的事耿耿于怀，打心底里，我想帮他。 因为记忆力好，他能记得别人在多年前的一句无心之话，并在脑海中反复沉淀发酵，始终不能释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说的就是他这样的情况。 “老弟，你不觉得自己有点钻牛角尖吗？”我问。 张小康摇摇头：“你说的简单，那是因为你不是我，没有像我这么好的记忆力，无法对我的痛苦感同身受。” 李风云开口了：“小康，你说的那些，我能够理解。我也记得别人对我的不好，小时候，我父母因为工作不顺，常常乱发脾气，对我非打即骂，但是我爱他们，我也知道，他们也爱我，只是在某些时候，他们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正如你所说，我记得他们对我发脾气的场景，另一方面，我也记得父亲母亲对我的疼爱，那年我生病了，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都虚脱了，那时候条件不好，家里没有车，也打不到车，我爸借了一辆自行车，把我送去医院。”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爸穿着大棉袄，把我裹在车子后座上，大棉袄下，很暖和……等到了医院，我才发现，原来老爸身上全都湿透了，他头发、胡子、眉毛上全都是厚厚的雪，上衣也湿了，那个下雪天，我爸蹬着自行车在大雪中骑了一个多小时，打那以后，我爸的气管一直不好，就是那次被冻得！” “高中那会儿，有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回家，妈妈给我买了饺子煮饺子吃，结果那天我妈有些匆忙，忘了从那家饺子馆带点他们家秘制的蘸料，我很喜欢吃他们家的蘸料，当时说了句，‘怎么没有蘸料’，我妈立马跑出去，去人家店里要蘸料，她回来的时候，饺子还没煮熟，一点都不耽误我吃，可在我吃饺子的时候才发现，妈妈的裤子破了，腿上有个伤口还在流血，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我妈怕去晚了人家店子关门，怕耽误我吃饺子，一路骑车太快摔了一跤……” “除了父母，其他的亲戚、同学、朋友等也是一样，虽然有些时候我跟他们相处的时候会闹点不愉快，但总体来说，他们都对我不错，我尽量不去想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心里总是念着他们的好，因为我知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每个人都会犯错，或许他们犯下的错误伤害了我，但更多的时候，我想到的是他们对我的好。” “张小康，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不要活在绝望和仇怨中，珍惜你遇到的、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吧，他们当中的大多数，并不是真的讨厌你，真的想要伤害你，只是在某些特定时候特定场景，他们因为表达不当，说出一些伤害你的话。” “但请你相信，他们不是故意的，他们的初衷，并不是想伤害你。有些人，其实你已经见过了他们的最后一面，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原谅他们犯过的错误，也算是原谅自己，接受这个世界。人生，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你要慢慢去接受去体验，而不是一味活在别人对你造成的伤害中。” 李风云说完，又点上根烟。 我大概第一次听他发这么多的感慨，心说看起来挺糙的李风云，心思还是很细腻的。 张小康听得很认真，他的情绪逐渐平稳，对李风云的感慨不时点头。 看来张小康是听进去了李风云说的话，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相信李风云跟他是一样的人，一样的记忆力惊人，一样能记得多年前发生的小事。 记忆力好的人，或许真的会有不为人知的痛苦…… 而眼前的张小康，则是其中的极端人士代表。 我也不明白，他为何只记得别人的缺点，完全不提别人的优点。 “谢谢你，你说的话，有道理，在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也想起来一些事，想起我父母、同学、亲戚、同事们，曾经为我做过的一些事。的确，之前的我过于偏激了，可惜没能早点认识你，要不然我也不至于走上这么极端的路，你叫什么名字，你不是警察吧？”张小康对李风云很感兴趣，大概是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 李风云爽朗的一笑：“我叫，李风云！这次伤人，是因为厌倦了外面的社会吗？” 张小康点点头：“嗯，之前是的，我总感觉外面的生活不适合我，就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想来想去，感觉监狱倒是个不错的去处。这次听讲座之前，我还以为那个沽名钓誉的杜鹏能够给我带来帮助，没想到那家伙完全是个白痴，我心里生气，将自己之前的委屈全都堆积到他身上，内心的不满达到了极致，最终量变质变，忍不住揍他，心想刚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进监狱蹲大牢，那样的话就不用跟外面那些人接触……” 我挤出个苦笑，没想到张小康伤人的动机居然这么简单。 年仅二十四岁的他，受不了那种压力，想要逃避社会、逃避社交圈子，或许在之前的他看来，外面的生活对他充满伤害。 杜鹏关于如何提高人类大脑利用率的讲座，不过是个虚假宣传借机卖货的幌子，心里抱着希望去听讲座的张小康终于被杜鹏的胡说八道激怒，在听了杜鹏的瞎比比后，张小康终于忍受不了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杜鹏的讲座。 或许张小康是想在杜鹏讲座上有所收获，他想搞清楚自己记忆力惊人和人类大脑利用率的关系……但杜鹏，让他失望了。 终于，张小康在沉默中选择了爆发！ 暴打杜鹏，既可以让他如愿以偿进局子，又能发泄他内心的不满和对社会的负面情绪…… 至于被暴打的杜鹏，算是他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善于坑蒙拐骗的杜鹏，终于为自己的言行付出了代价。 李风云又劝说了一阵子，张小康的情绪被安抚下来，他很听李风云的话。 “这次蓄意伤人的事倒也不算太严重，你也不用有什么心理负担，该怎么判怎么判，到时候可以好好反思一下，在里面的时候，好好想想别人对你的好，以后出去重新做人，你很聪明，记忆力很好，要把你的聪明才干用在正途上。” 李风云苦口婆心道，张小康不断点头，一脸不好意思。 “对不起，风云哥，以前的我太过偏激，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我知道了，你们放心吧，我会好好改造，出去后尽快融入社会。”张小康诚恳地说。 这个性格孤僻想法极端的年轻人，只是个误入歧途的孩子…… 还好，这次他犯下的错误并不是特别严重，还有挽回的余地。 随后，李风云又问：“你的记忆力到底有多好？” 这也是我很关心的，他能记住两岁时候发生的事，这记性，有点吓人。 张小康自信地说：“基本上可以说过目不忘。我看过的东西，几乎不会忘记，我经历过的事、听过的话，也全都记得，所以我才会有那种苦恼，唉，现在想通了，也记起来以前别人对我的好，其实他们对我真的不错，只是在这之前，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感觉每个人都那么可恶……” 浪子回头金不换，看到聪明的张小康迷途知返，我也很是欣慰。 李风云从徐浩青的办公室拿来一本杂志，让张小康看。 张小康看得不快，但很认真。 一个小时后，李风云收回杂志。 “第一页写的什么？”李风云像个老师考较自己的学生一样问。 我和徐浩青也凑过来，然后张小康将杂志第一页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漏了两个字，错了一个字，其他全都对了。 李风云点点头：“加大难度。第七页，写的什么？” 他开始跳页询问，不料这根本难不住记忆力极好的张小康…… 张小康将第七页的内容复述，这次错了三个字，漏了一句话，其他的全都正确。 我们仨对视，对张小康刮目相看。 张小康：“其实看东西不算是我的强项，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别人说过的话做过的事，一起经历过的事情，我基本不会忘。” 什么？这么厉害？ 看书背书不是强项…… 我忽然意识到，张小康的记忆力，或许比我想象中更好。 他的大脑，似乎跟普通人的不一样。 他完全是一台扫描仪加一个硬盘。 他看到的、经历过的事情，被他扫描到脑海中，不再忘记。 也难怪，他一直记得多年前别人对他造成的伤害…… 张小康的大脑利用率，似乎在我们之上。 我马上联想到“劦”组织的“超人计划”。 难道，张小康也是“超人计划”的半成品？他的记忆力，简直强大到变态…… 从审讯室出来，三人回到徐浩青的办公室。 徐浩青拉好窗帘，开口道：“这个张小康简直太神奇了，我怎么感觉，他跟咱们是一类人？” 徐浩青所说的一类人，指的自然是“超人计划”的半成品。 我也有这个感觉，甚至我估计，张小康的大脑利用率还在我们之上。 他的记忆力，超过了我的想象。 原来，真的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