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那位专家来查病房，又和她聊了聊叶炜的病情，最后似乎是顺便提起：“对了，你看到刚刚那个小伙子了吗？他当初的情况比你弟弟可严重多了，现在已经完全康复了，今天是特地来给我拜年的，听说今天五一的时候，就要办喜事了……”
“真的！”叶燃看到了希望，更加有信心，“小炜一定也可以！”
下午叶炜睡了，丁雪发微信找她聊天，想要八卦她和穆沛远的第一次长途旅行，听到她已经回了S市，很惊讶：“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叶燃没提弟弟的病，踟蹰一下，告诉了她穆沛远父母突然回国的事儿。
“哇……这速度，见公婆了啊！”
可是这第一面见得……叶燃都不敢回想，憋在心里实在难受，也只能对丁雪倾吐一下：“他父母都是外交官，你也知道我们家的情况……我怕……”
丁雪打断她：“你们家怎么啦！你妈你弟都有手有脚，早就跟你说别什么都往身上扛！再说，穆沛远要的是你，他要真心爱你，那就什么都可以和你一起承担！”
“我又没有那么好，还要让他一起承担……”叶燃越说越气馁。
“你哪里不好啦！”丁雪都有点气势汹汹了，“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人又聪明又能干，还特别会照顾人！我妈都说了，要是谁家娶了你做媳妇，那是三世修来的福气！”
叶燃觉得她言过其实，不过听着真的很受用，感觉自己底气有点上来了：“真的吗？”
“当然！”丁雪毋庸置疑的，“要不然，怎么能把穆医生迷得神魂颠倒的！”
叶燃脸热了：“瞎说什么呢！”
丁雪一本正经的：“你知道，老干部最喜欢什么样子吗？”
叶燃愣了愣，才想起丁雪刚见到穆沛远的时候，就说他是老干部做派，不觉好奇：“什么样的？”
“女特务样的！”丁雪果断地说，“叶燃，你可以的！”
这个女人，真是永远都有把正经事变得不正经的本事，叶燃“扑哧”笑了出来。
也不由地生出点胆气和期待来：的确，一切并没有那么糟糕，说不定，自己不过是在杞人忧天呢？
她不觉看看窗外——日光正盛，持续多日的雾霾在今天散尽，露出了高远的蔚蓝天空，云很高，很轻。
接下来，应该会是寒冷的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吧。
接下的两天，穆沛远都没有来医院，在电话里他抱歉地告诉叶燃，他的父母需要调时差和休息，而且还要拜访几个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他要一直陪着，所以暂时抽不开身。
叶燃非常理解，只是，不免忐忑。
第二天晚上快要睡觉的时候，穆沛远来了电话，声音有点疲惫：“叶燃？”
叶燃刻意地把呼吸都放轻了：“嗯，还没睡呢？”
“睡不着。”
叶燃心下一沉：“怎么了？你听上去……好像很累。”
“嗯。”他没有否认。
叶燃感觉到心脏在慢慢收紧起来：“是不是……”
“是太想你了。”他突然一句，掐断她所有不好的念头。
叶燃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玉石耳坠，指尖光润的感觉顺着血管流到心里——算起来，这是他们在一起后，分开最长的一段时间了。
这两天所有数过的分秒，在他的那句话里，都化成散落在生命里的琳琅珠玉，叶燃眼底有温暖的湿意：“我也想你。”
他轻轻笑了：“明天，有空吗？”
“有！”叶燃又期待又紧张，“什么事？”
“我父母过两天就走了，明天，可以一起吃个饭吗？”
叶燃的血流加速，心跳震动了鼓膜，她让自己深呼吸一下，才让声音平稳下来：“好的。”
和穆沛远父母见面的地点是一家高档本帮菜馆的包厢，在座的还有于静。
这样的搭配让叶燃觉得轻松不少，穆沛远一家和她明显都不是很善于调节气氛的性格，有了能言会道的于静，餐桌上的氛围活跃了不少。
“我们老卢啊，一直对我各种嫌弃，说我又是咋呼，又是粗心，老是丢三落四又对他关怀体贴不够，还在家里长吁短叹，说怎么就没有木头……哦不对，没有沛远的福气……”
于静明是在调侃自己，其实是在夸赞叶燃，这一阶段，她带着家人跟穆沛远和叶燃一起登过几次山吃过几次饭，虽然接触不算多，但是对叶燃的印象非常好。
“小燃和现在那些年轻人还真的不一样，特别会照顾人，每次我们聚会，都是她做饭，而且把沛远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的……脾气还好，她和沛远两个人，都是安安静静的性子，我常常说，他们两个人在一起，真的配得上岁月静好四个字，不像我和老卢，成天地……”
穆沛远抿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鸡飞狗跳。”
于静假装生气：“你个忘恩负义的小子，姐我好话全白说了是吧！”
穆沛远赶紧给她倒茶消气，于静也绷不住笑了：“不过说得倒还真没错，我和老卢就是一个属鸡，一个属狗。”
两个老人也笑了，只是穆沛远的母亲表情总是淡淡的，连笑容也不太分明——她举手投足间总是保持着一种略显矜持的优雅，话也不多，让叶燃觉得有种无形的压力。
“小叶是中学老师，工作很忙吧？”穆沛远的父亲倒还算亲切。
话题渐渐集中到叶燃的身上，穆沛远的母亲也很客气地跟她聊了几句工作上的事，她尽量大方得体地回答。于静不时在边上对她的工作能力和成绩加以补充，穆沛远母亲的眼里渐渐流露出赞赏。
只是，除了了解她的工作，对她的家庭，他们只字未提。
叶燃不知道他们是没有想到，还是刻意回避，但是看得出来，对于她和穆沛远的关系，他父母的态度，是认可和接受的。
这桌饭虽然谈不上吃得多热络，但也算是其乐融融，散席后，穆沛远对叶燃说：“等下先送我爸妈去酒店。”
“你爸妈不住家里吗？”叶燃有点奇怪。
“他们的房子早就卖了。”
“那不住你那儿？”
“我那儿小，他们不习惯。”穆沛远说得时候非常理所当然，这么多年父母一直在国外，早就习惯了各自保留自己的生活空间。
叶燃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这种并不亲近的亲子关系，多少让人有点遗憾，但是，对她而言，好像也减轻了不少的压力。
“今晚，你回家吗？”穆沛远凑近她耳边低声问，语气很正经，但是，从他呼出的气息里，似乎有一丝热切。
叶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家，是他的家——现在，他已经当成了他们两个人的家。
她耳根微微发烧，先偷眼看看，确定穆沛远的父母并没有注意他们，才无声地点点头。
穆沛远眼中掠过一丝喜色，但是脸上表情不变，牵起她的手，目不斜视地跟在父母后面走出包厢。
走到楼下大堂，穆沛远的母亲说还想上个洗手间，让他们先去车里等。
车里冷，穆沛远先把空调打热了等母亲，可是她好一会儿没过来，电话打过去又打不通，穆沛远的父亲有点急了：“哎哟怎么回事啊，她这两天血压有点高，不会是有什么不舒服吧……沛远，要不你去看看？”
叶燃想到老人刚刚去了洗手间，穆沛远去也不方便，马上主动提出来：“叔叔，我去吧。”
这家酒店的洗手间很大，设施也全，在如厕的外面还有一个化妆间，放了梳妆台和镜子，现在化妆间的门虚掩着，里面有低低的声音传出来，叶燃不能贸然推开，先抵着门辨别一下是不是穆沛远母亲的声音。
等确定里面刻意压低的女声就是穆沛远母亲发出的，她想退到外面去等，可是，无意间钻进耳朵的几句话，让她怔在了原地。
“我也知道，叶燃这个孩子的确不错，就是……哎，我一想到她的家庭……”
穆沛远的母亲应该是在徐燕通话，声音里没有了刻意保持的优雅，听上去沮丧，甚至有点伤心：“说实话，我也从来没想过什么门当户对，就是，那天看到她弟弟……残疾也就算了，精神状态还那个样子，你说我心里能不难受吗？后来我找他们那个副院长兼眼科主任打听了一下，听说她妈妈还来医院闹过，这是什么样的人家啊！沛远以后又不是跟她一个人过，要面对的，是这一家子啊！”
仿佛在天朗云清之间，突然砸下一记闷雷，叶燃觉得心脏都好像骤然停了几拍。
穆沛远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苦涩：“这孩子，一直说他自己腿不好，不想拖累别人，我以为他是要孤老终身了。你告诉我们有这么个在一起的人了，你不知道我和他爸爸有多高兴，以为终于有个陪他照顾他的人了！可是现在，我一想到他自己身体也不好，还要为这样的一家子操心，我哪里还高兴得起来……”
她哽咽了：“徐姐，沛远的性子，你比我还了解，别看他平时不声不响的，一旦做了决定，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这么多年，我们一直都没有干涉过他的生活，可是这毕竟是终身大事，我和他爸爸怎么能不好好跟他把利弊讲明呢？可是他就是一句话：不管以后怎么样，他都会和叶燃一起承担……你说，我除了同意……还能怎么办？”
原来，是这样。
那一击闷雷向着胸腔里沉沉碾压过去，所到之处，心脉仿佛寸寸被碾断，再听下去，叶燃怕自己的呼吸都难以为继，她使劲闭了闭眼睛呼了几口气，拉开了洗手间大门走了出去。
等穆沛远的母亲出来，看见她，吃了一惊：“小叶？你怎么在这儿？”
叶燃只是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叔叔有点着急，让我来看看。”
“你……来多久了？”穆沛远母亲试探地问。
“刚来。”
“哦……”穆沛远母亲这才放心。
把父母送到酒店，穆沛远准备发动车子：“我们回家吧。”
叶燃松开一直紧咬的唇，非常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要去值夜班，今晚，我得回医院……”
“你妈不是请假了？”穆沛远诧异。
“因为春节期间缺人手，老板让她上完长假，再休假……”她搬出刚刚想好的说辞。
“哦……”穆沛远沉吟一下，有点遗憾，但是非常理解：“那我送你回医院吧。”
叶燃低头：“对不起……”
“这有什么，”穆沛远已经发动了车子，“不过在医院休息不好，等你忙完了，好好回家休息。”
叶燃想说“嗯”，可是居然说不出来，就那么一个简单的应答，却被现实的秤砣蛮横地牵扯住，变得，像是有了千斤重似的。
回到医院，叶炜已经睡了，陆美英看到她，很吃惊：“怎么不跟穆医生回去呢？妈不是跟你说了，要你好好陪着穆医生吗？”
“他有事。”叶燃不想多解释，疲惫地倒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陆美英露出焦虑的神色：“你和穆医生，没什么事吧？今天见了他的父母……”
叶燃吁了口气：“我还是先回家吧，把家里好好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