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书房比她的房间大了很多，飘窗做成了榻榻米，铺好被褥就是一张宽大舒适的床。她把自己带来的洗漱用品在浴室里放好，牙刷，毛巾都变成了对对成双，水龙头散逸的热气氤氲里， 隐约有男性醇厚的气息。她觉得温适，而又恍惚。有点认床，心里事儿又多，叶燃辗转很久才算有了睡意，却总还是不太踏实。半夜的时候，有细琐的声响，朦胧里，她感觉到裹紧在手里的被子被小心地拽了几下，露在被子外的肩膀和脚丫子又被轻轻覆盖住。“管头不管脚。”她听到一声熟悉的自言自语。好像又回到了那天公园里，阳光晴暖，他在身侧。“那天，就是你……”她终于得到完美的印证，嘴角泛起满足的微笑。穆沛远微怔：“哪一天？”她却把被子又裹紧了些，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翘着嘴角，只管放任自己堕入梦乡。她也不记得是哪一天，也全然忘了这张床今天只是第一次睡——只要他在身侧，又何必去管，流年几何，身在何处？第二天早上穆沛远醒来的时候，叶燃已经在阳台上晾衣服，冬天的晴朗天空里，他的白衬衫像飘曳的云。她回头：“醒啦？吃早饭。”说着放下还没晾好的衣服就往厨房跑。还有点惺忪的睡眼里，穆沛远看到桌上已经有热气腾腾的小菜和点心，还有几本摊开的家电和灶具的说明书。叶燃把一个碗端到他面前，不忘在下面先放了个桌垫：“穆医生，你的粥，不要太硬，也不要太烂，不要太稠，也不要太稀！哦对了，不能太冷，也不能太烫！”她像念经似的说完，把筷子递给他，满怀期待，又有点忐忑地看着他：“试试看行不行，我可以改进。”穆沛远轻啜一口，温热软糯的感觉，从唇齿，一直到胃里。“非常好。”在他赞许的目光里，在她满足的笑颜里，他们都有种特别强烈的感觉——一个家里真正的暖，并不是来自地板下毫无生气的水循环，而是来自，那个愿意与自己晨昏相伴、心意相通的人。吃完早饭他们去了趟医院，奶奶还在icu，主治医生说情况很稳定，估计再过24小时就能转到普通病房。穆沛远立刻跟医院预约了护工，约好下午面试。两个人中午随便在附近吃了点，就又回到医院，面试的结果穆沛远不太满意，又当即再约了两个过来。正谈着，丁雪的电话来了，说是带着她妈一起来看奶奶，已经到了医院门口，叶燃赶紧去把母女两个迎了进来。丁妈妈清楚叶燃家的情况，一看到她就心疼地抱住她：“哎哟，眼睛都抠了，没睡好吧！小燃啊！真是受苦了！”说着眼睛都有点红，叶燃忙宽慰她：“没事儿，阿姨，我挺好的，奶奶也没事了，让您担心了。”丁雪探头探脑地：“穆医生呢？”“不懂事的丫头，不先问奶奶，就管着八卦！”丁妈妈不满地拍了一下丁雪，又喜滋滋地看着叶燃：“小雪跟我说了穆医生的事儿了，好事！咱们小燃总算有人照顾了！”说着眼神有意无意地四处乱瞟。叶燃心里特别甜，又不好意思表现得太明显，口气很平常：“他在面试护工。”“那就不打扰了！“丁妈妈马上识趣地表示，紧接着又说，“就带我过去打个招呼就好了。”丁雪鄙夷地撇撇嘴，拉着叶燃悄悄说：“你别看她年纪这么大，就是个颜控，上次喜欢一个电视剧的男主，成了迷老太，看了七八遍，广场舞都不跳了！我跟她说穆医生长得好看，她饭都不做，屁颠屁颠就来了！”叶燃暗笑：“那你爸怎么办？”“方便面呗！”丁妈妈到了穆沛远那里，各种端庄矜持地介绍了自己，和穆沛远握了好一会儿手才离开，没走几步就训丁雪：“你看小燃什么眼光？再看看你家张成龙！哎哟，基因多重要啊，真担心你肚子里的将来长得和他爹一个样！”叶燃惊喜：“小雪你怀孕了？”丁雪满不在乎地拍拍肚子：“还是棵黄豆芽！”她们又在走廊里坐下，丁妈妈和丁雪各掏出一个信封塞给叶燃，叶燃哪里肯收，推来推去，丁雪烦了，拉出了开架的阵势：“怎么着？要和孕妇打架？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收，我可就一头撞过来了！”丁妈妈也板了脸：“小燃，你不收，以后也别叫我阿姨了！那会儿要不是你帮我看着小雪，这孩子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上学那会儿丁雪有点不思进取，学习成绩不好，人长得漂亮性格又大大咧咧，引来很多狂蜂浪蝶，多亏叶燃看着她，还帮她补习功课，后来总算考上了一所说得过去的大学，所以丁妈妈一直很感激叶燃。这么一说，再推就伤感情了，叶燃勉强收了下来，总还是心有愧疚。丁妈妈又提出来，最近丁雪请假保胎住在娘家，每天都要给她炖汤，到时候多准备一份，中午送过来给奶奶补身子，反正她们家到医院有直达的公交，送过来也方便。叶燃受不起，可是丁雪悄悄给她做了个“拜托”的手势：“你就让她发挥一下余热吧！在家成天给我叨叨御夫攻略，我一孕妇，神经多脆弱啊，都快受不了了！让她有点事儿干干，我也落一会儿清净！”叶燃无奈：“阿姨，丁雪，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丁妈妈拉住她的手：“谢什么？你把自己照顾好，和穆医生好好的，阿姨比什么都高兴！”丁妈妈赶着去下午的交谊舞班，丁雪催着她走了，自己神秘兮兮地拽着叶燃：“穆医生怎么样？”叶燃嘟嘴皱鼻眨眼，丁雪捶她一拳：“小样！得瑟吧你！”叶燃辩解：“这是娇羞，哪叫得瑟！”丁雪嗤之以鼻：“瞧你那魅惑的小眼神！昨晚把穆医生迷得不浅吧！”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儿，叶燃严肃澄清：“我虽然搬他那儿了，可什么都没发生啊！”丁雪夸张地捂嘴：“你你你……你这节奏要逆天啊……不过……她一副特别解气的样子：“你总算是做了一件深得我心的事了啊！那个家，你早该出来了！”她不可置信地叹了口气：“爱情的力量真是太伟大了！我劝了你多少回！早点摆脱那个家和你那个奇葩的妈，你就是不听，穆医生才出现多久啊？就把你的死脑筋掰过来了！”“多久……”叶燃想了想，“其实，也蛮久了，五年前，我就见过他了。”“啊！”丁雪诧异，胃口被彻底吊起来了，“怎么回事儿？”叶燃说起了五年前的经历，丁雪唏嘘：“怎么没听你说过呢？”叶燃想了想，也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是因为，那是她粗粝人生里的一块至宝，是要用整个生命来珍藏的——以记忆制成精美匣盒，以回味织就丝锦层层包裹，以流年的漫溯，打磨它愈发稀有珍贵的价值。以至于，不舍得与任何人分享，以至于，真正得到的时候，还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送走了丁雪，穆沛远早已面试结束，在车子上等她了。她上了车，穆沛远看看时间，发动了车子：“应该还还可以逛一段时间。”“哪里？”他说了一个全球连锁的一站式家居大卖场的名字，那里从家具到小摆件一应俱全，北欧的简雅风格，叶燃一直很喜欢。一逛起来就没了时间，光是挂画和装饰品就够看上大半天的，叶燃选择困难的时候，穆沛远总是干脆利落：“都拿着，反正可以放的地方多呢。”反复挑选和比价是个力气活，叶燃考虑到要控制支出，又顾念到穆沛远的腿，并没有挑太多东西。逛完软装区，穆沛远却没有急着走，又把她带到家具区。“还要添家具？”“当然，不是要茶几喝茶？”这个费不了多少钱，正好有个特价的，简单实用，他们都一眼看中就买下了，可是穆沛远还不满足，又走到卖柜子的区域挑选起来。“这个不用了吧？”叶燃想不出有什么用途。“你的衣服要放。”他头都没偏一下。“放箱子就行。”柜子是大件，价格比刚刚挑选的所有东西加起来都贵，叶燃当然要阻止这笔计划外费用的产生。但是穆沛远一口拒绝：“不行，一定要有柜子。”店员看穆沛远一副必买的样子，上来推荐一个自由组合的开放式柜子：“先生女士你们看，这款柜子的隔板都是活的，可以根据你们的需要随意组合和拆分，可以当鞋柜、衣柜……叶燃连忙说：“不用了，我们都有了。”“也可以当书柜啊，看两位的气质，肯定都爱看书，多个书柜归置一下，肯定需要。”叶燃摇头：“我一般借书看。”店员观察力敏锐：“那做装饰柜也不错啊。看，你们购物车里这些花瓶摆件什么的，不是正好放在上面？”“也有了。”店员成竹在胸地笑笑，显然觉得叶燃对这款“多功能”柜子的功能认识还不够全面：“这款柜子又环保，价格又实惠，给你们家孩子放放书啊玩具之类的，也是相当好啊。”这下叶燃不知道说什么了——这个人哪里是家具推销，简直就是她的人生规划师。那几块横平竖直的木板，仿佛可以拼搭出她从来不敢想象的人生：简洁而舒适的小窝，井井有条的收纳和归置，满满的生活气息和恰到好处的小情趣，还有，孩子……她的神情不再坚决，眼里慢慢溢出憧憬。穆沛远拍板了：“好，就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