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流年长

他是定格在她生命中的一段风景,任时光转换,永不褪色;她是投入他心湖的一颗微小的石子,经流年浸润,终成镶在心尖的珠玉。流年不尽,他们都曾艰难游溯、几欲水穷,幸好,彼此心中的爱与勇气从未消失,于是,前路豁然,又见云起。

48
“啊!”叶燃正把鱼放下油锅,这下一个脱手,滚沸的油溅了起来,噼里啪啦地向她弹射过来,穆沛远一个眼疾手快把她拉开。
手上还是溅到了一点,穆沛远赶紧把火关了,把她的手拿到水龙头底下冲。
叶燃还惦记着鱼:“哎——鱼皮要掉了!”
说着要把手挣开,穆沛远使劲捏住她没有受伤的地方,沉声训她:“还管鱼干嘛!自己都没管好!”
叶燃苦着脸小声地:“鱼皮掉了,红烧鱼就失败了!”
穆沛远瞪她:“鱼重要还是人重要!”
最后做好,那条鱼的卖相真是惨不忍睹,叶燃正愁怎么补救,穆沛远已经端出去了。
外面一桌人团团围坐,茶水热气氤氲,中老年妇女高声大气的聊天让整个屋子仿佛又又高了几度。窗外还有零星的鞭炮声响起,她有点恍惚,不敢相信,在她的人生里,还会有这样好的场景。
真想快点融入到那一桌热腾腾的笑语中去。
电话突然响了。
听筒里传出邻居黄阿姨急促的声音,“小燃啊,你快点回来吧……”
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折回厨房,在一个隐蔽处压低声音:“黄阿姨,怎么了?”
“你快点回来吧,你弟弟不吃不喝成天成夜地玩游戏,你妈一劝他就砸东西,还打你妈,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啊,你妈都快疯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一家人,这大过年的,你快过来看看吧……”
冷汗从额头和手心里滋了出来,叶燃心上像有千万只蚂蚁再爬,血缘亲情像一条绳索要把她绑回去,可是她不知道怎么和穆沛远开口。
“叶燃,吃饭了。”穆沛远进来叫她,顿了顿,马上发现她的不对劲:“怎么了?”
她的眼神越来越焦灼,呼吸越来越快,却好像已经说不出话。
穆沛远扶住她的肩膀:“叶燃,到底出了什么事?”
“叶炜……出问题了……”她似乎得了说话障碍,说几个字也费了好大的力气。
穆沛远眼神平和:“叶燃,不要急,慢慢说……”
她双手挥动了几下,像是要说什么,可是思绪太乱,没法支持她的语言,她用手使劲抵住自己的牙齿:“我……得……”
他不多问了:“好!我马上陪你回去!”
马上回去并不容易。
这里到S市没有高铁也没有飞机,只有一班晚间的绿皮火车,春节期间的火车票全都售罄了,徐振东调动了各种关系还是只弄到一张内部的卧铺票。
“没关系,只要都能上车就行……”穆沛远不假思索,但是叶燃反对,“不!我一个人走!”
穆沛远把她拉到一个小房间单独沟通:“你一个人怎么行!”
叶燃很坚决:“刚刚太突然,我有点急,其实没什么大问题,我一个人可以搞定。”
她看着穆沛远,紧绷的脸上又多了几分祈求:“你让我一个人回去好不好?我知道你愿意承担,但是,我不喜欢成为你的负担,而且,徐阿姨比我更需要你陪。”
说到徐燕,穆沛远眼里闪过一丝愧疚,事出紧急,他差点把自己最重要的任务忘了,但还是坚持:“徐阿姨我可以让徐哥照顾……”
“我可以!就像你愿意承担我的事一样,照顾徐阿姨,也是我的责任。”作了回家的决定后,叶燃反而镇定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习惯了。”
徐燕苍老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从来没有的威严:“沛远,今天你一定要陪小燃一起回去,要不然,以后就不要来看我了!”
叶燃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穆沛远把她揽进怀里:“我马上去整理行李。”
当天晚上徐振东开车送他们去火车站,穆沛远一路上一直在向窗外逡巡,开到一个路口突然说:“徐哥,麻烦停下车。”
他下车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来,手上拿了一直烫伤软膏。
原来一路上他一直在找药店。
他把叶燃的手捧起来放在腿上,挤了点药膏,小心地在她烫伤的地方轻轻涂抹,清凉的感觉从手上,慢慢蔓延到焦灼的心里。
“对不起……”她低声嗫嚅,她连他身边的人都连累了。
他仍旧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你永远不用说对不起,只有你自己好了,身边的人才会好。”
火车在黑夜里隆隆穿行。
穆沛远坚持把卧铺给了她,硬座没有座位,他只能坐在徐燕亲戚准备的便携式小凳子上,她想去硬座车厢看他,他说人太多太乱,嘱咐她不要跑来跑去。
已经过了晚饭的点,车厢里混合着快餐和方便面浓烈的香味,对铺的老人家善意地提醒她:“姑娘,怎么不吃饭啊?大过年的,可不兴饿肚子哦!”
她笑笑,打开了一个保温盒,直面整整齐齐地码着几摞饺子,是徐燕在他们走之前紧赶慢赶地包出来的。
口味比上次在医院里吃的还要好,老人放了更多的精力和心思。
她吞咽着还温热的饺子,耳边响起徐燕送别时特意说的话:“小燃啊,你和沛远也都不小了,又这么好,就早点把事儿办了吧,趁我的眼睛还看得见…… ”
她背过脸,眼泪瞬间就爬满了两颊。
清晨火车到站,穆沛远直接打了辆车把叶燃带回家里。
老远就听到摔打东西的声音和哭闹声,陆美英的嗓子已经哑了。
才一个多月没见,叶炜真的瘦得脱了形,脸色蜡黄,眼神混乱又乖张。
他一边扔东西,一边嘴里说着没人能懂的话,看见叶燃,忽然抓住她的手:“可以换了对吗!眼球!我的眼球!你马上带我去,姐,你是我姐!妈说的!只有你办得到……”
叶燃难受得白爪挠心:叶炜很明显是精神出问题了,其实在她离家之前,叶炜的很多表现已经有点偏差了,只是她一直疏忽了!
她摸摸叶炜乱蓬蓬的头发,想安慰弟弟几句,可是叶炜却突然把她的手一甩:“你不管了!你也不管了!我这辈子就是独眼龙,哈哈哈,独眼龙,让你们骂我!我要做天下最厉害的独眼龙,让你们都尝尝我的厉害!”
说着,突然从地上捡起一个摔碎的玻璃瓶,径直向着叶燃挥了过去。
瘫在地上的陆美英惊恐地叫起来:“不要啊……”
穆沛远一个夺步把叶燃拉到身后,伸手去抢叶炜挥来的碎瓶子。
虽然几天没有进食,但是癫狂的精神状态让叶炜生出一股蛮劲,穆沛远钳住了他的手腕,他的手还在不停扭动,争抢间,碎瓶子锋利的切面划过穆沛远的手,叶燃急忙冲上去抱住弟弟的腰把他拼命往后拉,他疯狂地挣扎,突然,浑身打颤地倒在地上。
有鲜血淋漓地滴落到地板上,叶燃惊呼:“穆沛远……”
他却立刻蹲下身来架起了叶炜:“快,送医院!”
救护车只能停在巷子口,为了抓紧时间,穆沛远和叶燃一起先把叶炜架到外面。
叶炜虽然瘦,可毕竟是那么高大的一个男孩,因为用力,穆沛远手上的青筋全部凸了起来,创口的血止不住地往下滴。
叶炜被送到了穆沛远所在的省医科大附属医院,陆美英彻底慌神了,抓住叶燃不停地问:“你弟弟不会有事吧,他要是有事我可怎么活?小燃,你跟他们说,一定要救救你弟弟,一定要……”
这个时候,她把叶燃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全然忘记了当初对女儿说过多么决绝的话。
叶燃一边先劝慰她稳定她的情绪,一边焦急地等待着弟弟的情况。
还好医生很快就出来了:“没有任何器质性的疾病,就是饮食和睡眠不足出现的营养不良,挂几天葡萄糖就能出院了。”
陆美英抹着眼泪跟推车去了病房,叶燃稍微松了口气,觉得脚下有点软,赶紧撑着靠墙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这才发现穆沛远一直低头坐在那里,手紧抓着椅子的边沿,手背上的血还没止住。
这次的伤比上一次救康泽恩的时候要严重得多,叶燃心颤得厉害:“赶紧去包扎,要消毒!”
可是他却像憋着一口气似的对她摆摆手,仍旧低头,呼吸比平时急而重,肩膀在控制不住地起伏。
叶燃忽然反应过来,却马上捂住嘴:是他的腿痛!他的腿一个晚上都没有好好安放过,刚刚架住叶炜的时候又用力过度,他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了!
可是,他不希望她发现,更不希望她关注。
于是她只能静静坐下来等他,等着他的气息慢慢平缓下来,等着他的手慢慢地放松,等着他肯抬头再面对着她。
因为手背一直紧绷着,他伤口绽裂的地方一直在流血,滴到了地板上,不时有走过的医护人员或病人家属指指点点。
叶燃焦灼而沮丧:她曾经在心里发誓,她永远不会在意穆沛远的腿,可是,她也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让他不再痛。
可是她非但没有做到,反而总是让他的痛雪上加霜。现在她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里,似乎都有他的痛,丝丝缕缕地,要堵住她的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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