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穆沛远回到病房时,叶燃也正在接陆美英的电话,她头无力地靠在玻璃窗上,闭着眼睛,极力忍着不耐烦:“我知道了,你放心吧,急也急不来,先让身体恢复再说,总有治疗方法的……嗯嗯,我会想办法的……”陆美英还在话筒里唧唧呱呱个不停,叶燃无奈地用手抚着额头,不住的嗯嗯附和。穆沛远走了过去,把她的头从冰冷的玻璃窗上轻轻扳到自己肩头,又把她整个人拥进怀里,下巴在她的发间摩挲。叶燃好不容易结束了通话,抬头看他:“今天,对不……”他不让她说完就吻住了她,温热的气息,让她冰冷的唇暖了起来,心里好像回了点温,她也紧紧箍住他,用她最极致的热情回应。良久才松开,他轻抚她的头发:“去吃点东西?”“嗯!”她马上积极响应。在刚刚回病房收拾一地狼籍的时候,她已经把自己的心情也整理了一边,还是没什么头绪,只是下了一个决定:他已经够受累的了,绝对不让自己的负面情绪,再给他增加哪怕一丝负担。不敢走远,他们去了医院门口的便利店,进进出出的基本都是本院的医护人员,快到门口的时候,叶燃下意识地落在了穆沛远后面,还把羽绒服的帽子戴上遮住了脸。他们买了点干粮和牛奶,在角落的一个简易餐桌边坐下。穆沛远把加热后的牛奶端到叶燃面前,又把她的帽子揭掉:“室内开了空调,还带什么帽子?”叶燃立刻看看四周:还好,这个角落相对隐蔽,并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才笑笑:“可能太饿了,觉得特别冷。”说完低头大口地啃面包。穆沛远等她吃得差不多了才开口,语气慎重,但并不沉重:“我和你弟弟的医生谈过,他说你弟弟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就是……建议去看一下心理方面……你觉得有必要吗?”叶燃顿了顿——其实,医生只是把她早就已经承认却一直不想接受的事实说了出来,事到如今,确实不能再犹豫了:“有必要。”穆沛远明显放松了些:“我刚刚联系了市心理卫生中心青少科的专家,他说明天正好值班,我们明天就带叶炜去吧,宜早不宜迟。”叶燃立刻点头:“好!”“让你妈妈也一起去,如果是心理问题,肯定要从原生家庭入手。”叶燃非常认同:“对的,我等下就和我妈说。”穆沛远沉吟了一下,似乎还想说什么,又有点拿不定主意:“叶燃……”叶燃刚好打了个呵欠,还没打完就赶紧含混地问:“啊,什么事?”她这几天上火,两颊绯红,眼睛也湿漉漉的泛红,却特别认真地看着他,似乎只要是他说的,于她都是最重要的。穆沛远眼睛闪烁了一下——她这一阶段要考虑的太多,还是不要先给她增加负担了:“今天晚上我有点事儿,就不能一直陪你了,明天早上我过来带你弟弟去看医生……”叶燃马上点头,她甚至希望他有点非做不可的事,不用一直被牵绊在她这里:“好的,你去忙!”生怕他不安心,她又特别正色地向他保证:“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我自己。”穆沛远点头,指指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牛奶:“赶紧喝了,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医生查房特别早,叶燃正在盥洗室洗漱,听到声音马上跑出来,一看,怔了怔:“康院长?”康仁光也愣了愣,没有让惊喜表现得太明显:“叶老师!”叶燃有点惊讶和不安:“您怎么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医生,其中有一个是叶炜的负责医生,解释说:“今天是康院长值班,咱们康院长特别负责,每个科的病房他都会巡视。”原来是这样,叶燃放自然了:“康院长,您辛苦了。”“叶老师,这是……”康仁光在情绪掌控上一向游刃有余,对她的态度跟以前没有任何不同。“我弟弟。”他身后两个年轻的医生看看床上的叶炜,开始低声议论:“哦,就是昨天那个……”但是想到叶燃和康仁光认识,马上就闭上了嘴巴,这反倒引起了康仁光的注意:“怎么,这个病人有什么问题吗?”叶燃不可避免地有点难堪,叶炜的负责医生压低声音,在康仁光的耳边说了一阵,康仁光眉头渐渐锁了起来,想了想,很重视地吩咐:“不管怎么样,我们这边的治疗还是要到位,先保证病人的身体健康……”负责医生马上连连说是,正想在领导面前表现一下,再好好和叶燃沟通几句,却发现康仁光已经没有停留的意思——他向叶燃礼貌地示意一下,就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正碰上陆美英急匆匆地要进来,她下意识地睁大眼睛抬高了嗓门,不胜喜悦地:“哟,这不是康院长吗!怎么一早上就见到贵人……”康仁光却只是非常礼节性地点了一下头,就目不斜视地往走廊去了。回到办公室,康仁光回想着刚才在叶燃弟弟的病房,负责医生在他耳边说的话:“没什么器质性的疾病,不过,好像精神上出了点问题……对了,病人的姐姐,是你们穆主任的家属。”他第一个感觉是庆幸:他难得第一眼就心仪一个女人,甚至忽略了对她家庭背景的详细了解,如果不是今天她家里的问题适时暴露,说不定他会过早地付出情感和物质的双重代价……还好,在他的生命配方里,女人的所占的比重还不算太大,他还来得及,毫发无损地抽身而出。但是难以抑制的,也有几分不快:一直以来医院都公认,眼科有两大顶尖人才,一个是领导型的,一个是技术型的——他的经营管理和社交能力在将眼科推向全国顶级专科行列的进程中功不可没;而如果说起谁是眼科的第一把刀,医院从上到下,肯定会不假思索地首推比他小了十来岁的穆沛远。他们的能力同样备受推崇,但在知识分子的世界里,比起他的公关能力,穆沛远的专业水平和科研能力明显更加被敬重,所以当去年穆沛远被破拔提干时,他心里是不太舒服的;而且,在出身贫寒一步一个脚印艰难打拼到今天的他看来,穆沛远一贯处世的孤高和对人的严苛,与其说是性格使然,不如说是出身清贵而养成的一种目中无人的优越感。他一直对这个下属维持着一种表面的认同和扶持,因为他清楚,以穆沛远的性格,不可能对他的位置构成威胁——却没有想到,穆沛远还是在其他方面,占了他的上风。早上已经把整个医院都巡视了一遍,中午还约了卫生局的领导吃饭,康仁光整理了一下衣冠和心情,走出办公室。正碰上一对六十来岁、看上去气度不凡的老夫妻,有点陌生地在走廊里逡巡。“这孩子,明明说今天值班的,怎么不在办公室呢?”穿着羊绒大衣提着名贵皮包的老年女士低声咕哝着。同样衣着考究带着眼镜的老年男士面貌有点似曾相识:“不要急,可能在门诊那里,我们再找找。”看到他,他们迎了上来,老年男士的声音温厚有礼:“您好,请问一下,穆沛远医生是今天值班吧?您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康仁光非常礼貌地问:“您两位是……”“哦,我们是他的父母,昨晚刚从国外回来……”“哦……”康仁光立刻露出富有亲和力的笑容:“原来是伯父伯母!辛苦了!我一直听说,穆医生的父母是堂堂的外交官,没想到今天见到了,真是荣幸啊!”说着主动伸出手来和两位老人握手。穆沛远的母亲看上去有点着急:“今天是沛远值班吗?怎么没见他?”康仁光想想:“今天,应该不是小穆值班吧……”“那怎么回事啊?”穆沛远的母亲有点忧心了,“那孩子早上有点发烧,我让他在家好好休息,可他说今天值班,非要来医院……”康仁光脸上保持微笑,脑海飞速旋转:穆沛远今天并没有值班任务,却还是来了医院,肯定是来陪伴叶燃,可是他却没有告诉父母实情,很可能是……不想让刚刚回国的父母知道叶燃弟弟的情况……他端详着穆沛远父母的穿着和风度,又联想起陆美英的举手投足,对眼前的局面,不由得生出一种不同寻常的兴趣来——好像在不经意间想到什么,他用完全局外人的口吻说:“我昨天查房的时候好像在内科病房看到过穆医生,不知道有没有记错,要么劳烦你们去看一看?”说着还周到地为这对老夫妻指了一下大概路线,然后,抱歉地表示自己还有公务在身,向两位老人告辞。穆沛远的父亲再三道谢,而母亲更加忧心:“内科病房,哎哟,这孩子怎么会在病房呢?”穆沛远赶到医院的时候,叶燃正在帮弟弟换衣服,十七八岁的男孩子,稍微拾到一下就又干净又帅气。一旁的陆美英缩在角落里,看到儿子的模样,刚刚忍住的眼泪又流下来,侧着头悄悄用手抹掉。虽然她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精神确实出了问题,但是想到要把儿子往那种医院送,就觉得心疼和不舍,又怕旁人说闲话,心里总像是被设了一道坎儿。趁着儿子去洗手间,她又把女儿拉到一边压低声音:“小燃,你不会把你弟弟扔在那种医院不管的对吧?医院要是真的把他关起来了,那我还不如死了……”叶燃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向她保证:“妈!不会的!及早治疗,叶炜一定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