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眼遥想,似乎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可很久以前的悸动,现在仍足以激荡胸口:“我就是在那个时候,发现自己爱上你了。”穆沛远深深呼吸一下,向她倾身过来,嘴唇距离她的耳坠只零点一毫米,温热的气息缭绕在她的耳际:“你可以省略掉几个字吗?”“省略?哪几个字?”叶燃忍着耳侧微微发痒的感觉。“除了我爱你以外,所有的字。”说着,他的唇从她的耳垂到脸颊,一路摩挲,吻上她的唇,温柔,而又长久地留恋。于静后来看到那枚戒指,特别替他得意:“我就说这小子行吧!看!财色双收!”转眼近一个月过去,时节已经是隆冬,在春节到来之前,奶奶出院了。陆美英估计考虑到奶奶住院的费用和护理问题,唯恐避之而不及,没再和叶燃联系。叶炜18周岁生日的时候,叶燃用微信给他转了一千块钱,还发去了生日的庆贺语,很快“对方已收钱”的提示就过来了,但是,没有回复只言片语。出院前的那一天晚上,叶燃在医院通宵陪奶奶,老人跟她聊了很久:“我这次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什么都想通了,人啊,最重要的就是管好自己的事,过好当下的日子,别拖累别人,也别为了被人亏待自己。明天我就让你叔叔把我的积蓄都带过来,加上医保报销的,医药费也够了。你和小穆垫付的,我都还给你们。”叶燃正想阻止,奶奶摆摆手,示意她听自己说下去:“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是你们年轻,正是用钱的时候。我想好了,等春节过了,我就到镇上的老人院去,我有几个以前的老姐妹在那里,都说挺好的,有吃有住还有医生,有个头疼脑热的,看病也方便,你爷爷留下的钱,加上我每月拿的农保,还有以前拆迁时赔偿的一笔钱,也够我过下辈子了。”叶燃看到奶奶神色平静,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但这决心未免有些决绝,她犹疑着:“这个,叔叔会答应吗?村上的老人都是在家里养老……”“脸都不要了,还要那张皮干什么?”奶奶哼了一声,“我会跟村上人说清楚,儿子媳妇都孝顺,是我自己喜欢热闹,想跟那几个老姐妹搭个伴,哎,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去吧!”说着又郑重地拉住叶燃的手:“小燃,奶奶还是那句话,你的幸福,是你自己的事儿,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本来一直想着,要把钱留给你们几个孙子孙女,可是现在,我想到的是,我不能再委屈自己,得让自己最后几年过得好一点!奶奶都能想通,小燃,你更要把自己解放了!你做得已经完全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这个家了!各人头上一片天,人的福气靠天,也靠自己,你弟弟你妈都有手有脚,不用你去帮他们扛着!”她爱怜地抚摸着叶燃的额角,又是心疼又是欣慰:“看我们家小燃,又好看又能干,如果和穆医生早点成家,开开心心地过日子,再给奶奶生个白白胖胖的孙子,奶奶就是少活几年,也心甘情愿……”叶燃连忙捂住奶奶的嘴:“呸呸呸,您长命百岁。”奶奶笑着抹泪:“现在,奶奶真的什么都给不了你了,不过奶奶会每天在菩萨面前祈求,保佑你和穆医生,天长日久,幸福安宁。”叶燃点头,回想起这些天的日子——离天长日久还远,但真的是从弟弟出事以来,她最幸福安宁的一段日子。每天一起在家里吃完早餐,穆沛远开车送她去学校;上班难得偷空的时候,发发微信聊聊天;傍晚穆沛远来接她下班一起去看奶奶,然后或者回家简单做点,或者在外面餐馆随便吃点,有时可以一起去看个电影。周末她仍旧去上口语辅导;他也不一定休息,都有空的话,他会带着她一起去爬山,S市周边的山,他们几乎都爬遍了——他已经感觉不到假肢带来的不便,她也几乎忘记了高处的恐惧。流年如素铅慢慢描摹出的写生,并不丰富多彩,却简单明了,真实安静——用来润色的,是相爱的人之间,日益深久浓厚的感情。快放春节长假的时候,穆沛远和叶燃商量:“我们过年去N市好吗?”叶燃紧张:“是你爸妈家吗?”“不是,我父母在国外,明年就一起退休回国了,他们打算利用这段假期去周边国家旅行。叶燃羡慕:“真浪漫啊。”穆沛远想想,很肯定地说:“我们也可以。”叶燃心里一暖:“你的意思是我们去N市旅行?”他想想,摇头老实地回答:“不能算,徐阿姨的老家在那儿,她想过年回去看看,于静姐要在婆家过年去不了,所以我陪她坐火车回去。”“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回去看了。”他突出了那个“看”字,声音暗沉了下去,“徐阿姨的眼睛不行了。”叶燃知道,徐燕在他心里的位置几乎比父母还重要,他当年学眼科也是为了徐燕,不觉得有点酸涩:“好,我陪你一起去。”N市是位于中国西南部的一座安静的三线小城,中国最大的江流在这个城市滔滔流过,随处可见的土山和浓荫蔽日的梧桐,使整个城市散发着一种浑厚而沉郁的气息。把徐燕安顿好以后,穆沛远带着叶燃在N市游览。他们没赶什么景点,就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蓝天晴爽如清透的皮肤,梧桐已经落光了树叶,枝枝叉叉贴着天空,像是皮肤上奔流的血管。这个万物萧瑟的季节,因为有彼此在身边,一切都是生机勃发的。不知不觉走到江边,冬日的夜色已经急匆匆地降临了。江边靠山,一段山崖上全是餐馆,这个时候灯光溢彩,人流涌动。今天,是除夕。穆沛远带着她拾级而上,走进一家装修典雅的馆子,叶燃诧异:“今天还有位子?”穆沛远点头:“地头蛇帮我定的。”叶燃吐吐舌头:“厉害!”地头蛇果然厉害,帮他们定的还是最好的位置:独居一隅的一个小雅座,透过落地玻璃望去,正看见一川被景观灯映亮的江水。包厢里不时传出喜闹的恭贺声,每个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农历新年卯足了劲地祝福。他们也喝了点酒,温醇的黄酒配着这个城市特产的江鲜,在异常明亮的灯火里,一年的最后一晚,带着饱足微醺的暖意。或许是喝了酒,穆沛远的话难得地多了起来,他跟她说起了自己的家庭:沉默宽和的父亲,严厉刻板的母亲,还有很多小时候在徐燕家里的趣事——如何地被于静捉弄,如何在和于静的斗智斗勇中逐步掌握了侦查与反侦察的技巧……他的脸有点红,眼神也有一点迷离,笑得空前的多,是她从未领略过的混着男子气与孩子气的可爱。少许的黄酒与她无伤大雅,可他的笑语让她醉得不知今宵何处。时间过得很快,渐渐人声稀落,很多就餐的客人已经离开,餐厅正中的大屏幕上出现了即将播出的春节联欢会的预告。穆沛远并没有走的意思,不时看看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差不多了吧?不早了呢。”叶燃悄声提醒。“不急,”他把瓶底最后一点酒给她倒上:“这个叫什么来着……发财酒?喝完再走。”他把酒杯端起来,示意要和她碰杯,叶燃笑着也举起酒杯:“是要祝我新年发财吗?”他笑笑,酒杯伸了过来。在他们的酒杯相碰的一瞬间,突然迸开一簇闪耀的火花,接着,落地玻璃窗外火树银花次第曼妙登场,在夜空中舞蹈、喷溅、升腾……不同的姿态、各异的色彩,炫动着夺目的光芒,庆贺着这个一年中最喜庆也最重大的节日。叶燃一个哆嗦,突然意识到,虽然S市明令禁止了烟花爆竹的燃放,但这个政策还没有在所有的城市推行。还好,杯中酒不多,没有洒出来,她压惊似地一口喝了下去,眉眼借机垂下,不敢去面对窗外的景象。如同余毒没有被排尽,她的心口还有窒闷发慌的感觉。穆沛远走到了她的身边,扶着她的肩膀让她站了起来,把她的脸转向窗外。光芒如同千万根银针扎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眼,全身都紧绷起来。空中的盛宴未尽,烟火升空的呼啸声里,是他沉静的声音:“叶燃,睁开眼睛,你不用怕。”叶燃向着他的胸口靠了靠,微微掀开眼皮:光亮模糊地混合在视线里,如同变幻莫测的万花筒。他也把她搂得更紧了些,仿佛想把自己的力量更多地传达到她身上,她可以感觉出他胸腔的震动:“这么美的东西,应该是快乐和享受,而不是噩梦。”看来,今天的这场烟花,他是早有预谋。借着他心跳的力量,叶燃睁开了眼:江面深静,水中倒映着江畔发光的建筑物,粼粼微漾,宛如一个水晶宫殿,漫天的烟火争奇斗艳流光溢彩,向着江面飞洒,仿佛在争相为水晶宫镶金缀玉。今夜的天上人间,是俗世流年中,最浓重绮丽的华彩。“叶燃,不要再有任何的负罪感,你值得拥有,这个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东西。”他在她的耳边,渴切地道出他最真切的新年祝福,然后,低头深深吻住她。烟花散场后,他们随同剩余的顾客一起结账离店。穆沛远把她带到离餐厅不远的一家酒店,跟她解释:“徐阿姨亲戚那儿住不下,这几天我们就住这儿吧,地头蛇已经帮我们定好了两间房。”他们这些天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一直是每个人一间房,壁垒分明。叶燃点头,住酒店比借宿别人家里自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