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来得有些晚，其他几位校董已经到了，卫宫家惯例缺席。”一身职业套裙的樱发女性微微躬身道，她的脖子上用粉色的方巾扎出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如果去掉眼镜的话，那张脸和玉藻前至少有八分的相像。

    “看来他们都很着急。”玉藻前轻轻地笑了一声。

    这种场合，如她这般未嫁的女子本应该穿着绘花的“振袖”，然而今天，一向喜欢艳丽色彩的玉藻前却披着纯黑的纹付羽织前来，宛如男子一般，庄重而严肃。

    “您已经很久没有召开过校董之间的会议了，这次又这么突然，我想他们都很想知道您到底想做什么。”秘书压低了声音，她们正往庭院里走，这个距离已经足够某些五感灵敏的人听到两人的对话。

    “他们知道的，否则怎么会来得这么急？”玉藻前的声音依旧如常，一点都不在意。

    哗啦。

    “诸位，许久不见。”她推开了纸门，一袭狂风吹进来，击散了屋内严肃的气氛。

    里面的装饰是经典的和风，宽敞的空间被屏风均匀地分割成九份，上面拓印了传世的板绘，日出与大潮。然而气氛却是黑色的，沉重且压抑，就如同玉藻前身上那件羽织的染料。

    跪坐在那里的七个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他们分别占据了空间的一部分，面前放着一张矮桌，打开的折扇印着他们各自的家纹。

    都是传承极为久远的家族，其中最为年轻的一支也有着三百年以上的历史。

    庭院里的竹制容器中被蓄满的泉水放空，厚实的底座敲在岩石上，发出了一声空洞的声响。随后纸门被哗啦啦地合上，香炉里淡淡的檀香味飘出来，缭绕着，整个房间变成了封闭的环境。

    “那么，玉藻前，你已经很久没有召开过会议了，这次是因为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枯瘦的老者问道，他拨动手里的念珠，菩提子的表面油亮，不知被盘了多少年，就像没人能看出老者的年纪一样。

    他已经太老了，牙齿几乎掉光，连眉毛都不剩下多少，布满老人斑的皮肤塌陷在骨头上，佝偻的脊椎好似一根干枯的柴火。然而他代表的却是源家，在整个日本都堪称顶尖的豪族，其血脉能一直追溯到清和天皇。

    源义经与源赖光，都是老人的后辈。

    这就是远月的校董，玉藻前能够丝毫不给其他美食家族的面子、随意开除掉不合格的学生，只是因为远月的建立者本身就是最顶层的贵族，他们的手里掌握着日本美食界过半的资源与人脉。

    老者开口发言，其他人都静默不语，似乎默认了对玉藻前的诘难。

    “呀，大家不要那么紧张，其实也什么大不了的事。在座的都算我的长辈，闲暇时大家坐在一起喝喝茶，欣赏一下插花的手艺也不错呀。”玉藻前笑笑，只有她一个人的画风和这里不一样。

    其余的人，无论是源家的老者，还是干瘪到如同虫蛹的老人、呆板的中年人，亦或者身穿西装的小胡子……大家都严肃得要命。

    所以没人说话。

    没有人会真的蠢到相信玉藻前的胡话，大家坐下来喝喝茶，看看插花——这又不是什么中老年活动中心，难道还要再来一桌麻将吗？

    他们就这么看着玉藻前，等她解释。

    “真是的，都说了不要这么严肃。”玉藻前嘟嘟嘴，似乎真的代入了小辈的身份。

    然后，她就以这种毫不在意的语气吐出了一句话。

    “我今天想做的事也很简单，十杰这个制度，也是时候废了吧。”

    轻松写意，足以令整个学校，乃至远月集团动荡的话就这么混在玩笑中抛了出去。

    “……玉藻前，这个笑话不好笑。”老者咳嗽了两声，似乎在提醒眼前的这位统帅。

    “十杰制度不能被废除，无论你到底想做什么，换一条路——我们就当你没说过。”

    其他校董都点点头，认可了老者的话。就算真的要改换制度，也不可能完全如玉藻前所说，这么重大的事不能玩笑对待。

    “老前辈，当初我提议成立十杰制度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玉藻前的眼睛眯了起来，随口说道。

    众人沉默了。

    远月的校董们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聚在一起、因为为某个事件争执了，也许有八年？或者九年？以至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已经快要忘记作为校董的感觉，也快要忘记了要以怎么样的态度应付这只母狐狸。

    因为对于远月来说，十杰本身就具备着校董们大部分的权利。

    虽然十杰们都是学生，虽然十杰的位置、人选经常变动，但是十杰们共同通过的决议就连统帅都不能更改，这就是最大的权力——而这项权力，原本是属于校董们的。

    属于和玉藻前共同创立了远月的家族们的。

    “当初是你提出的制度，现在又是你要废除。呵呵，小狐狸，你到底想做什么？”老者咧开嘴，露出干瘪的牙床。

    倚老卖老。

    跟在玉藻前身后的秘书皱了皱眉，老者的语气，那句“小狐狸”本身就是不尊重的体现。在这个房间里，年龄原本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而老者现在却在用这一点来嘲讽对手。

    但是……这也说明玉藻前的话，真的戳到他的痛处了。

    “旧事物总是要被新事物取代，一个东西不行了就要把它换下去。十杰代替校董会工作了这么多年，也是时候把它丢掉了，有这么个老东西继续拖累着，也太臃肿了。”玉藻前还是笑眯眯的。

    “前辈，您说是不是啊？”

    “咳咳咳……”后者剧烈地咳嗽起来，而周围传来了隐约的笑声。

    校董们本身就代表着各自家族的利益坐在这里，相互之间，可都是敌人。

    “唉，看来何晴前辈的身体有些不适，暂时调理一下为好。我们先问一下脏砚前辈的意见吧，您觉得我这个想法如何？我们把十杰废掉吧。”玉藻前摆摆手，目光移向另一位同样老得几乎要死掉的老人。

    源氏一族的老者的咳嗽声更大了。

    然而众人却没有去管他，目光齐刷刷地集中在另一处。

    间桐家的，拄着拐杖的老人同样带着笑容。

    “我觉得可以。”

    作者留言：

    ps：我都说了每天三更，撑不住的时候会主动跟你们说的，一章后面没话就说明我还在继续写。

    你们看完这章也大概知道了，这种情节写起来太慢，我细纲都写好了还磨蹭到这个时候，现在去写第三章，不修仙的白天看也一样。

    第0028章 会议（中）

    间桐脏砚毫不犹豫地投出了自己的一票。

    “十杰只是远月一个阶段的制度，我看其他国家的学院都没有这样做的，当初建立的时候你们都不同意，我也不同意，但还是这么做了。现在运行了这么多年，发现它的不好，我们就应该把它废掉。”

    玉藻前点头，乖巧无比。

    但是其他人可没有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地给唬住，很明显，在会议开始之前，这个老虫子就和玉藻前达成了某种协议，现在两个人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玉藻前。”源家的老者止住了咳嗽，深呼吸了一口，终于恢复了镇定。

    “当初你想要成立十杰，然后属于我们校董的权力就被收走了。现在你又想废掉它，却决口不提废掉之后校董会的位置。也就是说，你不准备把属于各个家族的权力还给我们，那么这份权力归谁？你吗？”

    “您真这么想送给我的话，我也不是不能接受……”玉藻前故作矜持地婆娑着下巴。

    “哼！”老者嗤笑了一声。

    不要脸的女人。

    但是不可否认，玉藻前这副滚刀肉一样的态度的确很有效，如果其他人不想和她一样撕破脸皮、放下自尊的话，会很吃亏。

    他抬起眼皮扫视了一下周围，剩下的那几个人，除了间桐家的老虫子那一脸恶心的笑容。剩下的几个都像是泥塑的一样，他们还以为自己是校董，是家族的代表，在这间房子里放不下身段。

    但是，利益本来就是这种东西，不去争，不去抢，不豁出一条命来，用嘴里仅剩的几颗烂牙去撕咬。难道它还会自己跑到你的碗里吗？

    年轻人，你们都放不开的话，那就由自己先来吧。

    先把你们的面子都戳烂！

    “我这么说吧。”老者道，低沉的声音令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

    “当年，支持成立十杰的校董们，包括我，为的是将小家族踢出去。大家都知道远月是一块大蛋糕，集合了全日本的资源，它会越来越大，越来越大。但再大也不能有那么多人去分，越大，人就应该越少。”

    “所以我们才支持成立十杰，用学生们的厨艺决定权力的大小……呵呵。”

    老者笑了笑，极为讽刺，他说话的时候一直都看着周围，当他提到这段历史的时候，许多人的脸色都变了。在场的，或许只有和他一样老的老虫子，还有玉藻前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没有传承的家族，哪怕盛极一时，下一代，下下一代，下下下一代……总要有青黄不接的时候，没有底蕴，没有岁月的积累，他们的后人怎么能跟我们比？”

    “所以我们支持十杰，是为了获得更大的蛋糕。当然，事情也的确是这么发展的，我们尽心尽力地培养后辈，他们就是家族意志的延伸，他们身上闪烁着几百年、上千年的积累，远超同辈。所以在任何时期，十杰之中都有我源氏一族的位置，你们几个，也一样。”

    老者指了几个人，其中，并不包括间桐脏砚。

    “或许偶尔会有意外，那些平民，或者没有参与远月创建的家族，他们的后人出了天赋超绝之辈，把十杰中的一个位子给顶了下来。但是这也没有关系，无伤大雅，最多三年的时间，他们总是要毕业的。下一轮，那个位子还是我们的。”

    “真是一个好制度，也难怪当初都会有那么多人支持。”他叹息着，似乎在懊悔。

    “但是很快的，玉藻前就击碎了我们的幻想。随着远月的发展，她开始和各国的上层势力接触，联系越来越多，一个个地签下了协议。最后，终于形成了现在的交换生制度。”

    “从其他国家，其他的学校，从世界范围的精英里再挑选，挑出最顶尖的人才，然后把他们送到远月来。”

    “十杰，只有十个位置，因为他们的到来，地方不够了。大家族们，那些原本幻想着能够分到更大一块蛋糕的大家族们宛如丧家犬一般惴惴不安。这就是变数，他们坐不稳自己的位子了，跨海而来的强龙把蛇头压到土里，然后又踩上了几脚。”

    “再努力地培养后辈，也不能保证他们就能战胜从世界各地来的天才们。但那些外来的家伙们，他们根本不知道十杰原本的作用，只能把水搅浑，十杰的意志再也统一不起来了，然后——我们眼前的这位远月统帅，就真的揽下了大权，成了【统帅】。”

    老者结束了发言，继续拨弄着手里的念珠，但似乎再神圣的经文也无法压抑住他的怨怒。如果他现在死掉的话，绝对不会像一般人那样乖乖“成佛”，估计，会化成怨鬼吧？

    “所以说，这样的制度，把它取消掉就好。”间桐脏砚还是笑眯眯地说。

    “哼！就凭你们间桐家现在那两三个稀薄的人丁，还有你们这一代的那个废物。老虫子，你是明知道十杰与间桐家无缘，这才早早地就投靠玉藻前了吧？”老者冷哼一声，撕破了最后的脸面。

    “那你刚刚那一番话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卖惨吗？”间桐脏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对方戳到了他最不能容忍的那部分。

    “每一代的十杰都有源家的位置，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但是你又知道我们为此付出了多少？！”老者捏碎了一颗佛珠，他枯瘦的身体里隐藏着远超常人的力量。

    “你可知道，有些事，我们原本是没必要这么做的！”

    “因此，你想继续留着十杰，让源家永远享受那部分的利益，而我们这些人连汤都喝不上！”间桐脏砚的声音更高。

    他的话让一部分人动容，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老者梗了梗脖子，想要和间桐脏砚对吼，然而最终他还是顿住了。

    “如果不是十杰的制度，源家能得到更多。但是现在，我怕啊。”老者将手平铺在榻榻米上，胳膊上的血管与筋络清晰可见。

    “一个十杰，就让我们付出了无数的心血，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这才勉强维持住。那么如果十杰又没有了呢？我们要怎么做才能跟上远月的脚步？”

    “我已经太老了，我不敢，不敢再变下去了。你们也是一样。”他说，最后吐出一句话。

    “如果再任由玉藻前作出她所认为的变革，迟早有一天，远月将彻底没有我们的位置！”

    作者留言：

    ps：我一直觉得，远月的十杰制度是畸形的，毕竟几个学生一合计就可以罢免总帅什么的……放在热血漫里还好，一拿出来看的话，除非是集团的掌舵人傻了才会弄出这么一个制度来。

    所以我给圆了一下，这个逻辑，至少我觉得这么解释能解释得通，如果以后抠细节发现有什么漏洞的话……抱歉，我尽力了。

    第0029章 会议（下）

    老者的话音落下，让整个房间都陷入了死寂，众人都低着头，仿佛在思考着。他们作为旁观者，现在都等着玉藻前发话。

    怎么想，这只母狐狸都不像是这么容易就被击退的人。

    “呵呵。”玉藻前笑了笑，食指在身前的矮桌上点了点。

    “何晴前辈说完了，那就让我来总结一下吧。他的意思就是说……”

    “第一，十杰这个制度很恶劣，但恶劣的不是十杰制度本身，而是我。恶劣的是我，如果没有我的话，十杰这个制度将会以对源家绝对有利的形式存在着。”

    “第二，源家现在还因为这个制度的存在，占据着远月大量的资源，他不想将自己的利益交出去。”

    “第三……哟，居然没有第三了？！”

    玉藻前轻轻掩住了嘴角，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

    “原来说了这么多，前辈您真正想表达的东西居然这么少——十杰对源家有利，因此反对改换制度；因为我一直跟源家作对，所以号召大家一起抵制我。”

    啪啪啪……

    她轻笑着拍手，似乎刚欣赏完了艺伎的表演，正以这种方式报以赞叹。

    老者额头的青筋鼓了起来，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不是源家，你过去的作为不止侵犯到了源家的利益，还有其他家族。到最后，你只成就了自己！”

    “源家的利益？”玉藻前的动作一顿，故作好奇地问。

    “那这些年源家的发展如何？”

    “……”老者合上了嘴，他的喉咙在蠕动，却吐不出声音。

    “这就对了，就像你说的，如果没有我，源家能得到更多——是更多——你并不是利益被损害的一方，而是已经被分到蛋糕的那一方，只是你想要的更多，更多！最好将整个日本的资源都集中起来，抬着轿子给源家送过去。”玉藻前笑了起来。

    “源何晴，你真的老了，老得都认不清自己了。这不是抗争，你也不是什么斗士，这个……叫贪婪。贪婪，这两个字，要我写给你看吗？”

    她用手指沾了沾一旁的茶水，真的在矮桌上写下了一个贪字，模样认真地看着老者。最后像是敲黑板一样，指关节扣了扣桌面。

    悉悉索索的，周围隐约传来了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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