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孤独的人越清醒。 心里有事,总好过糊糊涂涂。 薛兰令道:“神不知、鬼不觉地取走他的性命,是下下策。” 有琴弘和问:“那什么是上上策?” 薛兰令垂下眼帘,他偏头看了眼有琴弘和手背上缓缓振翅的蝴蝶。 他伸出手去。 蝴蝶便似闻到了更甜美的香味般,毫不迟疑地飞到他的指尖。 天底下没有无缘无故的示好。 至少在薛兰令看来是这样。 他漫不经心地抚上蝴蝶漂亮的翼翅,指腹下的触感柔软而细腻。 他拢下所有。 蝴蝶就在他的指间死去。 ——“这样死,无声无息,算不上什么公平,也绝没有公道可言。” 薛兰令的声音散在风里:“我要全天下都知道他如何人面shòu心、道貌岸然,我要他身败名裂,要他家破人亡,要他失去一切。” “终有一天,我会让他跪在我的面前,匍匐在我脚下,要最不讨欢心,却最最卑贱。” 他展开手,舒展手指。 蝴蝶的尸体被碾碎了,只留下两面剔透薄亮的翅膀。 翅膀顺着风chuī去的方向飘了起来。 薛兰令的目光落在翅膀上,竟似有几分眷恋神色。 有琴弘和极少在他的身上感觉到如此外放的杀意。 或者可以说。 他这段时日以来的温柔,足以让自诩了解他的有琴弘和掉以轻心。 他们也许会逐渐忘记。 忘记他身上背负着什么血海深仇,忘记他活到现在,走到这里,要的从不是“及时行乐”“快意江湖”。 薛兰令要的是淋漓鲜血,是天下大乱。 他是伸手搅动风云的落棋人。 长长的影子照在了青石上。 酒肆里有人喝酒胡闹,有人不发一言,喧闹与安静划分出两个世界。 段翊霜就坐在安静的一方。 他不喝酒。 他细心地看自己的剑,剑就被他放在桌上。 他周围没有人坐着。 哪怕他看起来并不凶神恶煞,也没有颐指气使要两坛酒来饮。 大家却都好像在惧怕他。 段翊霜不在乎他们的想法。 他只认真地检查。 他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顾惜自己的剑。 他觉得委屈了它。 他最不爱委屈它,却偏偏又委屈了它。 也许是因为作为主人,段翊霜自己已是个委屈的人,实在没有更多心神去不委屈它。 他的指腹摩挲着剑柄。 他的目光落在剑锋上。 段翊霜却并没有想他的剑了。 他开始想薛兰令。 想他们究竟算什么,是知己还是朋友,是萍水相逢还是陌路不识。 可事情远没有如此简单。 因为他们或许什么都谈不上。 世上大多数的人,若是足够亲密,亲近非常,那再如何也是“熟悉”。 他和薛兰令却不是这样。 他不能说走就走。 薛兰令却做得到想走就走,想停就停。 但凡他不是他,而是另外的人,哪怕他学到黎星辰和穆常半分“厚脸皮”,他也不至于láng狈成这样。 ——仅仅是问一句,要一个答案,都像是在问天大的难题,是在要命。 他想得很深,也想得有些久。 他紧皱着眉头。 直到有人坐在他身旁,握着剑柄往右一推,将剑封回了鞘中。 那只手很冰。 段翊霜迟钝地回过神来,目光就停在他与薛兰令相贴的手上。 剑柄是蓝色的。 他最珍爱这深邃幽远的剑。 薛兰令的手却显得有些苍白。 比起让他珍爱,他更觉得心悸。 他对薛兰令的所有都很好奇,却永远也问不出口。 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太多。 以至于每当想到一种可能,都会觉得痛苦。 他不认为自己会心疼。 因为薛兰令远比他所有的想象都更qiáng大。 他只会偶然去想,想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让一个十九岁就已能独步武林的人,装下这么多不愿启齿的心事。 段翊霜又在想薛兰令了。 哪怕他想的人就坐在他身旁。 薛兰令将掌心放在他的手背上。 任谁也不会知道,这只冰冷苍白的手,将将取走过一只蝴蝶的生命。 因为蝴蝶太轻。 轻到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顺手折下一朵盛绽的花。 薛兰令就用这样的手握住了他的手指。 薛兰令问他:“在想什么?” 段翊霜不能承认说自己在想他,不能说这种实话。 他只能回答:“在想一些事情。” 他知道薛兰令绝不会追问。 他不想说的事情,薛兰令永远也不会问。 就像他想知道的事情,他从不去问。 他们之间有距离吗。 那距离分明消失过,在夜里,在神智浑噩消却的一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