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叫堕落?你真的很迂腐,进京赶考,不只是读好书就可以的,人缘也在考核范围内,状元街上有能力有才华的人,声名自然会传入主考官的耳中,对他的录取是有一定好处的,”宋清宁辩解道。“这不过是你想出去疯玩的借口罢了,如今实行的是新政,新的科考制度不再需要名仕举荐,要声名做什么?皇帝高坐宝殿,他日高中,必有机会被钦点,”林致远对宋清宁的说辞不屑一顾。宋清宁好心叫林致远一同去品尝佳酿,这些都是家乡没有的东西,见一见不同的人,不同的事,总归是有好处的,却被他说得如此不堪,宋清宁心中恼怒,说话的声音也大了些,“你爱去不去,我以后也不会再叫你了,”她说罢转身就走,重重甩上了房门。林致远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宋清宁的性子自己也不是见识了一天两天了,她在竹山村时就爱穿男装,成日里上山下水,野得很,虽然没有女孩家该有的样子,但心性单纯善良,自己说出如此难听的话,确实不应该。他原本想安静看会书的,被宋清宁这一搅和,有些心神不宁,半天都没有翻动一页,最后干脆放下了书,健步出门,想要看看宋清宁和黄靖一行人到底走了没有。可此时哪里还能看得到她的身影,林致远见小二站在门口,上前一打听才得知宋清宁他们早就出门了,他不由有些失落,望着大街上的人群发呆。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那人一袭布衣,虽是寻常的打扮,相貌气质却不容他错认,他赶紧追了上去,“先生?”陆禹回过头,见到林致远,吓了一跳,好在只是他一个人。被抓了个现行,逃避不了了,只好停下脚步,微微点了下头,“你们进京来了?”“是的,清宁也跟着我一起来了,”林致远看了眼站在陆禹身后的程然,心中笃定那日在街头用石块打落小偷手中的匕首,救下宋清宁的人,正是陆禹和程然。只是不知那一日,陆禹为何不现身与他们相见?“清宁呢?”陆禹问道。“她啊,顽皮得跟个猴子似的,谁能管得住,听说和其他试子一起去十里香喝酒了,”林致远一脸不快。陆禹忍不住笑了起来,这才是宋清宁的性子,可她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这里可是京城,是她完全不熟悉的地方,也敢跟人家乱跑。最近朝中局势纷乱,皇帝驾崩却秘不发丧,对外封锁了这个消息,就是不想让百姓知道后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骚乱。如今表面上看起来一切如常,大考将至,井井有条,可实际上波涛汹涌,几股力量相互权衡,谁会成为未来的君主,还是个未知数。这时候应该谨言慎行,不要卷入不必要的麻烦中,才是最重要的事。“等清宁回来后,你劝她收敛一下性子,这里是京城,万事都需要小心,别惹祸上身,”陆禹想了一下后又说道,“不过你别告诉她见过我的事。”林致远恭恭敬敬地说道,“我知道了,先生。”这时有官兵走了过来,陆禹和程然虽然可以大大方方的混在考生中,但不能在大街上久留,否则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认出来。“祝你们明日初试顺利,”陆禹告别后,带着程然消失在人流中。林致远看着他们的背影,自从陆禹在竹山村不告而别后,他就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不寻常的事,只是这事与自己无关,他就没有放在心上,很快回屋继续读书了。初试的考场就设在大名鼎鼎的贡院内。三年前,朝廷对科考制度进行了改革,读书不再分为上下几品,并且精进了考试录取的渠道,凡在乡试中拿到资格的人皆可以入京赶考。考试分为三场,初试筛选掉一半以上的考生,复试时则更加严苛,只余下不到两成的人。最后一场角逐最为激烈,选出前十名,前五名方能参加殿试,称之为天子门生,无论是留在京城还是发到地方,由皇帝亲自调派,身份自然不同,所以能杀出重围者,必定文采斐然。尽管机会渺茫,所有人还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他们几乎是从开课启蒙时,就决定了今后的人生路,就算今年考试不中,他们依旧会回乡苦读,三年之后再如同今日一般踏进贡院。宋清宁昨晚上品尝了京城有名的十里香后,念念不忘,她并不嗜酒,但高兴的时候喜欢喝上几杯。她的母亲宋林氏擅长酿酒,在竹山村时就地取材,引山上的清泉,春日里的桃花,用新鲜的竹筒蓄水储酒,酿出的竹花青远近闻名。宋清宁经常会拿一些与陆禹共享,所以她对酒有着莫名的情愫。昨日和黄靖他们饮了十里香,立时就爱上了,早晨起来还在回味它的醇美。清晨时分,贡院朱门大开,考生鱼贯而入,穿过重重叠叠的门禁,取牌登记入考场。虽然参试的人很多,大家都很守规矩,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宋清宁排在表哥林致远的后面,她看着长长的队伍,无聊地打了个呵欠。林致远恰好回头看到了,瞪了宋清宁一眼,她立刻捂住了嘴,打了一半的哈欠都停了下来。她真是再没有见过比林致远更无趣的人了,可现在排着队实在太闷了,也只能找林致远说话。“表哥,你昨晚没去喝酒真是太可惜了,十里香果真名不虚传,好喝得很,”宋清宁拍了拍脑袋,“只可惜位置太偏僻了,要不是黄靖带我去,我真不知道那里还会有一个小酒馆。”“够了,你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马上就要进考场了,你竟然还在这里回味昨天晚上的纸醉金迷,”林致远小声提醒她,考官就在一旁巡视,人人警醒,唯有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宋清宁故意把胳膊支在林致远的肩膀上,笑眯眯地逗他,“不就是一场初试嘛,有什么好紧张的,还没进考场就这样了,一会儿怎么可能放松心情好好考试。”林致远干脆扭过头不理睬她,她考不好也就罢了,反正她从来没有把功名利禄放在眼中,此番出来根本就是游山玩水的,考试对她而言,一点都不重要。“哎,已经来京城好几天了,为什么总遇不到陆禹呢?”宋清宁幽幽一声叹息,林致远的背脊僵了僵,想起了陆禹的叮咛,不要对宋清宁提起见过他的事,其实不必他叮嘱,自己根本就不会提起。此时队伍开始往前挪动,考生陆续进入大殿,大殿上早已摆好桌椅,一人一张,桌上有笔墨纸砚。林致远定住心神,走到属于自己的桌子前,看了眼试题,在心中暗暗沉思。主考官正襟危坐,摇动手上的金铃宣布考试开始。宋清宁翻阅试卷,考题并不难,难的是如何标新立异,答出一份与众不同又让人刮目相看的答案。飞鸟掠过窗外空旷的广场,暮春的天气暖得让人目眩,容纳近千人的考场一丝声音都没有,只有翻阅纸张偶尔发出的声响和奋笔疾书的刷刷声。考官们来回走动,偶尔停驻在某位考生旁边,端详他的答卷。时间过得很快,当沉重的钟声再度响起时,考试结束了。走出考场时,有人步履轻盈、自信满满,有人唉声叹气、一蹶不振,虽然还不知道成绩,可考得好与坏,众人心中大体也有数了,有些人甚至相约着回乡了,等待三年后再来。“怎么样?你考得如何?”林致远一出考场就问宋清宁。宋清宁双手背在身后,看着殿外的天高云阔,故作深沉地摇晃了一下脑袋,“考题太简单了,完全试不出我的水平啊,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到底该如何作答?你知道我注定不是平庸之辈。”见她如此自大,林致远只能摇头叹息,“你别小看了今日的试题,表面上很简单,实际上越简单的事越能暴露一个人的能力。”“所以啊……”宋清宁笑道,“平铺直叙一向不是我的风格,这次考试我定能拔得头筹。”“你可别忘了,在竹山村时,你的功课就不如我,”林致远对自己这一次的答题也表示满意,但相比宋清宁,他则低调了许多。回去的一路上都有人过来相询,林致远只是拱拱手,笑而不答,在成绩没有出来之前,他是不会做任何表示的。同行的人问过几声,碰了一鼻子灰后就不爱搭理他了。宋清宁可就不一样了,与她相熟的考生都围拢到她身旁,大家边走边聊,尤其是黄靖和另一位名叫谢思郡的考生,对她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两人一左一右夹着她走出贡院大门,一口一个宋兄的喊着,还没回到客栈,就又相约着喝酒庆祝了。林致远劝了几句,见劝她不动,只好一人回去继续埋头苦读。还有三天放榜,七日后进行复试,这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绝不能像宋清宁那样放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