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彤的手机接不通,是因为他没注意到手机震动,裴少言现在的状况很危急,身体开始激烈抽搐,闻讯赶来的医生正在帮他进行紧急抢救工作,而他所能做的,只是站在旁边呆呆注视。薛彤很后悔自己刚才的离开,他只是出去帮裴少言买瓶柠檬水,才几分钟就被人钻了空子,也许该说,凶手就在等待他离开的那几分钟,而他设的结界对普通人没用。他回来发现警察不在,就感觉不好,冲进病房,有个医生打扮的人站在裴少言的病床前,背对着他,用力按压床头,病床旁边的心电监护仪的电源都被关掉了。薛彤冲了过去,男人被他铁拳挥到,趔趄着摔到一边,按在裴少言脸上的枕头也落到了地上,看到裴少言四肢开始痉挛,薛彤顾不得理会那男人,用力按动床头的紧急呼叫铃,男人趁机跑走了。他的搭档负责引开警察,他进去杀人,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谁知薛彤会回来得这么快,还好虽然被发现,但任务完成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赶紧照事前制订好的路线逃出去。动手前杀手探过路,知道这家医院安全措施的弱处在哪里,他顺着医院运送清洗被褥的路径一口气跑出去,很快便来到医院后方只有内部人员使用的侧门,出去后,石板平地直通前方的道路。男人冲出去,可没跑多远就刹住了脚步,略显阴暗的路灯下,他的同伴横躺在地上,一个白衣小孩站在那里,一只脚还踩在他身上,看着自己,像是在等待自己的到来。只有五六岁大的孩童,眼瞳却带着某种看不透的冰冷,白色长衫被风吹起,衣襟飘飘悠悠,不像是这个时代的服饰,男人被他盯住,心底本能地感到一寒,但属于杀手的狠戾随即涌了上来,反而为自己的胆怯感到好笑。“滚开!”男人冲过去,抬腿踢向白衣孩童,十足十的力量,一旦被踢中,不死也是重伤,挡路者死,管他是大人还是孩子。谁知那一脚明明踹在了孩子的心口,却感觉像是踹了空,随即有物体击在他腿上,大力传来,男人被力量卷着凌空翻了两翻,重重摔到地上,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踹出去的那条腿失去了知觉,根本不听使唤。“收手吧,杀人造业,将来所有报应都会变本加厉地还到你身上。”白衣孩童走近了,低头看他,眼瞳深处似乎带着某种怜悯,手里拿着一柄很小巧的白玉宝剑,就是这柄看似玩具的剑伤了他,男人被孩童眼里的怜悯激怒了,啐了一口,骂道:“小混蛋,要你管!”小白脸色一寒,冷冷道:“身为刑狱之神,天下罪行,我管不得,还有谁能管得?”话音刚落,男人突然手一扬,寒光向他射去,冷光在半路被枚道符拦住,叮当一声,匕首落到了地上,张玄匆匆跑过来,抬腿踹了男人一脚,成功地把他踹晕了。“还好法术没当机,顺利赶到。”他笑嘻嘻的说。“没当机你现在才出现?”小白没领情,冲他翻了个白眼,就见聂行风也紧跟着跑了过来。张玄能来得这么快超乎小白的想象,明明前不久他还得靠着离魂转移空间的,再看到聂行风也出现了,小白明白了,聂行风恢复记忆了,属于天神的气息在不知觉中慢慢蕴藏,这就是他们能及时赶到的原因。“只是落脚点稍微错了一下,下次努力下次努力。”“我们都来晚了,裴少言这次恐怕撑不过去,你们上去看看,这里交给我,我有办法让他们乖乖交待。”小白说。聂行风点点头,跑进医院,张玄跟上,跑到半路转头去看,就见小白站在那里,一脚一脚踹那个晕过去的杀手,似乎想把他弄醒了问话,那画面怎么看都像是猫在戏弄老鼠。张玄郁闷到了,问:“为什么我们俩的法术比不上一只猫?”“因为我们都没有小白努力啊。”聂行风对道术不感兴趣,他所依赖的只是天神加附给他的一些灵力,张玄就更不用说了,白白浪费了那个海神的身分,天道酬勤,小白的法术能提高得这么快一点都不稀奇。两人赶到加护病房,向护士小姐问起才知道,裴少言被人用枕头阻住呼吸,导致暂时窒息,现在正在急救中,他们来到急救室前,就看到薛彤坐在走廊一边的长椅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看到他这副模样,张玄有种凶多吉少的感觉,给聂行风使了个眼色,两人没有走近,在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下来。“没想到事情会搞成这样。”聂行风叹了口气。“不是你的错,我们都尽力了。”没过多久,魏正义和葡萄酸等人都陆续赶到了,乔不想跟警察打交道,把葡萄酸和霍离送到就离开了。那两名杀手已被带去了警局,葡萄酸问了裴少言的状况后,给裴玲打了电话,为了不让她担心,没说得太严重,只说一有消息就马上给她联系,霍离也跟着去了警局,因为他很想看看那两个被小白折腾得几乎神经错乱的杀手怎样交待罪行。魏正义从便衣警察那里问清了事情经过,当时他们看到附近病房有人跑出来喊救命,以为是急患,就跑了过去,谁知刚到就被人用重手撂倒了。执行任务时出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两名警员都垂头丧气,魏正义没责怪他们,对方有备而来,看裴家那两名保镖被召回去就知道裴太太早有预谋,就算当时他们不过去,对方还是会有其他办法的。“情况好像不是很乐观。”葡萄酸说。从小满的反应就能看出,他一直在竹篮里抽泣,还不时眼泪汪汪地瞅瞅急救室上亮着的红灯,葡萄酸熟悉他的感觉,知道他是在为裴少言即将离去而伤心。“尽人事听天命吧。”魏正义因为还要回警局问案,没有多逗留,他离开不久,裴天成和裴玲夫妇就赶到了。看到坐在急救室前的薛彤,裴天成没有走近,也没有到聂行风这边来,而是在较远的地方坐下等候,裴玲的眼睛都哭红了,祁正阳在旁边不断安慰她。“女人疯狂起来真是难以想象。裴太太这样处心积虑想致裴少言于死地,究竟是真为了儿子着想,还是只是单纯想要报复?”等待的时间太无聊,张玄小声说。“应该两者都有。”聂行风回道。“裴太太很看重身分,她的自尊不允许她跟普通女人那样因为丈夫的外遇而大吵大闹,这种长久以来的压抑,只要有一点小小的意外,就能让所有愤怒都爆发出来,而李蔚然最会利用人的心理,他只需提供一个导火索,就能让裴太太照着他的想法去走。”“那李蔚然是不是想利用裴太太来对付我们?”“应该不是,也许他只是需要钱,裴太太只是和他做生意的其中一个。”“不知像裴太太这样的人还有多少?”聂行风摇头,他不知道,也许憎恶本身也是一种劫数,是否能越过去,最终还得要看自己。又过了一会儿,裴少言被推了出来,薛彤第一个冲过去,看到医生的表情,他脸色一僵,预感到医生要说的话将会很糟糕。“裴先生被强行窒息,呼吸系统曾有三分钟以上的完全停止状态,这对于刚脱离危险期的患者来说是致命的,现已正式确认为脑死,很抱歉,我们尽力了。”“只确认脑死,那就是还没有完全死亡?”“患者还有微弱心跳,但脑组织死亡,从医学上讲,他无法挽救了,请节哀顺变。”裴玲听了这句话,腿一软,几乎无法站稳,还好祁正阳及时扶住她,薛彤也是一阵茫然,向后退了两步,跌坐在长椅上,只有裴天成还算镇定,对医生说:“继续治疗,用最好的药物和仪器。”裴少言被推进ICU病房,大家陪着他过去,看着病房里一排排的医疗仪器,裴玲又抽泣起来,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弟弟生命垂危,继母和大哥被带去警局,父亲在身边,却冷漠得让她无法靠近。等裴少言的护理治疗都安置好后,已经是凌晨四点,祁正阳去办理了相关的手续,提议回家,大家都一夜没睡,也该回去歇歇了,尤其是裴天成,本来身体就不好,更要多加休息。裴天成点点头,拄着手杖走出去,裴玲夫妇跟在他身后,葡萄酸早累了,抱着竹篮蜷在长椅上呼呼大睡,裴玲心烦意乱,也没叫他。经过薛彤身旁时,裴天成的脚步微微一停,随即便走了过去,自始至终,裴家的人都没跟薛彤交谈过,仿佛对彼此来说,对方都是透明的存在。三人乘电梯来到楼下,迎面碰上聂行风,晚上没吃饭,他们都饿了,他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饭团和饮料,看到裴家父女,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在这次事件中,他所处的位置很尴尬,虽然找出了凶手,但裴炎不会领情,裴家的人也未必高兴他把真相抖出来,聂行风想他们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可能就是自己。意外的是裴天成停下了脚步,让裴玲夫妇先去车里,对他说:“你有话想对我说吧?”聂行风看着裴天成,短短一晚上的时间,他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多岁,冬日厉风将他花白的头发吹起,额头上的横纹深邃,满是颓废的痕迹。聂行风其实什么都不想说。该挑明的都已挑明,余下的说出来也于事无补,倒不如不提,更何况真相通常跟伤心、不满、痛苦连在一起,提起只会让知道的人更不开心。“这次的事情谢谢你。”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裴天成说。“其实你从一开始就什么都知道了吧?”聂行风没因为被道谢而开心,问道。老人不置可否,但他充满疲惫的表情就是最好的回答。“你这样做,对裴炎很不公平。”“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做才是最正确的。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不管我怎么做,都不可能令所有人满意。”裴天成看着聂行风,“这种处境你应该很了解,令祖父不就是为了保全公司,把你架空了吗?”“不一样。”其中的各种内情聂行风不想说,只道:“不管出什么事,我的祖父都不会把自己置身事外,做个旁观者。裴先生,请恕我直言,你错在不该把自己的孩子当棋子,随自己的意愿随意拨弄,裴少言的感情,还有裴炎的事业,都因为你的想法太自我,才变成现在这种局面。”“也许吧。”裴天成顿了顿手杖,道:“但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天底下没有父母会同意自己的孩子跟一个吸毒,贪财的精神病患者交往。”聂行风理解裴天成的心情,但他觉得裴天成最不该的是,他怕毁掉自己在裴少言心里的慈父形象,就把和薛彤摊牌的事完全推给裴炎去办,从而导致他们兄弟反目,他更不该在事情发生后特意跑去外地,让自己远离是非,也许对裴天成来说,指证儿子或妻子都不是件开心的事,但他不该逃避,那些商界中的阴暗手段不能用在自己亲人身上。他虽然无法指责对方的做法,但绝不认同。“希望一切不会变得更糟糕。”聂行风衷心地说。“谢谢。”裴天成走开了,他走得很慢,手杖在地面上发出笃笃的闷响,静夜里听来分外孤寂,街灯拉长了他的身影,消瘦寂寞的阴影跟他紧紧相随。大家都走了,张玄有点无聊,寂静的病房走廊更加深了这种感觉,只有葡萄酸和小满的鼾声交替着响起,大刷存在感。他抬头看对面,薛彤仍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笔直得像座石雕,打从医生那儿问了裴少言的病情后,他就再没说话。张玄走到他身边坐下,问:“你练过硬气功?坐这么久都不动,身体不会痛吗?”他纯粹是无聊搭讪,没指望薛彤回应,谁知薛彤说:“以前少言也是这样找我搭话的。”“因为我和他在某些地方还挺像的,喜欢一样东西,一辈子都不会变。”张玄摸着手机上的金元宝吊坠,说:没理会他的自言自语,薛彤又说:“他是个很单纯的人,也很执着,一开始我乘地铁时总能碰到他,他说是去郊外写生,其实我知道他是为了见我特意去坐地铁的,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吸引到了他。”“也许就是对了眼缘吧。”“是劫。”薛彤缓缓说:“我一直以为死亡是我最后一层劫数,现在才明白第九劫是少言的死亡,我居然没算出来,我以为离开是为他好,却没想到反而害了他。”“很正常,再深的法力也有盲点,尤其是在面对感情时。”一阵沉默后,薛彤问:“他会死吗?”“你好歹也是医生,这一点你该比我更清楚。”张玄打了个哈欠,转头看电梯,董事长怎么去了这么久还不回来?安慰人这种事可不是他的强项啊。“会有办法的。”薛彤的话像是回答,又像是立下的誓言。“我不建议你做逆天的事,白白浪费了好不容易度过的九劫,你也许很快就能修成地仙了。”张玄好意提醒,指指在旁边睡得正香的葡萄酸和小满,“宝宝在地缚灵时就跟那只狐狸认识了,后来他去轮回,狐狸也陪着来了,你看他们现在不是也过得挺好的?死亡并不只跟悲伤相连,它更多时候还代表着希望,你修道时间比我长得多,这个道理你该懂。”“我懂,但无法接受,我只要这一世……如果今天出事的是聂行风,你一定也会想尽办法救他吧。”“不,以前或者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是并肩面对的,而不是在出了事后各种懊恼。”聂行风走出电梯,刚好听到张玄这番话,想起张玄曾助他杀帝蚩的过往,不由得一阵心潮翻涌。他没有过去,而是一直站在那里,张玄看到了他,跟薛彤告辞,跑了过来。“怎么去了这么久啊。”“刚才在楼下碰到了裴天成,跟他聊了几句。”聂行风把张玄要的热可可递给他,张玄接了,又按了电梯键,说:“回家吧。”折腾了一晚上,聂行风也想回家好好休息一下了,他看看还在长椅上睡觉的葡萄酸和小满,张玄说:“别管他们,他们睡足了自然会回去。”两人出了医院,已是凌晨,天空却依旧晦暗,张玄打开热可可的罐子,喝着热饮料,跟聂行风慢慢向前走,他们没车,聂行风没说用法术,他也就没提。“这个案子算是破了吧?我总感觉还没完结似的,这么复杂,真难为董事长你理得这么清楚。”“案子本身并不复杂,复杂的是人心。”“那那具男尸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交给魏正义去办吧,不过我不认为他能从薛彤那里问出什么来。”“如果裴少言死了,不知薛彤会怎样。”“要成仙当然要经受各种痛苦,希望他可以度过裴少言的死劫。”“要以他人的死劫作为历劫成仙的过程,这种神仙不做也罢。”张玄咬了口饭团,嘟囔道:“我讨厌冬天,又冷,夜又长。”“以前你跟暗夜之主的帝蚩做朋友,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黑暗的颜色呢。”“大概我在有阳光的地方呆太久了,反而不喜欢黑暗了。”聂行风正觉得张玄难得的说了句有哲理的话,就听他又说:“万一掉了钱都不好找,我要心疼死了。”聂行风往前绊了个跟头,他放弃了跟张玄交流人生感想,说:“嫌冷的话,就再施一次法术吧,去爷爷家,这次可别再落错地方了。”“去看小侄子吗?”张玄立刻兴奋起来,“放心,这次一定没问题。”“你确定?”“当然,回家的路,没人会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