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生皇家,自小锦衣玉食,几曾吃过这般的苦楚? 可是,还是坚持着一把硬气,死不低头,也不求饶。 一口肉丢下去,正好落在他的身边。 “嗟,来食!” 他涨红了脸,咆哮起来:“小王子,你竟敢如此辱我?” 小王子哈哈大笑。 “朱厚照,有得吃你就吃吧,你这个没用的废物,有什么值得我侮辱的?少装什么英雄汉了。” 真是脱毛的凤凰不如鸡。 朱厚照同志再一次气得半死。 “朱厚照,你听好了,我抓了你,当然不是白抓的。” 他警惕地问:“你想干什么?” “我想用你换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 “黄金三百万两,弗朗机大炮100尊,火枪火铳各三万。” 黄金三百万两? 按照明朝的比例,一两黄金约等于八两银子。三百万黄金,便是2400万银子。 大明帝国一年的GDP总额才不过3000万白银呢。 朱厚照叫起来:“你别狮子大开口。” “哦?你认为这是狮子大开口?你的父皇,弘治元年:天下户口911万,人口5020万,田赋:米1956万石,麦677万石,丝36700斤,棉265万斤,布115万匹。户口钞8842万贯,杂课钞7300万贯,盐课204万引,茶课89000斤,军屯粮食293万石。光是减免税粮就有798万石……现在到你这个败家子了,当然一年不如一年,民不聊生。不过,一年三四千万白银也是有的,朱厚照,你认为我的要求很过分?” 朱厚照彻彻底底目瞪口呆。 惊讶的并不是这个数目,而是“小王子”随口报出来的数据。 事实上,这些数据,他本人都没有仔细去了解过,却不料,一个蒙古人居然了解得如此透彻。 他如见了魔鬼。 竟然再也没法回答。 只在想,他是谁? 他到底是谁? 这绝不是小王子。 小王子再是神通广大,也不可能对大明王朝的经济状况了解得如此透彻。 要知道,除了内阁,户部看了奏折和年中审计汇总的人,才可能得知大概。纵然是一般大员,都无法得知。 “当然,要你们一下拿出来,也不现实。不过,朱厚照,你可以分期付款……” 小王子的声音里,慢慢地已经有了笑意。 朱厚照看在眼里,不寒而栗。那是胜利者的笑容,是的,小王子已经掌握了大明帝国最大的一张信用卡,可以无限制地刷下去……至于是否把这个帝国刷破产,那就管不了了。 可是,他并没把这种恐惧表现出来,反而坐起来,端端正正地坐在帐篷的地毯上。 此时,北风呼啸,寒气袭人,帐篷里却炉火熊熊,十分暖和。 他笑起来:“既然阁下如此了解我大明的情况,就该知道我们的规矩。无论什么情况下,我们都不割地,不赔款。纵然是也先抓了英宗,不也什么都没捞到?反而偷鸡不成蚀把米。” 明英宗被俘,也先原以为会赚个盆满钵满,谁知道什么没捞到,最后发现英宗只能浪费自己的粮食,无可奈何,只好把英宗还回去了。 而且什么附加条件都没有。 “小王子”又喝了一大口奶茶:“陛下,你的情况和英宗不一样。当时,英宗还有亲弟弟,他不当皇帝了,自然有人当。他的弟弟继位了,他自然就没价值了。而你不同,你是独子。张太后就你这么一个独子,你想,她会舍得让你长期北狩?” 朱厚照再是沉着也忍不住了,纵然身上束缚着绳索,也跳起来,如见了鬼一般,满脸惊惶,嘶声道:“你到底是谁?” 小王子笑了。 端坐在椅子上,陷入了假寐。 朱厚照被绑缚着,根本没法太过动弹,只好徒劳无功地再一次倒下去。 烛光慢慢地黯淡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小王子”的手上。 那双手端着马奶碗。 皮套下面,隐隐地露出一截肌肤。 很白,很润。 一个纵横驰骋的粗大汉,怎么会有这样一双手? 他想看得清楚一点。 也不顾自己被绑缚着,一点一点地,慢慢地挪着身子,如一个巨大的皮球,悄悄地往小王子身边滚去。 近了,近了,看得更加清楚了。 那的的确确,是一截白皙的肌肤。 如此的珠圆玉润。 他惊奇地睁大眼睛,这是一个自己很熟悉的人。一种极其奇怪的直觉,但是很混乱,他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怎么会在这异国他乡,顿生这样的“故人”之感。 他忽然起了个念头,一定要揭下那张狼牙面具看看——看到底是什么人。 甚至,只要取下那双皮手套看看,就能知道是什么人。 但是,很遗憾。 绑缚他的皮筋是一种极其坚固的牛皮筋,无论他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最悲剧的是,他越是挣扎,那皮筋就越是缩小,将手腕勒得鲜血淋漓,痛苦不堪。 折腾了许久,无济于事。 但是,另一重困顿又上来了——饥寒交迫,饿得出奇。 偏偏小王子的案几边,就是一大盘冷牛肉。 风一吹,冻了结晶,看起来亮晶晶的,更是诱人。 如果是小王子,朱厚照打死也不会去吃这些肉。 可是,此时他已经肯定,这个不是鞑靼人——既然不是鞑靼人,那么就没必要保持“气节”了。 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怕的是,人死了,还哪里来什么气节? 他决定效仿越王勾践。 卧薪尝胆。 必要的时候,还可以裸奔。 他悄然地,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那盘子肉。 虽然牛皮筋动不得,可是,那案板并不太高,他挣扎着起来,横着身子一扫,果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块牛肉落下来。 虽然掉在地上,但是,有得吃就不错了。 他欣喜若狂,立即弯腰下去,直接用嘴去啃。 两天以来,第一次品尝如此香甜的味道,他吃得津津有味,忽然住口,抬起头。 面前,一双充满了嘲讽的目光正盯着他。 彼时,他嘴里含着一块肉——准确地说,并非含着,而是叼着,就如一只狗一般。 嘴巴张开,肉掉在地上。 脸上的血冲起来,他满面通红,无地自容,只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 但是,帐篷很牢固,四周没有地缝。 然后,小王子又闭上了眼睛,很舒服地在再一次入睡了。 夜阑人静,这一次,小王子是真的睡熟了。 四周那么安静。 牛肉就掉在地上,触手可及——嘴巴低下去就能够得到。 但是,朱厚照却不想吃了。 悻悻的。 他饿得很,趁小王子假寐时偷吃;现在小王子睡熟了,他反而不动了。 妈的,还是一句话:伤自尊啊! 他也靠在炉火边,准备睡一会儿,养精蓄锐,看看有没有机会逃跑。 但是,仅仅假寐一会,再一次醒来。 阶下囚的日子,根本无法睡熟。 这时,他听得呼吸声,非常的均匀。 小王子的确酣睡过去了。 他抬起头,只见小王子因为熟睡,手按在椅子上,长长的皮手套终于垂下去,露出很长的一截臂膊。 这一次,看得那么分明。 嫩藕一般的颜色,珠圆玉润,绝对错不了。 他慢慢地移动过去。 近了,完全贴近了,几乎就坐在小王子的脚下。 他也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忽然一片空白,一下就向那片手臂靠去,是用的嘴巴——并非是他色心大动,而是在他没法用手的情况下,试图用嘴巴验证一下这双手的真伪。 嘴唇贴在手臂上,果然,那是一种冰冷而光滑的味道——他忽然张口,一下咬下去…… 小王子跳起来。 朱厚照一下被踢翻在地。 但是,小王子并没急于修理他,而是神色大变,此时,朱厚照也听见那声音了——是一种类似胡笳的号角声,正是军营里紧急情况发生时才有的声音。 小王子立即提了身边的火铳冲出去。 朱厚照在身后大喊:“喂,你去哪里?” 没人理他。 他灵机一动,看到旁边燃烧着的火炉。 没有人看守,行动就方便多了,他生生忍受着变成烤乳猪的危险,将自己滚到火堆旁。终于,很紧的小牛皮烧断了一根。 可是,他立即发现自己不能再烧了,再烧下去,马上就要吃红烧猪蹄了。 他疼得要命,趁着双脚稍微能活动,便跑了出去。 可是,刚跳到门口,立即被两个侍卫迎住,一左一右,将他架起来。 他暗道晦气,却也暗自高兴,看样子,是小王子的敌人来了。 敌人的敌人,往往可以转化为朋友。 但是,当朱厚照被侍卫们架到高台上藏好,才发现,敌人的敌人,不是朋友——也是鞑靼军! 远远地看去,真正是连绵起伏,望不到边,夜色里,起码有三五万大军。 这是正宗的鞑靼军。 最诡异的是对方的阵仗里,一个首领骑在一匹十分罕见的黑色骏马上面,他的身子十分高大,全身铠甲,脸上一个刺青狼牙面具! 小王子! 不对。 朱厚照一回头,才发现诡异在什么地方了——就在这营帐的高台上,也站着一个戴着几乎一模一样面具的人——小王子! 两个小王子! 小王子又不是孙猴子,不能72变,岂能忽然多了一个出来? 两人都身着一样的铠甲,都骑在万里挑一的铠甲上。 不止朱厚照,双方的鞑靼士兵也懵了。 场中,顿时一片死寂,每个人都屏住呼吸,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对面的那个小王子先打破了沉寂。 “兀那厮鸟,你是哪里来的东西?居然胆敢冒充本汗?” 这一面的小王子,哈哈狂笑一声,“我也正等你送上门来。” 就在这时,对面的“小王子”缓缓地揭下面具。 那是一张粗犷到了极点的男人的脸,高鼻深目,头发是金黄色的,神情无比彪悍,千真万确,是一个男人。 真正鞑靼军的首领小王子。 他手里握着一柄十分锋利的马刀,声音和马刀一样锋利:“哪里来的不知死活的家伙?竟敢趁着本汗深入北疆追击留利克长毛鬼(留利克王朝即俄罗斯的古称之一,鞑靼曾经统治这里24年),出来招摇撞骗?” 对面的笑声中气十足,比他的声音传得更远:“我乃达延可汗,你是什么东西?” 达延可汗真是小王子的本称,因为大家都以“小王子”代之,久而久之,就无人提起这个名号了。 面面相觑的鞑靼兵,你看我,我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