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么定了。”陈良茂说道:“开了春,二位把账目都让我瞧瞧,愿意跟我回四川的,就和我一起走;香港的生意也留下,你们觉得能做,就交给你们做吧。” 听到陈良茂无耻又苛刻的话,刘志云和毛大师面面相觑。二人盼着陈述和能说些什么话,却发现她只顾不停抹泪。 刘志云叹口气,向陈良茂拱手道:“我和毛大师的命都是楚大哥给的,他死后,我们本就该走了。开春之后,您爱怎样,就怎样吧。” 陈良茂心里还想盘算着怎么能把楚家产业划到自己的名下,没想到事情竟然会这么顺利。他知道自己的妹妹是个懦弱的女人,也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担心刘志云和毛大师两个老江湖会对付自己,没想到刘志云根本就不像楚河那样心机叵测,轻轻巧巧,自己就走了。 话不投机,四人当下告辞散去。 不久,刘志云单独造访陈述和。陈述和在卧室里,刘志云在房外说话。 “楚大哥的心血,就这样落到良茂的手上,我不甘心。”刘志云说道。 “他是我哥哥,我只有他和行画两个亲人了。”陈述和幽幽地说道。 “你哥哥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刘志云接着说道,“他的几笔生意都没做好,倒是把本钱拿去花天酒地了。再大的家业,也扛不住他这么抛洒。” 隔了许久,陈述和的声音才传出来:“还有一个办法。” 刘志云心里猛然一抖,还是忍不住问了:“什么办法?” 陈述和的声音细不可闻:“你知道的。” 刘志云听了,顿了顿说道:“楚大哥于我,就是父兄……” 陈述和不再说话,屋里屋外一片宁静。刘志云无法可想,转身告辞。 陈良茂兵不血刃,就把楚河的产业给谋过来。他回到房间,对着陈致庸的牌位,心里想着,当年你和楚河斗得厉害,最终还是靠着我,拿回了属于我们陈家的产业,当年你训斥我没有出息,最终这个事情,还是要着落在我身上解决。 陈良茂却忘了,若不是楚河已死,刘志云又不愿突破内心的桎梏,他哪能有任何机会。可是陈良茂哪里会去想着这些枝节,越发在家里蛮横,仗着妹妹懦弱,俨然一副一家之主的样子。 他不止一次跑到公司,到刘志云面前讨要账目。刘志云只说等开春了就走,现在还轮不到他来做主。陈良茂讨不到好处,就去会计那里要钱。会计给他不是,不给也不是,三天两头被陈良茂纠缠,不堪其扰,几度向刘志云辞职。 看见毛大师后,他就言辞讥讽,不停地说毛大师是个首鼠两端的小人。毛大师一个老人家,在行业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哪里经得起这般侮辱,几番下来,病倒在床,没法跟着刘志云做事。 现在陈良茂唯一忌惮的就是刘志云,心里满是担心,到了开春,刘志云会不会信守承诺,将账目移交给自己。他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就整日里泡在烟花酒肆,大把地花钱,没钱了就去找妹妹和刘志云讨要,到了后来,竟然把风尘女子带到家里来胡天胡地,将平静的楚家折腾得鸡飞狗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这厢楚行画到了北平,就读于女子学校。 从楚行画懂事起,每日里就看见天上飞机来回盘旋轰炸。她的父母又不怎么约束她,心性早就野了。到了缅甸偏僻山野中,更是如鱼得水,每日舞刀弄枪。她的潘家叔叔又喜欢她喜欢得厉害,就恨她不是男儿,不是自己的子女,更有了让儿子娶她当媳妇的意思。 楚行画十多岁的时候,与哥哥在战乱中被木先生掳走。尽管木先生对自己和哥哥一直礼遇有加,几天相处,也没有为难兄妹二人。楚行画每天就想着逃跑,把据点的道路记在心里,可哥哥却没那些心思,反而劝她说木先生是个好人,不会害他们,更何况父亲会来救他们。楚行画说不动哥哥,到后来果然出了事。听见枪炮声响起,木先生带着兄妹二人转移。趁着在河滩上的间隙,楚行画拉着哥哥就跑,可惜他没反应过来,不肯同她跳入河水中。她也无法可想,只能一人跳入水中求生。好在她自幼在长江游泳,水性不错,藏在浅水处,也没人发现。她隔段时间就探出头来看自己的哥哥,看到他正在河滩上茫然无措,连忙招呼他也跳到水里来。楚行书听到,连忙涉水向她跑来。可惜一发炮弹击在水中,河水冲起几十米高,一片水花落下,楚行画再看时,哥哥就没了踪迹。 接着她到了云南,父亲和奶奶的死讯接踵而至,家族迁徙到香港,自己又在刘志云的安排下到了北平读书。小小年纪,她却遇到了这么多变故,内里早就不同于身边这些富家女子。她的同学们都是些大户的女儿,举手投足都规规矩矩。她看她们都和自己的母亲一般无二,都是听从父辈和家人的懦弱女子,也不知道自己来这个学校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姑娘见到男教师来给她们上课,竟然都被吓得花容失色。 楚行画很喜欢一位给她们上课的男老师,宋老师,全名宋世择。第一天上课,宋先生就在黑板上写下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女学生们纷纷笑起来:“我们是女子,不是匹夫。” 宋先生把手放在胸前,在空中按了按:“世界在变化,国家要进步,女子也和男子一样,需要承担起社会的责任。” 就这么一句话,吸引住了楚行画。 楚行画自幼听长辈教训,女子和男子不同,要待在深闺,到了岁数,找个好人家嫁了,要做的就是文静收敛。可她不明白,为什么哥哥能做的事情,自己却不能做。现在,宋老师的一句话,让她内心一直反抗的情绪得到了印证,是啊,为什么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就不能做,而且很多事情,自己明明做得比哥哥要好,那潘家大儿子潘兴华的枪法还不如自己。她跟同学说自己开过枪,她的女同学们都不肯相信,哪有女儿家开枪的道理。 这一年,北平发生了一件轰动的事情,驻守在北平的一个美国士兵强奸了一个女学生,热血青年闻之群情激动。无数热血青年走上街头,抗议政府庇护美国士兵的行径,楚行画也走上街头,手举标语,呼喊着口号。在一个街角处,楚行画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在一个高处演讲,情绪激昂。她站在拥挤的人群里,看清楚是宋先生后,大声呼喊。没想到这时来了一群士兵,把宋先生拉扯下来。他们的举动激怒了所有学生,学生们冲到士兵身前,想要解救宋先生,结果被喷射的水枪击中,纷纷倒地。 楚行画见宋先生被两个士兵拉住,冲了上去,把一个士兵推攘在地,就要夺过枪支的时候,被冲过来的士兵紧紧攥住。她不停挣扎,竟然将身边的士兵打得口鼻渗血。 游行结束后,宋先生和楚行画同时被捕。 半月之后,刘志云把楚行画担保出来。楚行画回到学校鼓动学生,发动同学营救宋先生,学校迫于压力,与政府交涉,终于把宋先生也给放了。 刘志云无法劝说楚行画,只好一再交代,劝她不要再惹是生非,然后回了香港。 宋先生出来后,身体虚弱,但是仍然来学校上课。楚行画与几个激进的学生去寓所看望他。言谈中,他听到楚行画的口音,忽然问道:“你是四川人?” 楚行画点头。 “我曾经有个要好的同学,也姓楚。” 楚行画仔细看着宋先生,突然觉得眼熟,觉得在什么时候见过,只是时间太久远,应该是在她非常小的时候,仅仅是有点印象。 “不知道宋老师的那位故人叫什么名字?”楚行画说道,“我祖籍重庆。” “楚河。” 楚行书眨了眨眼睛,看着宋先生,点头说道:“他是我父亲。” 宋世择没想到自己一直教授的学生,竟然是那个救过的故人之女,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连忙问起楚河的近况。 楚行画如实地告诉宋世择,自己父亲带着家眷到缅甸避难,又在缅甸战场上死去的事情。宋世择听了,一时无话,长吁短叹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