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要不够用好一会子。 可是这几个人,来了就知道选了最舒服、视野最好的沙发座儿。坐下后,虽也抬头打量了温庐周遭几眼,不过看过就罢,面上眼底都没什么大的波动。 唯有见惯了,才能不怪。 走到一楼,这里是跳舞场。隔着中间晃动的人群,云扶看见那个为首的男子也缓缓抬头,目光带着一丝天成的矜贵,懒洋洋地朝她望了过来。 云扶微微一笑。 她喜欢聪明人。她这么上上下下各种角度地打量,若半点都没感应的,那这男人就也离没命不远了。 。 云扶走过去,另外那四人有些防备地转头打量云扶。 那人轻轻咳嗽一声,那四人忙躬身退下。 沙发座儿空出来了。 云扶轻轻扶着凯瑟琳一起过来坐下。 那男子抬眸望着凯瑟琳,云扶淡淡一笑,“我老板不大听得懂中文。” 那男子晃头一笑,“您呢,怎么称谓?” 果然连口语用词,都有古雅之味。 “小可姓沈,温庐上下都笑称‘沈公子’。您是贵客,您叫我小沈就好。” 那男子却摇头,向云扶伸出手来,“幸会,沈公子。” 云扶也伸手过去,两人握在一处,“不敢,不敢。” 两人的手,都是软的。 云扶是女子,纵然这些年在西洋也凡事亲力亲为,可终究是女子,手自是软的;偏那人的手也有一种柔若无骨的感觉云扶明白,那是多年手不抬、肩不扛、十指不沾阳春水给生生养出来的。 不过,却跟靳佩弦一样,在虎口和指节处,有老茧。 云扶心中有数,又笑了笑,“又不知您如何称呼?” 那人想了想,“纯耳,你就叫我纯耳吧。” 云扶眸光一转,将食指和中指并在一处,在桌面上敲了敲,“请纯贝勒的安。” 共和了,前清的礼数也不准用了,便用这样的手势来代替请安的礼节。 纯耳“噗”地一笑,仰脸侧眸凝住云扶,“难得你还懂规矩……我瞧着你是洋人买办的模样,还想着你必定早跟着洋人一条路跑了。” 他说着掏出一方手帕来,轻轻拭了拭鼻尖儿。还是体虚似的,这么坐着说话,鼻尖儿上也见汗。 “更没想到,我的路数也被你瞧出来了。倒显得我是故弄玄虚了似的,不好玩儿,好玩儿了。” 云扶垂眸听着,也不置评,只等他说完,这才淡淡道,“倒不知纯贝勒今儿重归温庐,可是想家了?又或者,是小的们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十几年前,刚刚共和的时候儿,听说贝勒爷一家是仓皇出逃,所以温庐才用极低的价钱卖给了葡萄牙商人的。据说贝勒爷一家是出洋了,有人传说他们之所以能把这宅子卖给葡萄牙商人,就是因为葡萄牙商人帮了他们买出洋的船票。 总归这十几年,都没听说贝勒爷一家又回梅州来的。 也听说是因为那十几年里梅州都是大帅靳千秋的江北首府,贝勒爷一家忌惮大帅,不敢回来。 十几年都不回来,大帅不在了就回来了;那这趟回来,必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 纯耳玩味地凝着云扶的眼睛,也耐心地听云扶将话说完,中间并不打断。 “沈公子如此年轻,我倒好奇,沈公子跟席尔瓦一家,是什么关系?他们怎会如此放心,将温庐的生意,交给你打理?” 云扶眯了眯眼,小心答道,“其实我跟席尔瓦先生不认识,我个人认识的,只是凯瑟琳小姐罢了。我是职业经理人,受人雇佣,帮人看顾生意。就像咱们中国的掌柜和东家的关系,掌柜拿饷银,生意却是东家的。” 纯耳点点头,“我来之前也打听过,说这位凯瑟琳小姐,是席尔瓦的侄女儿~” 云扶心下一紧,含笑道,“贝勒爷不妨将来意直言相告。” 一卷215、目的不纯 纯耳笑了,不慌不忙。 他大拇指上有一枚翠玉的扳指儿,在这幽幽的灯影之下,光芒湛湛,显得格外的神秘,甚至还带着一丝诡谲。 像是夜色里,某种动物的眼睛。 譬如猫。 可是云扶就不愿意给直接说是猫眼,因为她从小到大都被靳佩弦叫做野猫儿。 纯耳终于说话了,却不是冲云扶,而是对着一边儿扮作花瓶儿的凯瑟琳。 纯耳一张口,云扶就愣了纯耳竟说的是葡萄牙语。 云扶身在欧罗巴有几年,虽说不会说葡萄牙话,分辨还是能分辨得出来的。 凯瑟琳表面镇定如常,可是望向云扶来的目光,还是流露出唯有云扶看得出来的慌乱。 就在此时,老骆驼忽然弓着后背走上来,向凯瑟琳和云扶一鞠躬,缓缓道,“凯小姐,沈公子,库房等着出一批货,得二位签名盖章,我才敢放。” 老骆驼说着将账本送到凯瑟琳和云扶面前来。 云扶和凯瑟琳看过,都迅速看老骆驼一眼。 云扶已是含笑点头。 哪里是什么账本,是老骆驼在上面写了中文:“……凯瑟琳小姐既然从令叔手中接过温庐,那便一定从令叔那听说过,我跟他之间的协议~” 云扶轻轻捏了捏凯瑟琳的手。凯瑟琳傲然抬眸,对上纯耳的眼,“什么协议?我可都不知道。” 凯瑟琳说着起身,对老骆驼说,“这批货都是贵重的,我可不放心。我不能就这么签名盖章了,我得亲自跟着你去盯着去。” 云扶也趁机起身躬身相送,“老板去忙吧,这儿有我呢。您放心,我一定能将纯贝勒陪好。” 凯瑟琳回眸又不客气盯纯耳一眼,“沈公子是我最能信任的人,便是我不在这儿,沈公子也能全权代表我。纯贝勒有什么事就直接与沈公子说就是,不用非等我。” 纯耳点头笑笑,却并没起身相送,显然是依然不肯在乎西洋的所谓绅士风度。 凯瑟琳跟着老骆驼走远了,云扶才耸耸肩,“我是华人,可听不懂葡萄牙文。还请纯贝勒屈尊,还是跟我说中国话吧。” 纯耳举起那方雪白的丝帕,在唇角按了按,挡住笑意,“当年因为时局的动荡,我家不得不举家离开梅州。走的时候,这温庐里的物件儿都没来得及收拾,至今依然摆在这儿呢。” 这一点云扶倒是不否认。 就因为温庐里依旧保留有贝勒爷家原本的老物件儿,才叫所有曾经好奇神秘的贝勒府的人们,一时之间趋之若鹜,踏破了温庐的门槛。 故此不管温庐最开始做的是哪些生意,都不要紧,总归客如云来。 所以温庐能有今日的格局,至少有一半的功劳真的在于贝勒爷一家留下的这些旧家什。 云扶也不说话,就盯着纯耳,等着他的下文。 纯耳仔细打量了云扶的神情,这便浅浅一笑,“我们家这温庐,当年就不是卖给席尔瓦的。你瞧瞧不说这房子,单说这里头的陈设、家什,作价出来,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