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霖年纪不大,说话时又是不咸不淡的语调。 可不知为何,她越平静淡然,给花清悠的安全感就越平稳。 绝望之后,她心底又冒出一丝希望:“你的意思是,我与她的私契还有找回来的可能?” 甘霖不答,放下茶杯透过屏风看着神情从惊恐过度到自在的鸨母身上,反问:“你看够她现在的惨状没有?” 花清悠实话实说:“没有。” 惨吗? 惨极了。 此番过后,花想楼的名声必定会一落千丈,生意将大不如前。 而等楼里的姑娘们知道鸨母是这般对待‘有功之臣’后,必定会纷纷寒了心,届时,定不会再有人心甘情愿的为她卖命。 她已可以预见,鸨母几十年来的心血倾注,将会在不久的将来付之一炬。 但她仍觉得不够。 相比自己在死前遭受的折磨,这些又能算的了什么? “既然如此……” 甘霖点点头,又咳嗽了一声。 先前是清咳,这次是闷咳。 江逸心有所感,脑子还没转过弯来,身体已先一步做出了反应:“大人,有一证人正在衙门外等候。” 还、还有?! 百姓们惊愕失色。 反转未免也太多了吧! 每当鸨母矢口否认,即将胜诉心生喜悦时,便会出现新的证人证词出现,将她推往更深的深渊。 耳边是江逸年轻洪亮的声音,霎时间,余颂浑身寒毛直立。 死契一辨,是他最后的依仗。 若连这都出了问题…… 任是王觉也没想到,事已至此,江逸居然还有未曾上场的证人。 一愣过后,他便道:“你还有几个证人?让他们一同入堂吧。” 江逸擦了擦额上的汗,干笑:“回大人的话,应当是最后一个了。” “应当?”王觉没想到堂堂的诉师用词会如此的不严谨。 他好笑的摇摇头,吩咐刘卫:“请证人入堂。” 不多时,一面容姣好的女子娉婷袅娜的从外而来。 她挑了个离鸨母最远的位置俯跪而下,淡青色的裙摆铺在地上,一层层的褶皱,像在水面上荡出了一圈圈的波纹。 “民女花如意,见过大人。” 清脆柔嫩,如同初生黄鹂的啼叫声。 鸨母随声看去,待看清楚来人的面容,瞳孔立时狠狠一缩,不可置信的喊:“如意?!” “正是我呢。” 花如意向鸨母盈盈一笑。 早在几日前她就拿回了卖身契,这时面对鸨母狰狞的面孔,便也不再惧怕分毫。 鸨母心中突然生出不好的预感:“你来做什么?” “自然是来送证物的。”花如意从袖袋中抽出泛黄的纸张:“此物,鸨母想必还眼熟吧?” 她与花清悠立下的私契! 鸨母当即伸手去抢。 奈何二人之间隔了个江逸,他下意识伸手格挡,轻而易举的将鸨母推回地上瘫坐。 花如意呈上证物,声音恭敬:“此乃花清悠与鸨母的私契,上面印有双方手印,还请大人过目。” 从前,鸨母就是看上了花如意这副嗓子,所以才会高价将她从牙婆手里买回,悉心教导其吹拉弹唱。 谁知此时,她眼里这副最好的嗓子,正吟唱着催她命的音符。 花如意每说一字。 鸨母乌氏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证物已然到了王觉手中。 白纸黑字写着,当花清悠年满二十五岁后,可自行赎身离开。 如此一来,’死契’就是‘半死契’,鸨母无权随意打杀花清悠。 王觉看后,命人验证指纹。 专业的验纹师入堂,鸨母死活不肯配合,刘卫直接将她手腕一扭,只听得‘咔嚓’一声,鸨母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取了指纹样。 约莫一盏茶时间。 验纹师颔首:“回大人的话,符合。” 短短几字,彻底宣判鸨母的罪状。 无力回天的余颂暗骂不已,却是立即当机立断的舍弃雇主,一撩长跑下跪请罪:“草民余颂识人不清,竟为有罪之人辩护,还请大人降罪惩治!” 鸨母颤抖着嘴唇:“竟然连你也背叛我?” 余颂义正言辞:“乌氏,你有罪在身,我劝你最好坦白从宽,莫在做无谓挣扎。” “无谓挣扎?”鸨母面色扭曲,扑上去薅余颂的头发:“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说收我一百两,保我无碍,现在你就是这样保我无碍的?!” 谁都没想到鸨母会突然发难。 余颂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之下被扑了个正着。 玉冠被扯的四散零落。 瞧此闹剧,王觉手握惊堂木,面色铁青:“肃静!” 无人应答。 衙役们上前,手忙脚乱的分开二人。 鸨母生生咬下了余颂的耳垂肉,满嘴鲜血的模样令人心生寒意。 “此案听判。” “花想楼鸨母乌氏品行低劣,谋财在前,害命在后,又因其牵扯其余多桩人命,暂收押入监,定于秋后斩首示众。” 王觉微顿:“至于周固……” 想起好兄弟的嘱咐,江逸立马接话:“周固骗情在前,谋财在后,按照大雍律法,当夺去功名,流放千里,贬入奴籍,终生不得回。” 这怕不是当事人,而是生死仇敌吧? 周固彻底认命。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若此次自己能平安到达流放之地,就算祖坟冒青烟了。 思索之后,不觉无理的王觉颔首:“就照你说的办,至于其他涉案一干人等,暂收押入监,听候发落。” …… 闹剧帷幕落场。 花清悠得偿所愿,眼角滑落一滴浊泪,再无滞留人间的理由,身形逐渐消散。 离开之前,她向甘霖做了深深的揖。 “阁下大恩,奴来世在报。” 说罢,魂消,往生牌起。 而在花清悠原本站着的地方,凭空浮现出一个拳头大小的金色光团。 甘霖与江逸在街上并肩而行。 直到此时,江逸才能将心中的疑惑一一问出。 “余兄,你是如何找到那么多证人出面的?” “……” “余兄,你为何不让证人们一同入堂?” “……” “余兄,你……” “……” 半响,甘霖停下脚步。 刹步不及的江逸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摊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