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那一眼,叫人生死无尽 大雪来得很迟,北方的冬季总是早的,但今年却来得异样的迟,天空雪白的云很稀薄也很透明。 绵堇以前最不喜欢这样的天空,让人觉得很空无,没有感情,淡漠而冷静,就好比她一直放不下却不敢想的人。 但现在很喜欢,或许是因为这样看着天就会觉得离那个人很近吧,或许是因为这样说不定她一抬头,就能看见一个人影,或许就是熙炎。她也想看看那只纸做的鸟,很想让它再停在自己的手中啄啄自己的手掌心,很想听听那只鸟歪着头说话的样子。 还想看看烟雨蒙蒙的江南,墨绿色的山峦和蒙蒙的雨水,街道上青灰色的石砾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雨她是看得多,但却没看见过多少次下雪。一直渴望来了北方就能与熙炎一同赏雪,却在下雪之前便分开了。如今再也不期盼下雪的时候,却下雪了,皑皑白雪从天上落下来,绵堇却无心去看。 “娘娘为难属下了,太子吩咐过不让任何人打扰。” 绵堇双手放于小腹前,侧身,空中的白雪飘到她的头发上,她平视前方,微微抬头,说:“那你进去告诉你们太子殿下,就说,如果他现在不要见我,那么他以后一定见不到我了。” “这……” “你信不信,”绵堇指着那侍卫,说,“我现在回去,你的命也就到太子召见我的那日了。别忘了,那些在城楼上看过我的人,可都被太子给处死了。” 侍卫一听马上说:“是是,属下马上进去通报!” 绵堇也不等他通报出来,就直接抬起脚跟在后面进去,薛元罂和哈克连忙阻挡她,“娘娘不可啊!” “你们就等在外面。” 绵堇说完头也不回地踏进宫殿。听见方才那个侍卫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求见,属下已经说过太子不见任何人,但是娘娘她……” “你说什么?太子妃求见?” “是啊太子殿下。” “那你还不快让她进来!外面这么大的雪!” 侍卫愣了愣,正要大话,绵堇的声音就传来,“不必了,本宫已经进来了,”绵堇走到侍卫旁边,“你先下去吧。” “是,属下告退。” 阿纳希塔昂,这个男人一见到绵堇马上扔了手里的毛笔下来,眼中眉飞色舞,上下打量着绵堇,关切地问:“你,你没事了吗?这样大的雪怎么不在房里待着?要见我就让他们传个话就好了嘛,你还亲自过来,冷不冷?” 绵堇抽回自己的手,对于这样的关心没有一丝的开心,只说:“若是他们能帮我传话给太子殿下,还用得着我顶着晕乎乎的头过来见你吗?” “谁啊,这么大胆!竟敢不听太子妃的命令,告诉本太子,本太子马上将他处死!” “除了死,太子还有别的办法吗?” “那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都听你的。” 绵堇走开两步,问道:“太子真的愿意听我的?” 昂又走到绵堇面前来,笑道:“那是当然,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依你!” “好,那请太子殿下放了薛冲薛将军和貊逻将军。” 昂脸上的笑容僵硬,转身决定地说:“不行!他们看了你的身体,本太子没将他们五马分尸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你是堂堂太子妃,本太子决不能放过他们,让你的清誉受损!” 听着这样的语句实在让绵堇发指,她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里跳的很快,却依旧平静地说:“我根本就没有清誉。绵堇出生青楼,太子最清楚不过。” “那不算,虽在青楼但你只卖艺不卖身,况且这里是金国,谁知道你是青楼出生的?” “我已经嫁人了,而且还有过孩子。” “那又如何?我打听过,没有人知道你嫁人,除了几个大夫之外也没人知道你有身孕。本太子都不介意,你有什么好介意的?”昂顿了顿,又问,“难道你还惦记着那个男人?告诉本太子他是谁,本太子一定要将他诛之!” 绵堇微笑,昂见她不回答低头望她,“你笑什么?你觉得本太子杀不了他?” “是,”绵堇抬眼看他,眼神是如此高傲的,“你不但杀不了他,连找都找不到他。” “谁?只要你说是谁,本太子马上找出来!” 绵堇抬头看向一边窗外的天空,道:“他已经死了,死了的人,你要如何找出来?” “哈哈,那就更好了!你可以没有顾忌地再本太子身边。” 绵堇不想与他纠结这个问题,“是不是没有人告诉太子殿下,那日在西城门上,我的内衣襟里还穿了一套完好的衣裳?” “本太子知道。” “知道你还要杀薛冲和貊逻?” 昂得意地说:“你是告诉本太子,本太子才知道的。” “那你放不放?” 昂为难地看着她,又问一遍,“你说实话,是不是真的穿了衣服在里面?” “是,不仅穿了,薛冲将军还担心我着凉特地找来一件风氅给我穿上。而且,要不是他们保护我,我早就死无全尸了。太子殿下,他们为你在前门冲锋陷阵,你也要杀?是不是我擅自帮你也该杀?” “你做什么本太子都不会杀你,他们不一样!” 绵堇又问一遍,“那你放还是不放?” 昂犹豫一阵,绵堇转头出去,昂疾步拉住她,“他们真的没有看见的身体?” “信不信由你,我只说一遍。” “好,我放!来人呐!”昂对着进来的侍卫,说,“将薛将军和貊逻将军放了,好好安置送回家里,赏金百两。” “是,太子殿下。” 绵堇欠身行礼,“多谢太子殿下。” 昂笑着过来牵绵堇的手,露出一颗小虎牙来,“好了吧,现在可以安心留在本太子身边了吧。” “太子,”绵堇抽回手,侧身,“绵堇只是个妓女,配不上您。绵堇也是个贪心的女人,只要能娶一位妻子的男人。若是我的夫君有了别的女人,我一定会杀了他!” “哈哈哈!本太子就喜欢你这样,你是我的太子妃,以后就是我的皇后!为了你,我宁可不娶别人!” “呵呵,太子说笑了,为江山为社稷,你都不可不娶。太子似乎忘了,绵堇,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听到绵堇这么说昂反倒是愣住了,“本太子怎么没听说过!谁说的?不可能!” 绵堇镇定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事实如此,太子还是放我出宫吧,绵堇一生无亲无故,只有一位姐姐还在周昱国,绵堇只想与姐姐安静地生活下去。” “本太子不许!” “既然太子不许,那太子就一辈子只娶绵堇一人,如何?” 昂百感交集,握住绵堇的手,“好,本太子只娶你一人!” 夜来的早,绵堇在房里轻轻咳嗽,面前的要黑得看不见底,还没有喝到嘴里就已经闻到苦涩的味道了。 “娘娘,您若再不喝药,药就要凉了。” 绵堇拿着勺子搅动一下,说:“阿乙喏,你去给本宫那些山楂过来,本宫甚少喝药,怕苦得很。” 阿乙喏一时愣在那里,绵堇又叫了她一声,她才答应,道:“啊,是,是娘娘!奴婢这就去拿山楂过来。” “恩,少许就可。” 绵堇屏住气将药一口喝尽,苦的她浑身打了个寒颤,眼睛闭得太紧竟然有些花了。 “姑娘可可真是美若天仙啊!” “谁!” 绵堇吓得从凳子上蹦了起来,一脚咚地撞在了桌子上,“啊!” “姑娘小心,我们不是坏人,”话刚开口,绵堇的身子就被人扶住,“药刚刚喝下,又有外伤了怎么办?” “啪!” 简夜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刚刚被打掉的手,又看了看一脸警惕的绵堇,笑道:“还是第一次有姑娘敢打我的,还是个这么好看的姑娘,不过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绵堇靠着桌子打量他,他的身后还站着个男人,衣装华丽,除了皇上和太子之外竟然还有这般穿着的人。绵堇平静地说:“这位爷是哪位王宫的王爷,太子不在这里,还请王爷出去吧。” 简夜微笑,说:“我不是王爷。” “既然不是王爷,那你也敢闯太子妃的寝宫?” “太子妃?”简夜坐到绵堇身边,说,“你是太子妃吗?” “是。” 简夜一脸惆怅,自顾自倒了水,叹息地摇着头,说:“哎,哎!这才是让我遇上不得了的事情了,怎么我就贪玩了一下就变成太子妃了呢,哎!可怜的十七啊,要是知道这件事肯定要疯了!” 绵堇侧头看着他,这个声音,好像在这里听过。 “少爷,咱们是不是应该干正经事?” “急什么啊,人都在这里了,你还怕能不见啊?” 玄玉闭嘴不言,他知道简夜愿意下来凡界更多的是为了熙炎,才来找这个姑娘的。简夜喝下一杯茶,又说:“玄玉你说的没错,我真应该早点来的,这,这要是回去十七问我,我怎么说?算了,我不去找他了!” “少爷不会这么做的。” “哎!” 绵堇盯着他,也坐了下来,说:“这位公子,你不怕我叫人进来吗?” “无所谓,反正你说什么外面人都听不见。” “为何?” 简夜温柔的笑容挂在嘴边,低声说:“因为施了个法,所以就听不见了呗。” 轰地一声,绵堇脑中像是要炸开了,这个声音,没错,她眼睛都要掉出来了。这个声音是熙炎手中纸鸢所发出的声音,那么这个人,是熙炎的哥哥? 鼻腔重重的酸意,绵堇急忙背过身去用手绢站了站眼角的泪,简夜看似喝茶却将她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绵堇又转身看他,他忙低头,“你,你是熙炎的兄长?” 简夜微愣,“你如何知道?” “绵堇有幸,曾见过熙炎用纸鸢与兄长对话,听声音得出。” “熙炎竟然给你看到了我们通信的纸鸢?”简夜这下不得不惊讶了,“这小子,竟然告诉一个凡人这种事,人家能信吗!” 绵堇拼命抑制住心里的情绪,手撑着桌子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简夜却先开口说:“这是安胎的药,”简夜唇边的笑意全无,只问,“孩子是十七的吗?” 绵堇猛地一颤,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倒了下去,却被简夜一手扶住,绵堇忙撑着桌子,说:“绵,绵堇失礼。” “为何如此悲伤?是因为熙炎不辞而别。” 绵堇皱眉,牙齿咬得紧紧的,侧头,用一只手挡住自己的眼睛,她很努力很努力地在掩饰自己心里的伤痛。但是听见这个她连想都不敢想起的名字的时候,她才发现她有多么的虚弱,她想见见这个人,很想很想。 “我,”绵堇咽下一口口水,“我想,见见他,他好吗?” 简夜垂下头,原来这姑娘也跟熙炎一样,这样他就稍稍放心一些了,“不好,”简夜缓缓开口,“他回去之后就被关了起来,身上的法力只恢复了一半,现在连天宫的监狱都破不掉。” “他被关起来了?” “不仅如此,就连我都不能随便去看他。” 所以他才消失不见,才会一直都没能来找他。她应该乖乖听他的话在廖城等他回来的,太悲观的思想让她差一点就责怪他了,她如何能不相信他?绵堇咬了咬唇,简夜又问一遍,“孩子,是不是十七的?” 绵堇一时反应过来,简夜又道:“熙炎是家族最小的重孙,排行十七。” “是,”绵堇的牙齿更用力一分,肩膀颤抖得更厉害厉害,却没有眼泪要流出来。她侧脸看着简夜看向她的目光,“是熙炎的。” 简夜认真地看着她,一时间在脑中想了很多,玄玉安静地等着简夜作出必要的决定。一个凡人竟有了天族的后代,天君若是知道了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高兴。 “玄玉。”简夜收回视线。 “少爷。” “我们回天宫,带上这位姑娘,”玄玉愣住,简夜却笑着对绵堇问道,“弟妹啊你早说嘛,我还以为你不要咱们十七当你的太子妃去了呢,呵呵。还好还好,我还没来晚,你与我一起回天宫,天君看在你腹中胎儿的面子上一定不会责罚你的。” 绵堇脑中发晕,却对简夜这句话听得倒是一清二楚,“不必了。” “真是看我都要当叔伯了,哎,玄玉你看我那些妃子怎么没给我生个娃娃呢,结果咱们十七都有孩子了,哈哈!”简夜起身。 “不必了,”绵堇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小,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来说,“这碗的确是安胎药,不过不是给我安胎的,是给我调理的。孩子,已经没了。” 简夜眨了眨眼,低头疑惑地看着她好像没太听清楚她说了什么。绵堇别开脸,“不要告诉熙炎,直到孩子没了我才发现的。” 简夜又眨了眨眼,眉毛都扭在了一起,瞠目结舌了好一会儿,突然拉住绵堇的胳膊,“怎么会没了呢!那可是天君的后代!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没了!该不会是那个什么太子逼你喝打胎药了吧?” 绵堇盯着他的手皱眉,“不是,是我没顾好他。” “你为何不好好保护你们的孩子?他可是熙炎的孩子!不管怎么样你都要保护好!”绵堇一点都不知道熙炎是世子,是要成为天君的男人,是会成为三界八荒中的主宰者。掌管五界上万个种族的男人,他的孩子却还没被知道就没了。简夜荒谬地盯着一脸平静的绵堇,“你怎么还这么平静?你一点都不觉得对不起熙炎对不起我们天界吗?那可不是一个随随便便就能抹掉的存在,那是关乎到整个天界的大事!” 绵堇发怔地听完简夜所有的质问和责备,心中的破浪翻滚得澎湃,心脏加速跳动抨击她的身体,但是她却只是淡淡说道:“莫不是你抓了熙炎回去,我现在又岂会是这个样子?没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没了,我不觉得对不起任何人也不觉得对不起你们所谓的天,只是对不起那个孩子罢了,跟你们,无关。” 简夜悔恨!当初到熙炎回去时他也不曾想到这一点,“对不起,十七没有说过你们有了孩子。” “不怪你,连我都不知道的事,你们又会如何知道。神仙也不是万能的。” 房中一片死寂,玄玉有些发指,咳嗽两声,小心叫着简夜,简夜回过神来。他想了很多办法是不是能对绵堇做些补偿,哪怕只是一点都好,但是他怎么都想不到。娶了那么多妾,他还是不懂得女人的心。 他摆摆手表示自己听见了玄玉的声音,才说:“青鸾双飞雪,我是为了这件法器而来。我要带回天界去。” “不……”绵堇穿过脑中的反应,却被自己否认掉,自己留着又有什么用呢,见不到他看着他留下来的东西也只是多了一份软弱而已,“不,你拿走吧。” 绵堇起身,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从桌边走到内室,再从内室出来,这么短短十几步的路,她脑中却闪过熙炎无数的样子。从秦淮河边救了他就是一件错误的选择,她不仅嗤笑自己,那个时候又是在想什么,为什么就糊里糊涂地救了他。 短短的时间,却改变了她整个生命。或许对于他只是小小的一页扁舟,但对于绵堇来说,是她全部的力量。 将青鸾双飞雪放在简夜手里,镶在青鸾眼中的钻石格外亮,它也在为自己悲伤吗? “拿走吧,不要跟熙炎提起我,”绵堇顿了顿,却还是犹豫着问道,“熙炎,我还能见到他吗?” 将青鸾双飞雪递给玄玉收好,“也许能,也许不能,天君下令将他关起来,出来的时候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虽然天君不许,但十七喜欢你,你就是我的弟妹。我不知道有什么可以代替熙炎帮你的,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我只想见熙炎一面,仅此而已。” 双眼没有泪水,却被脑中的万念涨得通红,嘴角微微上扬,却看不出有任何开心的样子。是不是一个人被伤到极限的时候,反而会笑? 简夜轻叹一声,“玄玉,把无量镜给我。” “少爷,不可啊,”玄玉知道这个时候不给太无情了,但是,“您要是用了无量镜天君一定会知道的,那少爷您回去之后……” “给我。” 简夜的眼神是严肃,玄玉只好拿出一个圆形的铜镜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