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秒记住、永不丢失! 好。”转身而去。 安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还未梳洗完。 她拿起妆奁里的画笔, 对着自己的脸, 细细描画起来。 一个尼姑留着这些俗世女子的东西总是奇怪的,尤其她还是个老尼姑。 画完眉, 她好像更老了。 她慢条斯理地整理好素色的衣裳,走出去。 月明已在佛堂等她, 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蒲团上, 手边放着杯热气腾腾的茶。 自从知道清心庵底细不明后, 她就再也没用过庵里的茶与饭,都是靠偶尔去街上买笔墨的空档买干粮回来吃, 饭菜都被她喂了后园的花。 好在她的房间与后园是通着的, 不然处理起来真是个麻烦。 “贵人脸色不好。” 月明这次没笑,自嘲道:“我原想着在清心庵能清心,没想到了没了红尘琐事, 剩下的功夫,都用来想人了。” 安定道:“多情苦。” “确实苦。”月明回答。 “贵人还年少, ”安定道:“待时过境迁, 未必不能放下。” 月明垂眸, 道:“我有一事,不知该不该做。” “贵人既然这样问,就是想做。” 她无言,第一次觉得安定言辞如此一针见血。 “可我不能做。”月明轻声道,声音像是清风抚过面颊那样柔和。 “为何?” “因为得不到。” “贵人不做怎么知道得不到?”安定笑道:“像贵人这样的身份, 有什么是贵人得不到的?” “大师知道我是什么身份?” “怨女罢了。”安定道:“红尘之中,皆是如此。” 月明怅然一笑,并未反驳,笑道:“注定得不到,所以不想去做。” “那么退一步,海阔天空。” 倒真像个禅师。 “大师是在劝我放手?” “贵人,执念太过,便是疯魔了。”安定道。 她身上有极淡极淡的檀香,闻着令人安心。 “贵人知道注定无果,何必再给自己徒增烦恼呢?”安定喝了一口茶,道:“我曾见过世家贵女倾慕游侠,私奔之后却是百事皆哀,也有两位翩翩公子,说好一生一世,还是各自娶妻生子,又有闺中密友,”她嗤笑了一声,“一个成了皇后,一个成了贵妃。” 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情绪,一闪即逝。 “不知,贵人是哪一种?” 月明淡淡道:“那还要大逆不道些。” 安定道:“贵人倒比我遇上的那些人看得通透。” “执迷不悟也算通透?” “贵人既然知道自己是执迷不悟,又知自己注定没有结果,何必呢?” 月明扯出一个笑来,道:“因为执迷不悟啊。“ 确实执迷不悟。 安定想。 月明换了个姿势,道:“我不想放下,可又得不到,我想得到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像是喃昵,“哪怕是场梦。” “哪怕是场梦?” “哪怕是场梦。”月明道。 “知道是梦还要如此,贵人啊贵人,你已不是执念,”安定道:“你是真的疯了。” 月明自嘲地笑了一下。 “既然贵人有这执念,可知锲而不舍,金石可镂的道理?用这样的心思去对待贵人的心上人,就算是块冰都化了。” “不行。”她回答。 “为什么不行?” 舌尖在口中转了一圈,月明低笑道:“我若是用这样的法子对她,她要打断我的腿的。” “更何况,天道人lún我不在乎,她却不能背污名。” 她舍不得。 她也控制不了。 方溯再怎么位高权重,也是个侯爷。 她能杀很多人,让很多人闭嘴,但她不能杀了所有人。 生前事,身后名,方溯不在乎,她在乎。 若是真的做了这样的事情,方溯被后世评说的有多难看她都不敢想。 可她终其一生也只能是位王侯了,方溯做不到的事情,她也做不到。 更何况,她想的再好,方溯也是把她当孩子。 方溯那样的人,等是等不来的,你只有去争,去夺。 哪怕争到了,夺到了,那生前事,身后名,还是无法两全。 她要是喜欢的不是方溯,是任何一个,都不必如此。 安定深深地看着月明,看着这个少女。 她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眼睛更是犹如碧空。 有时候安定也觉得月明不像她的年纪那般放纵,无所顾忌,而是相当克制,冷静。 恐怕来清心庵是她这辈子做的最荒谬任xìng的举动了。 “是,不可说之人?” “确实是不可说之人。” 安定简直要头疼了,她听得出月明说的人应该是血亲。 这样的人执念比其他人要重,也更适合用,用温香。 安定笑了笑,道:“既然是这样,贵人还不如回去和那位不可说之人坦白,打断了腿或许就死心了。” 月明也笑了,道:“用血抄佛经的那人放下了吗?” 安定一怔,然后了然道:“那个啊。那人走的太久了,忘记收拾,让贵人受惊。只是贵人如何知道那是人血?” “我只是随口一说,而且我也没说是人血,兴许是什么猫狗的血呢。”月明道:“真的是人血?” 安定心情复杂道:“是人血。” “那人放下了吗?” “他拿自己的血抄了一百二十五卷经书。” 放自己的血,兑上最上乘的香料与烟墨,精心pào制。 他细心调养自己的身体,是安定见过的痴情人中最惜命的一个。 身体好了就继续放血,如此反复。 “他放下了吗?”月明重复道。 “没有。” “他只金刚经就抄了三十七遍,又全都背了下来,若是入我佛门,说不定会是位大师。” “抄时心不在焉,抄的再多,也没什么用。” “贵人很有心得。” 月明笑道:“能拿自己的血去抄经而不真正做什么,说明那位公子更是心悦一个不可言说之人,抄了一百二十五卷,如此痴心,要是这样就放下了,我才觉得稀奇。” “拿血抄是因为那位公子听说,以己身血抄经心诚,烧之,祈愿皆灵。” “祈来生?” “祈大齐江山永固,国祚不移。” “……” 月明为引出温香,演了出半真半假的戏,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后来那位公子如何了?” “走了。” “走了?”月明微讶道:“心甘情愿的走了?” “心不甘情不愿又能如何呢?”安定笑道:“心甘情愿走时便舒坦一些,心不甘情不愿走时就难受些,总归是得不到,两种又有什么分别?” “我并不愿意拿血抄一百二十五卷经文,然后在心有不甘的走,”月明道,她的眼睛亮的像狼,“我只想得到我想要的。” “贵人得不到。” “得不到我也想得到,梦也好,幻境也好,”她顿了顿,“我都不在乎。” 安定似乎在她身上看见了当年人,那人放下了经文,泼干了血墨,道:“是真是假我不在乎。” “哪怕只是一瞬呢?” 那人嘲弄道:“安定大师,有哪个用温香的人求的是天长地久?” 温香软玉,一夜春宵。 一夜就好,一个梦就好。 梦醒了大不了再做一次梦,反正有的是温香。 “贵人果真不在乎?” “真的得不到,我又为何要介意是否是假呢?” “我有一味熏香,用上之后,可见心中最想见的,权位、美人、富贵,但yào效只够一夜,一夜过后,”她道:“你醒来发现,缱绻温柔不过一场梦,如此,也不在乎吗?” “不是还有下一场梦吗?” “用多了成瘾。” “熏香而已,我还用的起。” 月明的眼睛如同碧空,又如深海,汹涌着滔天的yù望。 安定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不然不会主动提出温香。 这是平阳侯世子,如果能借助她…… 安定只犹豫了片刻就做出决定。 “贵人请随我来。“ 如果借助月明,她想做的就不是痴人说梦。 她可以等着,等着月明成瘾,等月明离不开这种东西。 温香成瘾要用数年,也因此,人才会愿意用它。 谁都觉得一刻便好,之后再也不用,不会有任何伤害,就当做了个美梦,可谁都想沉溺在镜花水月中,梦中一切唾手可得。 于是越用越多,直到彻底离不开为止。 那时候,人就是傀儡,为了温香,没什么是做不出的。 抛家弃子、叛君背国…… 月明起身,跟了上去。 她被安定用黑布蒙上眼睛,手一直没离开过袖中剑,待眼罩被取下,她才松开手。 安定带月明去的地方很小,屋内却很是精致,像是富贵人家的卧房。 屋内飘着很淡的香气。 安定点燃熏香,双手合十略施一礼,安静地出去了。 月明捂住鼻子,拿起桌子上的茶水,一把浇了上去。 香炉刺啦一声,不知为何,那香气好像更浓了。 月明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之前,看见了张脸。 “师傅?” 第三十八章 艳梦 师傅来了? 她心中慌张的要命, 为了查个温香把自己弄成这副狼狈样子, 方溯一定很不喜欢吧。 “师傅。”她含糊道, 发现自己连舌头都不好用了。 方溯伸手把她拉了起来。 月明站不稳, 只能靠着桌子,双手死死扣着木桌, 十指发青,她强笑道:“师傅怎么来了?” “你走了小半月, 本候以为你要去当尼姑。”方溯道:“怎么?惑解了?” 月明觉得自己嗓子疼的要命, 哑声道:“我们出去再说。” “本候抱你?” “不……不必。” 话音未落她就被平阳侯抱在了怀里, 方溯笑道:“重了不少,没小时候抱的轻易。” “师傅, 我十七岁了。” “一言不发就去尼姑庵, 我看你七岁,不少了。” 月明抓着方溯的袖子,低头无言。 不知何时, 香气没有了。 方溯抱她出去,那是一段没有灯的长廊, 幽深漆黑。 月明下意识握住了方溯的手腕。 “本候在, ”方溯语气如常, “别怕。” 越来越黑了。 “怎么,这么长?”她忍不住道。 “是啊,怎么这么长。” 方溯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她抱紧了方溯。 方溯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笑道:“害怕了?” “害怕。” “本候在。” “本候一直都在。” 方溯说话时热乎乎的气全都吹到了月明的耳朵上,她突然有种无比奇怪的感觉。 又痒又麻又热。 “师傅。”她开口道。 “怎么了?” “我难受。” “嗯?”方溯把她往怀里揽了揽, “哪里难受?” 她想,这是平阳侯方溯,这是西长史府军主帅。 她想,你的字是她取的,你的爵位也是她给的。 她想,这是你的师傅,你这么做还不如个畜生。 她想,那又如何? “心里难受。”她道。 “哦?” 下一刻她就明白月明的意思了。 在她们嘴唇相贴之后。 方溯没抱住她,猛地松开手,似乎惊慌失措。 月明一个踉跄,连自己带方溯一起扑压到墙上。 撞得鼻梁生疼,她觉得疼。 所以她就哭了出来。 眼泪顺着脸颊一滴一滴地落下。 月明觉得委屈,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委屈。 或许是求而不得,或者是注定没有结果。 为什么喜欢一个人那么难?为什么要想那么多? 眼泪蹭到方溯脸上时她是懵的。 这个刀刃扫过眼皮尚且面不改色的侯爷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师傅,”月明叫她时就像很久之前,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师傅,我难受。” 她在等,等方溯的决定。 方溯在她的事上总是起到决定xìng的作用,抬手一揽可以救她一命,伸手一推就能让她万劫不复。 她在等,等方溯给她个痛快。 “什么?”方溯冷冷道。 月明整个身体都凉了。 她甚至开始有些后悔没有吸一口温香。 但这个想法只存在了一瞬,梦再好也是梦。 她宁可在尘世中千刀万剐,也不愿做梦里的一生一世一双人。 “我,我心悦师傅。” 她在颤。 方溯的手还在她的腰上,因为怕她站不稳。 她觉得那双手好像是冰做的。 “什么意思?”方溯道,她皱眉,“月明,你我二人是师徒。”语气中甚至有几分劝告的意味。 所以是,又把她当成个小孩来哄了? “我心悦师傅,”她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道:“不是师徒那种心悦,是想,想……” “想什么?” “想做侯爷夫人那种心悦。”她接的飞快。 说完差点没扇自己一耳光。 方溯好像笑了一声,也好像没笑。 可她脸上确实没有任何表情,像是一尊神像。 月明僵得已经不会动弹了。 “起来。”方溯道。 “不起。” “哦?” “师傅还没告诉我,您的意思是什么?” “本候的意思是什么?”黑暗中的方溯眯起眼睛,道:“本候看你是想被打断腿。” 方侯爷拿出那把可以断骨的扇子,扇了扇,然后猛地朝月明的腰落下去。 月明听到了破风声,却一动不动。 她真的是个傻子。 得到这样的回应她一瞬间居然不难过,而是一种如释重负的释然。 好像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痛苦而死心地闭上眼睛。 不用一直半死不活地吊着了。 然后才是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