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見崇寧長公主悚然, 皇貴妃便松了拉她的手, 踱開了兩步。 “哎, 太子如今被皇上視作眼珠兒一般珍貴, 莫說你本就與此案有關, 便是本宮這個與此案無關之人也進不去東宮的大門呐。” 說到這兒, 皇貴妃頓了頓, 垂眸看著長公主,話鋒一轉:“況且即便是太子肯對聖上說原諒不追究了,你認為聖上真就能寬宥了景王與附馬?” 長公主忽地止了抽泣聲, 腦中清醒了一瞬,既而絕望的搖搖頭:“不。太子若是說了,聖上反倒更覺得太子是寬仁可欺。” “崇寧啊, 莫在本宮這裡白浪費時辰了, 眼下時辰耽誤不起啊。” 聽了這話,崇寧終是不再賴在地上, 自己起身, 而後匆匆告別皇貴妃後, 出了宮。 坐上馬車, 桐嬤嬤問:“長公主, 可是回公主府?” 崇寧抹了把淚, 神色鎮定且冰冷:“不,去穆參知的府上。” 桐嬤嬤先是一怔,既而掀開簾子傳達給馬夫。 只是聽完這些,穆景行笑了,大笑。 寬袖下的拳頭用力一攥,崇寧長公主直截了當的“撲通”一聲雙膝跪地!一字一頓的咬牙言道:“求穆大人開恩!” “長公主這話……是要折煞微臣了。”穆景行不慌不忙的說道,卻無絲毫要去攙扶的意思。 崇寧長公主在寬袖的掩蓋下,用力絞著帕子,其上絲已近絞斷。她暗暗咬了咬牙關,緊抿著嘴唇起身走到穆景行面前。 穆景行薄唇輕啟眼微眯,複又喚了聲:“長公主殿下?” 於大梁,她是功臣。於人性,她卻是個可怕的。 眼前這幕,稍稍出乎穆景行的預料。再怎麽也是皇室,怎可對個臣子下跪?不過再想想這位長公主過去做的事,也的確是個能忍的性子。為國低嫁,與沒半分感情的人共枕了六年,說殺便殺了,順道還滅了人家的國。 眼下太子無恙,皇上又是個念舊記恩之人,只要穆景行肯高抬貴手不再逼迫聖上嚴懲,皇上未必會狠下心腸處決景王與附馬。 他這反應,並不令崇寧長公主意外,她來前便想到了各種被羞辱的可能。面對她的下跪,面對她的眼淚,面前這個男人不會如此輕易就被打動。要他放過他們,需得讓他篤信他們不會再對太子有半點兒威脅! 於是接下來,崇寧長公主掏心挖肺的說了她此後的意願,無非就是只要附馬與弟弟可以活著,她願意放棄梁姓,放棄長公主身份,遠離京城,過田野自甘的小日子。 “長公主殿下?”穆景行帶著明知故問的語氣,半笑不笑的喚了聲。 崇寧長公主坐於主位,穆景行坐於下手的位子。府上丫鬟上過茶後,候在一旁。崇寧長公主見下人沒有退出去的意思,便客氣的給穆景行道:“穆大人,本宮此次前來實是有要事相商,還請大人屏退左右。” “哈哈哈哈——” 穆景行半抬著眉眼玩味的看她,知她是屈尊紆貴前來求情,卻不知她會如何求他。 下人齊齊看向自家大人,見穆景行果真點了點頭,她們便應景識趣的退了出去,並將門也帶上。 馬車輕軋緩行, 崇寧長公主心下思忖著皇貴妃的建議。皇貴妃的確是一語點醒夢中人, 此事看似是皇上在氣景王與她暗害太子,其實從頭到尾,皇上只是坐在龍椅上聽個結果的那位。真正主理此案,一次次揪著不放的,還是穆景行。 半個時辰後,參知府,正堂。 崇寧長公主垂首站在穆景行面前,眼前人輕慢的逼視,令她幾欲啟口複又咽下!端得是一副俊極無儔的好皮相,偏偏那皮子下的心,黑如碳。 崇寧長公主始終跪於他面前,茫然的仰頭看著她,語氣卑微:“即便隻如個螻蟻般活著,也不行嗎?” 穆景行止了大笑,向前俯了俯身子,輕蔑的問道:“長公主,你覺得你的附馬,會甘於田園度日嗎?” 崇寧長公主面色一怔,驚駭的凝著穆景行。比起駙馬,她與景王姐弟才是真正的金尊玉貴長大,然穆景行不問她與景王是否甘願,卻獨獨提了附馬。 “穆大人,您這話是何意?”她心中已有了某種猜測。 穆景行又衝她露出個清淺笑容,帶著絲嘲諷譏刺道:“長公主是個做慣了細作的人,又怎會被自己的枕邊人給騙了?” 穆景行篤信,秦綸有妻有女之事,長公主早便知道了。當初有殺手去甜水鎮企圖殺害佩玖娘倆,也應當是出自長公主的手筆。 話挑明至此,崇寧長公主也不打算再裝傻了,乾脆認道:“本宮的確是對不起穆大人的繼母與繼妹,可是那件事上,本宮又何嘗不是苦主?”她垂下頭,邊落著淚,邊說起當年之事。 “那時本宮堪堪回大梁,皇兄有意補償本宮,便讓本宮自行挑選一位附馬,本宮選中了自詡未有過女人的秦綸。直至大婚之夜,本宮才發現他撒了謊,是以本宮命人去查,很快便查出了他的底細。非但有過女人,還有過孩子。” “本宮亦非完璧,故而並未因此厭棄附馬,可附馬犯下的是欺君之罪!當時本宮已別無選擇,為保此事不被泄露,隻得動了抹掉那些人的念頭……” 抹掉?聽到這個詞,穆景行不由得眉頭深蹙。縱是他見過戰場上屍橫遍野的殘酷,也無法認同盛世高位之人,將人命看得如此輕賤!更何況那條人命,還是他心尖兒上的。 有那麽一瞬,穆景行簡直想放棄自己對於迎娶佩玖的籌謀!他怎麽忍心看她跟這種人多處一刻…… 可是咬牙鎮定了片刻,穆景行清醒過來。他不能放棄,想要一輩子守護她,便要舍棄當前。 他強忍著心下怒意,對跪於地上的金枝玉葉冷冷說道:“長公主一家可以繼續過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我要你做一件事。” 崇寧長公主細端著穆景行的臉,裹了層冰一樣的冷,可是他該不是個言出兒戲之人。她半信半疑,顫顫巍巍:“穆大人要本宮做什麽?” “認回駙馬的親生女兒。” “什麽?”崇寧長公主以為自己聽錯了。穆家在她得勢時費盡心機的保護了那娘倆,如今她失勢了,穆家竟將那丫頭交了出來? “此話,我不想再說第二遍。”面色無波的說著,穆景行站起身來,垂眸蔑視著腳下更顯卑微的崇寧長公主:“給你三日時間,若能衝破一切阻礙認回那丫頭,附馬與景王的小命可保。” 說罷,人便一甩襟角繞開跪在面前的女人,兀自出屋了。走到門外時,刻意大聲丟了句:“送客!” 雖一時仍想不明白,但崇寧長公主還是快速拿袖子擦拭臉上的淚,扶著椅子爬起,不願讓這府裡的下人看到堂堂一國長公主的狼狽相。 出了參知府,崇寧長公主坐在馬車裡,開始與桐嬤嬤盤算起如何替駙馬認回佩玖。婦人無力於前朝之事,但論起這後宅的伎倆,桐嬤嬤自是高手。 桐嬤嬤當下便出主意,將附馬這一脈的族長耆老全弄進京來,去將軍府大鬧!就說秦綸將死,要給秦家認回一絲血脈。將軍府的侍衛再武功高強,還能棍打上門尋親的平頭百姓不成?若穆家不嫌丟人,便將事情鬧大!到時即便他穆閻保得了人,可保得了那對兒母女的名聲嗎。 聽了這主意,崇寧長公主先是猶豫了下,既而便點頭認可了。這事鬧到最後,她的體面也全無了,可是以眼下的公主府,家破人亡的,空留個體面做什麽?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如今穆家正是在意民間口碑之時,而她公主府,已是人人眼中的笑話。撕破臉面,誰又怕誰? 更何況,將軍府裡還有穆景行這麽個內應,事情辦起來他自然也會出力。 思及此,崇寧長公主終是看到了一線曙光! 公主府傷體面不傷根本,老奴與下人還是多的,行動起來自然也便利。一日的時間,便將駙馬在甜水鎮的所有族親長輩接來了京城! 長公主將事情與他們細說,大家紛紛讚頌長公主高義。自己與駙馬的親生骨肉病夭了,卻有心將附馬流落在外的孩子認回,這是多麽疏闊溫莊的人呐!長公主又命人搬出一箱金條,給眾人分了,道,這只是初賜,一但認回女兒,再付兩倍答謝各位的成全之恩。 眾族長耆老當下信誓旦旦,便是拚上這條老命,也得為長公主和自家的晚輩辦成此事! 當日,這些長者便瘋魔了般,一窩蜂跑去鎮國將軍府鬧。 此前因著德海茶肆,將軍府經歷了幾回口碑高峰,京城人人皆道,將軍府的人,上戰場殺敵時個個狠如閻王,下戰場面對平頭百姓時卻親如鄰家。 故而這些老者來鬧時,穆閻在戰場上的那股狠勁兒,也不敢衝著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老百姓使!不讓他們進吧,他們就站在大門口嚷嚷,嚷嚷的鄰裡和過路人紛紛駐足觀望。可讓他們進吧,一副伸手就要搶人的架勢! 佩玖被菁娘陪著緊閉房門,待在汀蘭閣不出去。起先她天真的以為以父親之能力,應付幾個小老百姓那太簡單了。卻不料那些人吃了秤砣鐵了心賴在將軍府,不把人帶走,誓不離開! 鬧了一日一夜,穆閻實在是好臉色給夠了,終是在天剛亮時打了大門,命下人拿著棍棒將一眾人等怒轟了出去! 而這時,崇寧長公主的馬車卻正巧停在了門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