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皇上, 今日林中刺殺六皇子的刺客剛剛伏誅, 景王就出現了。諾大的皇家圍場, 皇上不覺得太過巧合嗎?” “那支箭明明是衝著六皇子去的, 景王卻一口咬定那是意欲射死他的!且還認定了舍妹為救他命的恩人。” “當初那麽多宮人站出來指證張皇后是害死后宮龍嗣的幕後黑手, 口徑如此統一的齊齊賣主, 皇上就不覺得蹊蹺嗎?那時的六皇子已然是東宮太子, 張皇后卻還要冒著母子皆被廢的險,再去害別的龍嗣,這合乎情理嗎?!” “正所謂鷸蚌相爭, 漁翁得利,若是這后宮之外,有個人借張皇后之手除了其它有競爭之力的皇嗣, 再借皇上之手除了皇后與太子……那這算盤的確是打得太妙了。” 直到穆景行都退出去良久了, 梁文帝的耳中還不斷回響著先前他說過的這幾句話。穆閻雖能征善戰,但卻從來不敢在禦前說這種話。而這穆景行, 顯然是比他父親要大膽的多! 可這些話, 也的確是有些道理的。只是這一日發生的事委實太多, 梁文帝隻覺得頭疼的厲害。他回到龍榻上躺下, 他要歇歇, 他要好好歇歇。 出了禦帳, 穆景行往佩玖與櫻雪的帳子方向走了兩步,卻驀地駐下步子,低頭看了看袍子上。一場廝殺下來, 多處是血跡, 偏偏他今日又穿了件白色的袍子。 罷了,還是先回營帳沐浴更衣,免得嚇到她們。如此想著,穆景行朝著自己的營帳大步走去。 沐浴更衣完,也差不多到了用晚飯的時辰,穆景行站在床前,將佩玖送他的那對兒臂護拿在手裡細端了端,既而唇邊露出抹淺笑。 梁建祺執拗的很,穆景行明明比他有力的多,可他偏就墜著身子不肯起,說道:“師父需得說‘免禮’,徒兒才可起!”他這是鐵了心一套禮儀有始有終,鄭重對待。 穆景行面上遲疑了下,而後轉眼看看佩玖和櫻雪的營帳,蹙了蹙眉。皇子又跪又拜的邀約,他不忍再推拒,隻得待用過晚飯再去看她們。 果然,原本只是輕啜一口品品味道的穆景行,竟在嘗過這酒之後神色一滯,仔細咂了咂,既而將那整盞都飲了下去!將空掉的杯盞往桌上一鎮,他頗覺意外的讚了一句:“好酒!” 難怪那日接下時他便覺得這臂護與尋常的不同,格外沉重,如今細看竟是在裡面夾了薄銅板。若非這個臂護,今日起碼有兩刀落在他的胳膊上,這會兒哪還能無恙的站在這兒? 她是在乎他的。 “六皇子快快請起!”邊說著,穆景行忙伸手去扶。民間自有拜師如認父的規矩,可眼前的是皇子,這一跪叫他如何受得起? “師傅請!” 思及此,唇邊那抹淺淡笑意暈化開來,春風怡悅浸染了滿面。他將東西仔細收妥,而後往帳子外走去,準備去找兩個妹妹一同用晚飯。順道開導開導她們,想是今日經此一劫,要嚇得腿軟了。 因著今日高興,六皇子竟叫人備了四壇好酒。塞子一拔,香氣四溢,一聞便知不是尋常的好酒。 一出帳子,穆景行恰巧見六皇子梁建祺往這處來。梁建祺走到三步之距,驀然雙膝跪地!清朗的道一句:“徒兒拜見師傅!” 穆景行無奈的闔了闔眼,最後妥協的歎一聲:“免禮。” “師傅嘗嘗這酒,應是放足的味道。”說著,六皇子親自動手給穆景行斟滿一盞。穆景行知徒兒虔敬之心,故意未再虛讓,隻由著他的孝心。 穆景行舉杯輕啜時,六皇子不錯眼珠兒的看著他,眼中亮晶晶的,似在等待一種驚喜。 這下,梁建祺便高高興興的起身了,撲拉撲拉前襟上的土,笑得跟個孩子似的又鞠一躬:“徒兒今日拜師,甚是激動,已為師傅備下酒席一桌,隻待師傅移步帳中。” “好,六皇子請。” “這酒是從何地進貢而來的?”穆景行轉頭看看翹頭案上整齊碼擺的四隻酒壇,壇子外面雖明顯被人清理擦拭過,但他注意到拔塞子時,仍是能帶出些碎落的土坯。故而他篤信這酒至少埋了十年以上,宮內很少能存住這麽好的酒。 六皇子臉上的喜氣更甚,再次抱著壇子為師傅滿酒,同時笑著解釋起這酒的來歷:“師傅有所不知,這酒乃是母后當年隨父皇來圍場時,突然得知有了喜脈後命人埋在林子裡的。母后對徒兒的乳母說,若誕下的是位公主,便在她出嫁時將這幾壇酒挖出來添了嫁妝。若誕下的是位皇子,便在他被立為太子時,將這酒挖出來慶賀。” 說到這兒,六皇子放下壇子,面帶慚仄的低了低頭:“我非如母后所願被父皇立為了太子,卻還沒等到秋獵,便又被廢了……” 正說至低落時,六皇子端起杯盞,話鋒一轉:“今日徒兒能免遭刺客毒手,全仰仗師傅的保護!徒兒因禍得福,認了穆參加為師,這對於徒兒來說,意義不遜於被立為太子!故而這幾壇酒,徒兒便特意讓人挖出來孝敬師傅!” 說罷,六皇子端著手中杯盞往前敬了敬,一仰頭先乾為敬。見狀,穆景行也跟著幹了杯中之物。 推杯換盞間聊得盡興,如此,十斤的土陶大酒壇,師徒二人竟一晚上就幹了出來! 起身離開六皇子的營帳時,六皇子早已不省人事的倒在了酒桌上,而穆景行自己也已是醉玉頹山,搖搖晃晃。 “穆大人,您小心!”守在六皇子營帳外的幾個隨從見狀忙去攙扶。若非他們眼疾手快,這會兒皇子新認的師傅大約已趴在地上啃泥巴了。 杯中之物能使人失智,饒是城府深如穆景行,亦是難免。他不耐煩的將扶在自己胳膊上的兩個人一甩,萬分不屑道:“又不是七老八十……走個路還得用你們扶?!” 被甩開的兩個隨從很快又攙了上去,其中一個為難道:“是是是,穆大人您不需要奴才們扶,但奴才們若是讓您給摔了,明日六皇子得要了奴才們的命呐~” 任性了一把,穆景行也的確發現自己走不利索,雖是醉的歷害,卻也殘存了一絲理智,便借坡下驢道:“行……你們既然怕被責罰……那且扶我回營帳……” “是,大人。”說罷,兩個隨從左右夾攙著穆景行,往營帳送去。 將穆景行安置到榻上,為其褪了皂靴,又蓋好了棉被,兩個隨從相視一眼,仍是有些放不下心來。 其中一個有些氣道:“也不知穆大人帳內的下人都去哪兒了!大人醉成這樣,咱們總不能就這樣把他扔床上不管吧?萬一醉出個好歹來,咱倆的小命兒也別想要了。” “是啊,太不像話了!貼身侍衛與小廝皆只顧著自己出去玩兒,居然把營帳空撂在這兒。”另一個隨從也面色作難,搓搓手思忖一番,又道:“對了,穆大人的兩位妹妹就在鄰近的營帳,咱們不防去知會一聲?” “好法子!那你先在這兒守著大人,我這就去隔壁給穆家小姐通報一聲。”說罷那隨從便出了帳子。 來到兩位穆家小姐的營帳外,六皇子的隨從恭恭敬敬的頷首立定在帳簾旁,大聲稟道:“穆小姐可在帳內?” “什麽人?”帳內傳出一個姑娘好聽的聲音。 隨從回道:“穆小姐,小的是六皇子的貼身隨從,您的兄長穆大人在我們皇子帳內吃醉了酒,小的剛剛給護送了回來。只是穆大人帳內的下人皆不知去了何處,小的便來稟報小姐一聲。” “知道了,你們回六皇子那兒吧,我這就過去照看下大哥。” “有勞姑娘了。”說罷,隨從轉身去隔壁帳子,喚了同伴兒一齊離去。 佩玖撩開帳簾出來,見人已走遠了,便抬腳去了隔壁的大哥帳內。 先前戶部尚書家的小姐派人來告知櫻雪,說聽聞圍場的後山有個泉子,四季溫熱,最宜泡澡。穆櫻雪聽了立馬答應同去,只是想到白日狩獵時發生的行刺事件,仍心有余悸。便叫上了所有穆家的下人,就連大哥的貼身侍衛恭六與彥七也被叫了去,隻讓他們在外圍遠遠守著。 而佩玖因著來時便著了涼,原本吃下藥稍好些了,可今日被那廝殺場面一嚇,又病懨懨的。故而未曾同去,隻自己留在帳內想著早點兒歇息。卻不料突聞大哥醉了酒,隻得重新更衣,然香筠不在,發髻她自己無法梳攏,隻絲帶松松系一下,人前難免失儀。這才先讓前來稟報的隨從先退了,她再偷偷去大哥帳內。 這會兒佩玖來到穆景行的營帳內,見屏風後的蠟燭燃著。屏風後是床榻,但大哥醉酒定是合衣而睡,故而佩玖隻猶豫了下,還是繞過了屏風。 穆景行身上的棉被已然被他踢到了地上,佩玖先過去將被子抱起,然後重新蓋到大哥的身上。那動作極輕極小心,佩玖兩手捧著棉被從腳到頭一點點放下去。 當蓋到脖頸時,佩玖恍然察覺到一絲不對勁兒,視線稍往上移了移,當即便撞進穆景行那雙幽黑深邃的黑瞳裡! 果然穆景行醒了,他那雙眸子凜澈中還透著股子奸險,就這麽恣肆的睨著佩玖,與平日看她時的溫和有著雲霓之別。 “大哥……你沒睡?”佩玖聲量極低的試探,音色中帶著幾許忐忑,因為穆景行這會兒的眼神明顯不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