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仲春的晝, 尚不長。才剛至酉時下刻, 外面的天便是黑黢黢一片了。先前油星子似的落了幾滴春露, 這會兒起了風, 倒是夾著絲絲冷峭之意。 鎮國將軍府大門外, 佩玖和穆櫻雪輕飄飄的點著腳尖兒下了馬車, 生怕哪個門房的耳朵好使, 隔門便聽到了動靜。 佩玖轉頭擺了擺手,打發馬車走了,這才稍稍安下心來。回過頭時姐姐衝她笑笑, 帶著幾分竊喜之意。薑家的馬車若是被自家府裡看到了,那可是要壞事的。 目送著馬車走遠,如今既然“物證”不在了, 穆櫻雪便恢復了膽識, 大步上前抓起銅獅口中的銜環想要叩門。可這聲兒還沒叩響呢,門卻自己開了! 穆櫻雪冷不丁被誆了進去, 好在使勁兒沒過猛, 趔趄兩步自己站住了。 正想罵是哪個耳尖手勤的誆她, 結果穆櫻雪抬頭看到的卻是母親端坐於院中。母親所坐的鐵梨木玫瑰椅兩旁, 各站著兩個婆子和丫鬟, 她們一個個眉間凝重, 面色肅穆。 手裡,還抱著家法。 看著這幕,穆櫻雪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兒, 佩玖卻已反應過來了。她乖乖的跟進門, 轉身將大門帶上。畢竟家醜不可外揚。 “兩位小姐,這是打哪兒回啊?”母親身旁的秋婆問道。 “當然是璃王府啊!” 所幸孩子們往年都安分守己的很,沒讓她在這方面操過心。今年櫻雪定了親,菁娘就更加踏實起來,便沒再疑那些有的沒的。 穆櫻雪尚心存僥幸,企圖狡辯。可佩玖心裡明白,定是今日之事徹底敗露了,母親十拿九穩,才會擺出如此陣仗。故而眼下垂死掙扎,倒不如端正了態度,坦白從寬的好。 是以,她面向母親雙膝落地,老實跪了下來,“娘,玖兒和姐姐沒去璃王府聽曲兒,而是偷溜出去踏青了。” 將軍把府裡的大小事務皆交由她管,她便得擔起這管理後院兒和教導子女的重責!古來慈母多敗兒,平日裡再怎麽溫和相待,一但子女做了出格之事,她也不能縱容。 頓了片刻,佩玖似是經過一番迅捷的思忖,然後答道:“近來時氣和暖,春風駘蕩,玖兒一時興起,便約了姐姐去郊外踏青……” 但不管怎樣,既然佩玖已然招了,穆櫻雪也隻得先陪妹妹一同跪下。 “不用自家馬夫,不帶貼身家仆,這整整一日,你們到底是去哪兒了?”菁娘聲音冷淡,不敢露出半分仁慈神色,免得讓她們生了抵賴的念頭。 聞言,穆櫻雪偷偷斜了妹妹一眼,心下有些氣她的自作主張。明明事先說好了要統一口徑,打死都得說一直在璃王府!家中又不會特意遣人去隔壁求證,畢竟越是不信越問不得,不然便成將醜事自己張揚出去了。 看著佩玖和櫻雪跪在自己面前,菁娘微微別過臉去不忍去看,生怕看多了過會兒便狠不下心腸。 聽了這話,穆櫻雪心下稍稍舒服些。一來妹妹沒傻到如實全招,二來還把大半責任攬了去。 此事既然關乎著將軍府的顏面,菁娘便下了狠心,決心要好好教導教導這倆孩子!可想到將軍在府上可能會阻攔,又覺不妥。故而晚飯時,菁娘有意提及景行昨夜未知會便留宿衙署之事,攛掇將軍去衙署看看,這才成功將穆閻支開。 京城的紈絝公子哥兒們帶頭搞的那些個玩意兒,她身居高門十多年,也不是沒有過見聞。往年每至仲春,菁娘便會多加留意著些,生怕自家兩位姑娘不知深淺也摻和了進去。 這下菁娘便又起了疑,立馬著人去打聽,果真打聽到今日在京郊有仲春詩會。 為了脫責,穆櫻雪將父親也扯了進來。若在平時聽了這話,菁娘定會感到慚愧,做父母的答應孩子的事未做到,竟逼得她們自己去做! 許是出於抱愧,又許是出於自己責輕方便勸慰,穆櫻雪終於又開口幫腔兒道:“是啊母親,櫻雪與玖兒只是想去郊外賞賞風景。冬日裡父親便說開春兒後一家人出去走走,可如今梨花都開了,父親還是沒有履諾。” 櫻雪隻跪著不吭聲,先前已然與佩玖說去了兩岔兒,她落得個沒實話的印象,如今便只看佩玖想怎麽招吧。 可今日,菁娘卻是半分也不慚愧,且一個字也不信。 可櫻雪今日同佩玖去隔壁府上,菁娘見過午了還沒回,知兩個孩子是在人家府上用飯了,想來想去太過叨擾,便遣人送了些稀罕果子過去。結果這一去,才得知兩個孩子根本不在郡王府,且郡王也壓根兒沒請什麽唱曲兒的來! 如今這倆丫頭還在這兒避重就輕死鴨子嘴硬,菁娘真的動了氣。瞥一眼秋婆,示意可以動家法了。 穆家的家法有兩套,一套嚴律對男,一套輕律對女。秋婆從妙翠的手中接過刺藤,往兩位小姐跟前走去。 “二位小姐,老奴得罪了。”秋婆雖有不忍,但知這回二位姑娘錯的離譜,一頓打是逃不掉了。 秋婆給幾個丫鬟使了眼色,她們便兩兩纏住二位小姐的手,硬生生的將手掌掰開,讓手心朝上。 在秋婆下手前,菁娘還是心軟了一半兒。說道:“玖兒,你若肯如實招來,娘便只打你十杖。可你若是倔強到底,便要挨夠二十杖。” 事已至此,佩玖確定娘是真的什麽都知道了。然而那麽多下人面前,要她將那些話一一說出,她寧可死倔到底。 “娘,您想打多少就打多少吧。”佩玖一臉從容。 “好。”菁娘聽了這話,最後一點兒軟心腸也沒了,直氣的譏刺道:“你若是個男兒,倒應當跟著將軍上陣殺敵。便是不當心被敵軍擄了去,也是個骨頭硬撬不出話兒的!” “動手吧秋婆。” 夫人說罷,秋婆心一狠,便執著那刺藤揮了下去! “啊——”伴著聲不能自抑的尖叫,隻一下,便刺翻了那皮肉,帶出血來。劇烈的疼痛讓那雙纖細的手瞬間變麻,不由自主的虛蜷起來,看上去有些扭曲。 不及佩玖細細體會那痛感,又一杖落下!“啊——” “母親,求您饒了玖了吧!”穆櫻雪跪著爬到菁娘身邊,扯著母親的衣角痛哭流涕的苦苦哀求! 然而一切只是徒勞。 待十杖畢了,佩玖終於得到了片刻的歇息。她的手不由自主的劇烈抖動著,被兩個丫鬟架著胳膊,無法放下。 此時她的手心皮已綻開了幾處,腥紅的鮮血從裡面流淌而出,滴落在鴨卵青的花磚上,順著紋路蔓延開來,開花兒似的。 不時伴著鮮血滴落於地板的,還有眼淚。各種人的眼淚。 佩玖哭,櫻雪哭,秋婆也哭,就連丫鬟們也紛紛落了淚。 “玖兒,娘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招還是不招?”菁娘厲聲問著。將軍夫人今晚的這副臉色,是眾人從未曾見過的。 佩玖低頭不肯說話。 若像先前那樣一腔孤勇將錯全攬下,承認去了仲春詩會,且是自己想去,硬拉上櫻雪的。那娘對她該有多失望?穆伯伯明日又會如何看她? 可若全部如實招來,便是櫻雪主謀,她陪綁。那麽娘打她尚且十杖,櫻雪又當多少? 娘打她,她是親生女,疼過便可不記仇。可娘若是打了櫻雪…… 但凡親子,便是打死了,旁人也只會道一句教子太過。可若是繼子亦或養子,打一巴掌,便可能換來一輩子的芥蒂,及毒婦的名聲! 故而事到如今,不論全招,還是真假摻半的招,佩玖都做不得。可若叫她再像先前那般豪勇,說什麽想打多少便打多少,她也是說不出口了。 怕是再來十杖,她當真會提不上這口氣來。 “秋婆!”菁娘厲喝一聲,示意秋婆無需手軟,繼續打下去。 可這時的穆櫻雪,當真過不了自己內心這關,眼見如何哭求都無用,終於招道:“別打了!都別打玖兒了!我招……” 穆櫻雪哭至抽噎,含混著說道:“是我……母親是我!我聽人說……柳公子會去今日京郊的詩會……故而也想去看看……我便硬拉著玖兒去了……” 聽到姐姐主動招認,佩玖抬起頭來看娘的臉色,擔憂著娘要如何處理這個難題。 娘已打了她,如今櫻雪說自己才是主謀。娘若不打櫻雪,便視為不公。可娘若打了櫻雪,便會被人說成是惡毒繼母。 佩玖這廂正為娘擔憂著,櫻雪卻給大家上演了幕意外的。 她哭著哭著,哭厥過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