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那人一邊捂著肩膀上的傷口, 止血, 一邊開始老實交待。 他記得穆景行的話, 故而這一張口, 他就不敢再停頓半刻!整整一柱香的時辰, 他知道的說了, 知道的不確切的也說些自己的臆測。反正知無不言, 言無不盡!因著不能停,也沒時間思考篩選,故而半點兒未曾隱瞞遮掩。 直到那柱線香燒完了, 他才終於住了口,然後朝著穆景行叩了個頭,哭道:“求大人饒命啊……” 穆景行滿意, 基本此人說的, 與他猜測的不謀而合,果真有甘州刺史的插手。他冷冷的道一聲:“拖下去吧。” 恭六便押上那人, 回頭請示一眼如何處置。 猶豫了下, 穆景行道:“看在他全招了的份兒上, 給他個痛快吧。” “大人?大人饒命啊……”邊哭喊著, 那人便被拖出了營帳, 哭聲越來越遠。 沒多會兒, 恭六便回來複命,執行完了。 穆濟武氣道:“一刀真是便宜那家夥了!居然為了這麽點兒銀子,就敢與外人勾結, 給馬料下毒藥!” 恭六則一直站在穆景行身後,四下裡觀望,時刻保持警覺。 “燒乾淨了?”穆景行突然又扭頭看一眼穆濟武,眸中精光一閃,既而在穆濟武的肩膀上用力拍了兩下,笑中帶著讚許之意:“好啊,那咱們就燒乾淨了!” 要是穆景行說讓他牽頭兒找官紳們募捐,他就推說前幾日甘州最大的草倉走了水,如今草料緊缺,比糧食還貴!反正這也是事實。 甘州刺史桐禹,一聽是姓穆的來了,心裡便打了鼓。原打算若是兩位小將軍上門求見,他便乾脆稱病不見了,可偏偏穆景行也跟來了!於是剛剛睡下的他,隻得又換上官服,趕去正堂待客。 總之就是二個字:不借! 然而桐禹笑嘻嘻的看著穆景行,等來的卻是一句:“噢,本官送二位弟弟路過甘州扎營,恰巧想起甘州還有幾筆稅目沒有核查,便順道過來處理下公務。職責所在,怕是今晚要叨擾府上了,還請桐刺史多多配合。” “那……那現在如何是好?”說完穆濟武撓頭想了想,自己又答道:“咱們就拿著這些草料找甘州刺史要說法去!” “老虎尿?”穆濟文與穆濟武齊齊震驚,恭六也意外的狠。 穆景行斜他一眼:“你可有逮到他的人?做手腳的是咱們自己人,這種事他既然敢做,那便是抹淨一切痕跡。就連與剛剛那人接頭的,不也隻稱自己是賣糧草的?若非是那人偷偷看了他的腰牌,又怎會知他底細?” 穆景行無奈的笑笑,轉過頭去沒再說話。穆濟文拽拽弟弟的胳膊,提點道:“在咱們手裡握著的,那才叫物證。” 門房的下人看過令牌後,恭恭敬敬的將來人引至正堂,並奉上好茶及糕點。 進正堂後,桐禹客客氣氣的與三位來客見了禮,並請穆景行上座。這便佯作關切的問道:“穆侍郎,下官知曉二位將軍正在趕赴北境的途中,不知連夜來我府上,可是有何要事?” “那不是毒藥, 那是老虎尿。”穆景行邊說著,起身踱了幾步。 桐禹明知故問,他自是知曉幾人為何而來,也早就想好了說辭。 “那腰牌就是物證啊!”穆濟武不解道。 穆景行撩開布窗,往外看了看:“嗯,馬兒天生最怕老虎尿的氣味兒,只需在每垛上面滴上一兩滴,整垛草馬兒便不敢吃了。而且隻一兩滴,人是根本聞不見的,便是拿銀針來驗毒,也查不出什麽。” 穆濟文和穆濟武一時猜不透大哥是如何安排的,但心裡篤信跟著大哥就沒什麽好愁的,於是就痛快吃喝起來。 半個時辰後,穆景行等人便出現在甘州刺史府。穆景行讓門房以戶部侍郎之名,去報給甘州刺史。 只要穆景行提找他借糧草,他便推說自己府衙沒養幾匹馬,所備草料也不多,便是都拿出來,也不夠塞牙縫的。 穆濟武恍然大悟,想通了,也就更絕望了:“那,那還能怎麽辦?現在這些糧草堆放在眼前,可跟燒乾淨了又有什麽區別?!哎!” 聞聽此言,穆濟文,穆濟武,恭六幾人皆一臉茫然,滿頭霧水。 大梁各州依人口、經濟等劃分為上中下三等,甘州屬中州等級,中州刺史系正四品。故而若以穆濟文和穆濟武的五品官階去報,便需在門外等候通傳。而以戶部侍郎的三品官階去報,則可徑直入前院先接受奉茶。 聽聞此言,桐禹先是愣了片刻,接著抽抽嘴角難堪的笑笑:“噢呵呵……既然是這樣,那下官理當配合,理當配合。” “對了,本官還有一事要麻煩桐刺史。” “侍郎大人請講。” “方才來的路上,本官見到幾朵陰雲壓下,擔心夜裡會起雨淋了廄草,故而想借刺史府上的空糧倉一用。” “這……”桐禹遲疑了下,委實是想不到什麽推脫之辭。 一來,武將出征,沿途地方官需盡幫持之責。二來,穆景行直言借‘空糧倉’一用,顯然是剛剛向下人打聽過了,知曉府上糧倉已空了出來。 可他心裡明知那廄草有問題,避嫌都避嫌不及,居然還得幫穆景行保管一夜!這些廄草在他刺史府存上一夜,日後的問題他如何脫責? “怎麽,難道桐刺史不想借?”穆景行的腔調立馬冷了下來。 嚇的桐禹連忙揮手:“不不不,將軍們為國出征,下官自當全力配合!”說罷,桐禹端起方幾上的熱茶來,匆匆遞到嘴邊兒,掩飾慌張。 “哎呀!”痛呼一聲,桐禹自椅子上彈起!飲的太急,竟忘了這茶是新添的,險些將杯子也甩了出去。 “桐刺史慢些著……呵呵。”穆景行失笑。穆濟文穆濟武他們也笑出了聲。 “無礙,無礙。”桐禹放下茶杯,命人進來打掃,順道帶幾位貴客去廂房先看看。 看完廂房後,見幾人滿意,桐禹便與穆景行道:“穆侍郎,幾位明日還要行軍,不如先讓兩位將軍休息。下官這就命人將帳目送來侍郎大人的房裡,大人核查完也好早些歇息。” “好,有勞桐刺史。” 穆景行剛想轉身進屋,又聽到桐禹添了一句:“侍郎大人,廄草事關出征大事,府內人多也雜,下官生怕有什麽疏忽。故而特意將整個西院空出,撤走所有下人,單獨落鎖。供諸位休息,也供存放廄草。” “呵呵,桐刺史費心了。”穆景行笑笑,轉身進了屋。 桐禹打的是何算盤他自然看得出,桐禹這是明知廄草被動了手腳,才特意躲的遠遠的。 這也是桐禹唯一能想到的避嫌法子了。 入夜後,西院因著沒什麽閑雜人等,格外靜謐。只是四更的一片通天紅光,將人驚醒! “走水啦!走水啦!” “西院兒走水啦!” “快救火——” 一番折騰,西院的火徹底撲滅時,天也已然大亮。 桐禹萬萬沒想到,自己有心避嫌,對方卻碰瓷兒碰到了這份兒上! 如今一把火將草料燒了個乾乾淨淨,他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總不能自個兒先捅出那些草料早就被動了手腳,是一堆廢料? 可不說出這些,草是在自家府上燒的,自己無論如何也脫不了責啊!如今已不是借也不借的問題,而是得賠,他得賠人家的! 便是賠了,他還得落個延誤軍機之責。 在正堂奉了茶,桐禹試圖為自己開脫:“侍郎大人,這把火起的不明不白的,依下官看,定是有人刻意縱火!” 穆景行尚且崩得住,可穆濟文和穆濟武卻失笑。那自然是刻意縱火,說起來還得謝謝桐刺史撤走所有下人,讓他們動手時連夜行衣和蒙面都省了。 “噢?刻意縱火?”穆景行微微挑眉看著桐禹,奇道:“桐刺史是想說,甘州自你治理以來,治安便不怎麽好?連刺史府都有人敢來縱火。” “不不不……”桐禹連忙擺擺手否認,“甘州治安一直良好,一直良好……” “一直良好?”穆景行又作不解狀,問道:“那我怎麽聽說甘州最大的草倉,前幾日也走了水?一連兩場大火,這是巧合?” 桐禹臉上一慌,一時有些不知如何應對。那個草倉自然是他派人放的火,為的便是穆家這批廄草出問題後,讓他們連自己掏銀子買都買不來! 頓了半晌,桐禹終是想了個合理的說辭:“侍郎大人有所不知,甘州地處偏北,春乾秋燥,所以走水之事頻發。” 穆景行不由得失笑:“那桐刺史這是找到原因了?” 桐禹先是怔了怔,既而恍然明白過來,自己這是中套兒了!原是想細究這把莫名而來的火,結果被穆景行這一繞,他竟自己為人家找好了托辭! 哎…… 暗暗咬牙,桐禹起身對著穆景行躬身行了一禮,身上不由自主的打著哆嗦。他要被眼前這人氣死了,可還不得不低頭! “侍郎大人、兩位將軍,都是我桐禹疏忽才造成了此等後果!還請三位稍安勿躁,在此多休整半日,我這就想法子去湊齊廄草。到時還請三位往京城奏報時,多多美言幾句……”別再治他個延誤軍機之罪了。 “哼——”穆濟武白他一眼,低嗤了聲,既覺得此事可氣,又覺得此事辦得解氣! 穆濟文轉頭看看大哥,見他正神色自若的品著香茗,沒有顯露半點兒意外的愉悅。顯然此事的結果,大哥早便料定了。 應對之初,大哥便成竹在胸了。 (本章完)